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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是,他還是未來的魔神,是被選中的厄運之子。 半晌沒有聽到回復,顧容景睫毛微顫、垂著頭偏執地又問了一遍,“師尊怎么看我?” 冼玉似乎沒想到他會問這樣的問題,直到這一句時才回過神來,指尖輕輕拂過,用法術將他的濕發蒸干,隨口道,“我還能怎么看你?當然睜開眼看了。” “……” 眼看著小徒弟的臉上開始風云變幻,漸漸露出郁悶的表情,冼玉輕笑兩聲,掌心落在他的肩膀上捏了捏以示安撫。 “好了好了,逗你的。” 他咳了咳,正經回答,“我還能怎么看你?你是我徒弟,這一點永遠不會變。” 這一句已經算是變相的承諾,然而對方尤不知足,強調,“師尊從前也有許多弟子。” 他側身望向冼玉,下巴微抬,眸子在火光的照耀下漸漸折射出暖色。這一道目光投來的剎那間,冼玉竟然有種連手心都感受到的、微微發燙的灼熱感。 “你也說了,”冼玉沉聲道,“那是從前。” 從前,是在他們主動離開之前的從前。 冼玉不愛記仇,更何況就像顧容景曾經想過的那樣,最短的小徒弟方凈誠在他膝下也待了有足足五年,更何況是其他三個弟子?這筆賬他不算,正是因為記著情分二字。萬事萬物皆有緣法,相聚是緣,分離是份,來去聚散終有時,冼玉不會強求,但也不會想著再續前緣。 “至于蘇染……她是個意外。”冼玉知道顧容景今日心結由何而起,便一道說了,“她原身是一只半靈獸,父為靈,母為妖,出生時她因為顏色斑駁而被丟棄,是我的小……從前的小徒弟,他是個為人老實、死心眼又善良的小孩,蘇染便是被他抱回來的,此后一直養在如意門中,日日受他照料。” 就像蘇染稱呼他的那樣,他們之間只有主仆之情,別的就再也沒有了。 化形也是他陷入沉睡之后的事情,那時他率領門中弟子與修真界三千修士,殺入無人之境,又與和當時的魔尊——也就是他的師兄霍玄斗法三天,當時的蘇染還是只小水鏡獸,所以被留在如意門中,沒有隨行。 之后的事情,冼玉就不清楚了。 聽到他這一番解釋,顧容景心中的郁結總算是打散了些許。 五百年前的情分又如何,蘇染如今已經拜入了別人門下,也不可能再向從前那樣日日用原型貼著冼玉,雖然現在看著不順眼,但也只能忍一日算一日。 心中這么想著,顧容景口中仍然說:“既然師尊與她曾經有過主仆之情,那相聚一兩日也沒什么大不了的。” 冼玉自然沒聽到他的心聲,但是聽到這句話,他還是忍不住默道:也就留了一兩日,你就對她拔刀相向了,這怎么敢再留? 顧容景不知道師尊在腹誹他的小心眼,還記掛著藥靈的那件事,“對了師尊,既然你們也算是熟人,那不如我們趁早去一趟藥王谷,若是順利,如意門的封印就能打開了。” “哪兒有那么輕松……” 冼玉斂去眼底的神色,沒有打擊小徒弟的積極性,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了,去床上坐著,我來幫你運氣。” “師尊。”顧容景卻回頭,用那雙期冀又黯然的眼神望著他,“今天能不能休息一天?” 冼玉怔了怔,還沒回答,又聽眼前人說:“外面在下雨……我想和師父一起睡。” ‘外面在下雨’和‘一起睡’這兩件事實在是沒有一點關聯,冼玉也不知道他怎么把這兩句串在一起的。 興許是他沉默拒絕的意味有些明顯,顧容景又補了一句,“不知怎么的,今日我的元嬰總有些暴動,也許和師父睡能好一些。” 安撫鎮定的功效有沒有冼玉不知道,但他陪在顧容景身邊的話,確實多幾分安寧。 “既然累了,就早點休息吧。”冼玉沒有拒絕,“……只這一次,下不為例。” 下不為例。 顧容景有些失望,但也沒有奢求太多,應了一聲后就乖乖去床上躺著、閉目小憩了。 從冼玉這個角度望去,顧容景就像是一只大犬鉆進了被窩一樣,柔軟的被子輕輕聳起變成一座小山尖,他側身面朝墻地躺著,明明身量比冼玉還要寬上一圈,可是縮在床角處,莫名有種孤單寂寞的味道。 冼玉定定地站了一會兒,吹滅了屋內最亮的那幾根蠟燭,只留下一盞做夜燈。 等他洗漱回來時,已經約莫一個時辰過去了,冼玉輕輕掀開被角躺上去時,顧容景睡得迷迷糊糊的,夢中還在囈語,卻下意識地翻了個面,變成朝向他的那一面。 冼玉下巴微垂,柔軟的黑色長發落在絲綢被褥上,仿佛也是一面上好的綢緞。顧容景半張臉都藏在被子里,就和他們初見時的那樣,只露出一雙深邃的眉眼。 他抬起手指,在唇邊輕輕呵了兩下,等到指尖變暖后才落在顧容景的臉頰。他的指甲經常修剪,從皮膚上劃過時不會有一絲刮痕,修長的指輕輕從他的眉描摹到唇角。 那是魔神臉上的傷疤。 他說,這是你留給我的疤。 此時的顧容景并沒有那道傷痕,可是冼玉又無比清晰地認知到,他們確確實實是同一個人。 那日,山崩地陷海水倒灌時,他向魔神伸出手,說要帶他離開。魔神說他是個小混蛋,離別時,他傾身過來,在冼玉側臉留下了一個清淺的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