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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容景根本沒有看到。 他只看得到冼玉掌心的傷口。 幾乎覆蓋住生命線的刀口,鮮血從綻開的皮rou里涌現出來,舊血流過完好的皮膚,留下一道微微干涸的紅色血漬。 冼玉看了眼傷痕,嘆了口氣:“冷靜下來了?” 鏘地一聲。 佩劍落地,不小的分量在地上砸出一片淺淺的灰塵。顧容景沒有管那柄劍,從芥子戒里取出一瓶藥粉,還有一條干凈的手帕,一聲不吭地走上前為冼玉包扎傷口。 他處理這些的時候總是很細致的,會先幫冼玉把周圍的血漬清洗干凈,再撒上止血粉,用手帕完全包住傷口,再打上一個漂亮的結。過程動作十分輕柔,不會讓師尊感受到多余的疼痛。 冼玉默默地看著他低頭包扎,不知怎么想的,忽然伸出指尖壓在顧容景的下巴處,微微一抬—— 看見了一雙微紅的眼。 和剛才的神態明顯不一樣。 冼玉本來是有些憤懣怨氣在的,看到這雙眼時,又莫名其妙地心軟了,“我還什么都沒說,你就委屈上了?” 顧容景聽到這句話,把頭低了回去,沒過一會兒那只冰涼的手指又碰了過來,只是這次他犟著沒有再抬頭。 于是,冼玉的聲音更加柔和了。 “這么一點小傷,我都不覺得有什么?!彼?,“男子漢大丈夫,難道你還哭鼻子么?” 沒料顧容景悶悶地回:“我不是男子漢,我還沒有及冠。” 冼玉:“……” 這倒也是。 他遲遲沒有開口,顧容景把打好的結扶正,又把那柄劍撿了起來,放回劍鞘里。 師尊好好休息,這句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冼玉忽然道:“容景,你后不后悔?” 這句話問得有些奇怪,按理來說,也是顧容景來問他,師尊有沒有后悔過。 “沒有我,你未來會是天上地下無人可擋的魔神?!辟袼坪踔浪囊苫?,一字一句慢慢道,“你可以呼風喚雨,無人敢有非議。你可以繼續用你的刀,想殺誰就殺誰,六界都在你翻掌之中?!?/br> 沒有冼玉,沒有這出意外,顧容景或許不會是個好人,但會比現在更加自由自在。 從前師兄在的時候,總說冼玉很矛盾,說他有股少年人的熱烈,但也有股與他年紀完全不符的冷淡人心。 冼玉比任何人都更明白,所謂的救世主并沒有表面上那樣光明磊落,他只是在一個剛好的時機做了剛好的事情。 倘若天下太平和安,就算路有凍死骨,他也不會側目多看一眼。 他唯二的兩次意外,一是把方凈誠收入門下,二是認識了顧容景。但根據前車之鑒,或許顧容景也會和方凈誠一樣,脫離了原來命運的軌道,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那他的一意孤行,還會是對的嗎…… 冼玉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陷入了迷茫。 但很快他就有了答案。 “沒有你,我會是翻云覆雨的魔神?!?/br> 顧容景回答,“但是因為你,我想要做一個有血有rou的、真正的人?!?/br> 第60章 【一更】他早該猜到的?!?/br> 冼玉拿下叉桿, 關窗的時候聽到外面些許雨打荷葉的聲響,他借著朦朧的月色看了一眼,這才發現窗后不遠處有一座小池塘, 雨滴落下, 青苔覆蓋的水面泛出絲絲漣漪。 顧容景從霧氣繚繞的屏風后走出來, 剛洗過的黑色卷發一縷一縷的, 順著額頭、下巴和脖頸往下滴水。頭頂處的毛發微微立起,呈現出毛毛躁躁的形狀,大約是用布巾簡單擦了兩下,又沒什么心情仔細伺候, 就變成了現在的模樣。 冼玉看見了, 朝他招手,“過來?!?/br> 顧容景依著他的指示坐到銅鏡前, 冼玉不太熟練地用梳篦整理他微微凌亂的發絲。他抬起臉, 鏡中的冼玉垂著眼、輕柔地用軟布擦拭, 顧容景看了一會兒就收回了目光,有些心煩意亂。 剛才他說完那句之后,冼玉就沒有繼續下去了,只說熱水燒了,讓他就近在這里沐浴,看冼玉的意思今晚是要留他在這住宿。 顧容景猜測他不讓自己回去, 應該是擔心他看到蘇染之后就會情緒激動, 所以刻意把他留下,晚上也好有個照應。 雖然知道是為自己好, 但是顧容景的心情還是無可避免的低落了下來。 “有什么話想問我么?” 顧容景蹭地一下抬起頭來,冼玉笑了笑,輕描淡寫道:“你滿臉都寫著糾結, 不就是在等我開口么……要問什么就問吧?!?/br> 聽到這句,顧容景反而沉默了片刻。 冼玉的態度其實擺得很分明,他不是那種愛剖析內心的人,有問必答或許只有這一次。顧容景也很清楚,冼玉總是一個強者,偶爾會對身邊的人露出些許溫柔,但他從來沒見過那個人脆弱的、隱秘的一面。 顧容景閃過一絲猶豫,萬千疑問盤繞在喉,但是當冼玉垂眸望向他的一剎那,他心臟猛然縮緊、震顫了一下。 “師尊……是怎么看待我的?” 幾乎是脫口而出。 明明是完全納入考慮范圍的問題,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不,或許是有過的,在他的內心深處,自從蛟潛秘境、他從那條蟒蛇的幻境里隱隱發覺了自己的身世,潛意識里就一直抱有著這樣的恐懼。 他不是中原人,有著一半異族的血脈,命格兇煞,克親克友,說不定還帶著前世輪回的血債……師尊會怎么看待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