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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里的人對前一任神子十分避諱,一直以來,危嵐從未聽任何人討論過他的事情,連他叫什么都不清楚,他還是后來從白夏口中知道,在他之前還有一位神子。 白夏言語之間曾經不經意地提起過,說那是一位了不起的大人物。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危嵐曾經有好一段時間,都困囿于自己和前任巫族神子的相似,也困囿于他們的不同,為此惶惶不安,心生憂怖。 ——是不是,如果與陸鳴巳結契的那個人換成了前任神子,就不會有這么多不贊同的聲音了?陸鳴巳會待他更用心,更尊重,允許他介入自己的生活,只因為他是能與他相匹配的人…… 是不是……只是他不配? 前一世,直到危嵐死亡的那一刻,他也沒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他選擇了放棄。 只要他不愛了,那無論真相是什么,都傷害不到他了。 他曾經有過十分陰暗的念頭,想著,那個人既然已經死了,為什么還要留下這么多的痕跡呢?為什么就不能消失得再徹底一點,從陸鳴巳的記憶中也消失干凈呢? 那個人讓他的存在變成了一具倒影,失去了自身的價值和意義。 他不了解那個人,卻又自顧自地怨恨起他。 危嵐清楚,這樣的念頭是不好的,可被關在后山的他,總是難以克制地滋長出類似的想法……他非完人,更不是圣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渴望愛、害怕痛、放不下恨,自然也會有陰暗的想法。 直到危嵐徹底下定決心,封印了與陸鳴巳有關的所有情感,生平第一次用不帶偏見的念頭去拼湊只言片語中的那個人,才生出了幾分源于自身的好奇。 ——到底是什么樣的人,才會被白夏用那樣尊崇的語氣稱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他和自己……有什么特殊的聯系么? 危嵐控制不住地想要更多的了解那個人。 他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叫做,禹初。 危嵐懷抱著一種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忐忑心理,一步步地走下了旋梯,走進了建木的地下部分,然而下面的場景,卻叫他一顆心猛地提了起來。 ——巫祈沉睡的那條建木根系,纖維編織成的藤網從中間向兩邊掀開,露出了中央的空洞,可本來應該躺在那里的人,卻不見了。 巫祈爺爺…… 危嵐瞪大眼睛,瞳孔劇烈地顫抖著,突然發瘋一樣向外面跑去。 去哪了?……去哪了! 為什么會不在建木的根系里,發生了什么…… 危嵐大腦一片混亂,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在建木空曠的枝干里激起一片回聲,他心臟跳得快要沖出胸膛,腦子里不可控制地閃現巫祈出事的各種場景。 就在危嵐跑到了門口,將要推門離開的時候,一道蒼老干涸的聲音突然從上方傳來:“嵐嵐?你怎么在這?” 危嵐瞳孔驟然收縮了一下,推在門上的右手緩緩放下。 他動作遲緩地回過頭去,看到巫祈正拄著拐棍從旋梯上緩慢地走下來,蒼老的面容一如既往地掛著對他的慈愛,只是比起危嵐上次看到他時,皺紋更多了,透露出一種腐朽的氣息。 爺爺沒事…… 危嵐心臟緩緩落回胸腔,眼眶發燙,有點想哭,嘴角癟了下去又被他強行壓平。 他是離家太久的游子,終于回到了能讓他安心的家。 巫祈一步一步下了旋梯,將拐棍擱置到一邊,對著危嵐微微張開手臂,慈和地說道:“過來,讓爺爺看看我們家嵐嵐,是不是在外面吃苦了,爺爺看著……怎么像是瘦了?” 巫祈就像是每一個家長一樣,在孩子歸來的時候,想的永遠不是他取得了什么成就,而是惦念著他是不是吃了太多的苦。 就這樣簡簡單單一句話,危嵐的眼淚突然就決堤了。 他像小時候一樣,飛奔著撲進巫祈懷里,緊緊抱住了他,叫了一聲“爺爺”后,崩潰得哭了出來,哭得泣不成聲。 撕心裂肺地哭嚎聲回蕩在建木內,驚擾了這顆巨木,無數樹葉摩挲作響,似乎也在安慰著終于回到家的孩子。 這一刻,危嵐心中壓抑了一百年的悲傷和痛苦,那些鈍刀子磨rou般的磋磨,對自我的否認和傷害,好像終于找到了發泄出來的閘口,隨著那一顆顆大滴的眼淚,奔涌到身體之外。 和陸鳴巳成親的百年時間里,危嵐一次都沒有哭泣過。 他壓抑了太久太久,以致于自己都快要忘記了……他還有哭泣這個選項。 又或許,他只是需要一個能夠毫無保留地包容他的人而已。 而這個人,不會是陸鳴巳。 危嵐先是嚎啕,等嚎累了就開始抽噎,抱著巫祈哭得渾身發軟,聲音都有些哭啞了,眼淚卻依然沒有停下來。 巫祈什么都沒說,只是輕輕地拍著他的后背,就像眼前的人不是那個守護巫族的可靠青年,而只是在那個他眼皮子地下長大的,會因為摔倒而哭泣的五六歲小孩兒。 危嵐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等他情緒發泄完了,感受到一種久違的輕松后,巫祈已經站得腿都在抖了。 危嵐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匆忙去旁邊給他撿回了拐杖,遞給了巫祈,低下頭,有些羞愧地喊了一聲:“老族長……” 巫祈笑了一下,寬和地拍了拍他的手臂,沖他擠了下眼睛:“現在我面前的是可靠的巫族神子啦?連爺爺都不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