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伊瑟維爾德家現在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但誰知道這家人都什么毛病，這個橄欖枝就跟玻璃做的一樣脆弱，隨時都會斷裂，只要不是純粹的傻子都會選西尼那邊。

    但是問題就在于……他的人生目標不是當個貴族，而是找到那個見鬼的魔法學院到底在哪。

    這就是他猶豫的部分了。

    目前他唯一已知的在編魔法師——巴特雷夫人：伯爵之女，西尼游學。

    目前已知的條件是，她成為在編魔法師的必要條件是她是伯爵的女兒，這有厄瑞拉男爵的日記佐證，但是這里還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地方。

    第一點是她曾經前往西尼游學，這和她成為魔法師有關系嗎？魔法學院會在西尼嗎？

    如果前往西尼是成為魔法師的必要條件的話，那么黎曼毫無疑問應該答應女皇的邀約。

    但這里出現了另外一個需要注意的要點，那就是巴特雷夫人是霍金斯伯爵的次女，繼承權順位已經到七八位了的那種，可以說是霍金斯家族的邊緣人物。而且想想也知道，一個貴族家族的下一任繼承人怎么可能被放出去學魔法。

    事實上這也是黎曼之前采取那樣的行動方針的重要原因，如果從巴特雷夫人身上分析，那么成為一個伯爵家庭的“比較重要的那個孩子”甚至可能會讓他離魔法師這一目標越來越遠，所以他一直往“被厭棄的那個孩子”這個方向在努力——當然，沒想到努力過頭了……這確實是他的失誤。

    而從這個方向考慮，直接成為一個伯爵顯然是比成為伯爵的繼承人更糟糕的選擇，而且如果現在前往西尼，他在伊瑟維爾德家這邊的努力也算白費了。

    黎曼嘆了口氣，這一早上實在發生了太多事，而且事態已經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控。

    為什么事情不能像他想象的那樣平穩發展呢？

    就讓他安心地當伊瑟維爾德家族里那個邊緣人物不行嗎？

    說到底……還是他這具身體的原因，大他那個便宜弟弟幾歲，天然擁有第一順位繼承權，如果他是比較小的那個，他覺得伊瑟維爾德家族應該不介意多個吃白飯的，反正也礙不著什么事。

    黎曼緊鎖著眉頭，翻來覆去地想，仔細地思考著每種可能，想得太陽xue都有些痛——這一團亂麻，比最偏最怪的積分題解起來都讓人心煩。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剛剛那名侍從口中的話——“弗瑞娜夫人請您今晚務必來用餐”。

    今晚？這不上不下的，跟周日離了還有好幾天，為什么突然喊他去吃飯？

    難道是還有什么不能靠傳話明說的事要說嗎？

    黎曼緩緩地，緩緩地敲擊著桌面，打算先去吃了這頓飯，再做后續的決定。

    ……

    “什么叫要立他做繼承人？我不同意。”

    剛從俱樂部回來的伯納德·伊瑟維爾德冷漠地皺著眉，毫不猶豫地拒絕了弗瑞娜夫人的要求。

    弗瑞娜夫人猛地一拍桌：“我說的不夠明白嗎？只要我們立那小子為繼承人，國王陛下就會更改伊瑟維爾德的爵位為侯爵，幾乎毫不費力就能獲取雙倍的領地，你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伯納德……”弗瑞娜夫人放緩了語氣，“我知道你喜愛艾伯特，我也更偏愛小艾伯特，他是那么的冰雪聰明，又敬愛長輩，而且是我們看著長大，親自教養的，那個黎曼……說到底自己摸爬滾打了十多年，和我們不可能親近，如果真將家族交到他手上，誰知道以后伊瑟維爾德姓什么了呢？我明白的，伯納德，我都明白，但是這是擴大了一倍的領地啊……讓他做繼承人而已，一個不被家族內部承認的，只擁有虛名繼承人，能翻起什么風浪呢，到時候我們再為他挑一位適合的妻子，再好好教育下一代就好了。伯納德，我知道你心疼小艾伯特，但是為了家族，我相信無論是你，還是小艾伯特，都能夠忍受的，對嗎？”

    伯納德·伊瑟維爾德危險地瞇起了眼，看向他這位一貫□□的母親。

    弗瑞娜夫人一怔。

    伯納德·伊瑟維爾德伯爵突然問道：“你邀請了他來用晚餐？”

    弗瑞娜夫人點了點頭：“嗯……關于國王的要求，我想或許還是當面和那個孩子說清楚比較好。”

    伯爵點了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也沒回答弗瑞娜夫人先前的問題，只是轉身上樓了。

    弗瑞娜夫人皺起了眉，伯納德這到底是聽進去了還是沒有……她越來越看不懂她這個曾經乖巧的兒子了，他越來越……弗瑞娜一愣——

    越來越像他的父親了。

    這個念頭讓弗瑞娜不禁打了個寒顫。

    ……

    回到書房的伯爵徑直走向靠床的那面墻壁，即將撞上墻壁的時候他也沒有停下腳步，他的身影輕巧絲滑地沒入了那堵墻，又從墻的另一邊出現。

    墻的另一邊是一個密室，里面零零散散地堆放著書籍，器皿和各種各樣的材料。

    他從材料柜中取了幾樣東西，來到坩堝前，燒起火，又按照一定的順序將那些材料投入坩堝中。

    黑色和綠色的材料慢慢融化，又融合在了一起，最后居然變成了清水一般無色無味的液體。

    伊瑟維爾德伯爵快速地，小心翼翼地用玻璃瓶將它裝了起來。

    這是劇毒。

    只需要那么一滴，便可以在睡夢中毒死一只二環魔獸。

    不過它最讓伊瑟維爾德滿意的還是無色無味無法被神術檢測的特性，而且不會立即發作，而是等服用了的人進入睡眠后毒性才會爆發，看上去就像死于夢中的急病一樣，哪怕是神術最精湛的神父來檢查死狀，也找不出任何魔法的痕跡。

    第70章 全新的伊瑟維爾德家宴……

    為了今晚的晚餐，黎曼特意斥巨資去定做了一套禮服，還把當初小波羅送他的黑曜石胸針佩戴上了。

    他上次這么隆重打扮還是去雷德蒙家赴宴。

    之后因為有了阿奇爾·門羅的學生這一身份加持，他每次出席各種正式場合都懶得在服飾上上心。

    而今晚是一場硬仗。

    所以黎曼花了點時間把自己捯飭得很貴族——這倒不算太難，裝b對一個魔術師來說屬于一些職業素養。

    走進伊瑟維爾德宅邸，他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回家后被驚喜差點沖昏的瑪麗安夫人。

    前天晚上在火焰玫瑰，弗瑞娜夫人單方面決定了黎曼——這個瑪麗安一心想要認回的孩子——不能回歸伊瑟維爾德家族，瑪麗安痛苦萬分卻又無法反抗，她的家族本身就比伊瑟維爾德家地位低，弗瑞娜夫人和她的丈夫又都是獨斷專行的人，她的話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所以痛苦萬分的瑪麗安連夜回了娘家散心，為了不讓弗瑞娜夫人覺得她是在置氣，她甚至只敢說回家住“一天”。

    沒想到今天回來時，就被突如其來的好消息一整個砸昏了頭。

    “您說的是真的嗎？您真的決定要讓黎曼回來嗎？”

    弗瑞娜夫人矜持地點了點頭。

    這是家族會議，伯爵，瑪麗安夫人，弗瑞娜夫人，艾伯特·伊瑟維爾德都在。

    弗瑞娜夫人一向是那個發號施令的，做決定的人，哪怕這個決定和她前兩天的話南轅北轍。

    瑪麗安喜上眉梢的時候，弗瑞娜夫人幾不可察地看了一眼伯爵，在開這個家族會議之前，她已經跟伯爵提過這件事了，伯爵的反應讓她很擔憂，但是幾個小時過去，伯爵仿佛已經想通了，此時平靜地坐在一邊，似乎對這件事并沒有什么意見。

    而與瑪麗安因為興奮和激動而通紅的臉龐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小艾伯特慘白的臉。

    他覺得自己的喉頭有些滯澀，而在他問出那個問題前，弗瑞娜夫人就轉向了他：“艾伯特，我希望你能理解這個決定，你必須要理解，國王陛下親自做下的許諾絕不會反悔，我相信你也能明白，家族的榮耀遠比個人的得失要來得重要。”

    瑪麗安似乎才剛注意到艾伯特的臉色一樣，連忙伸手去抱他：“艾伯特，不要埋怨你的哥哥好嗎？你們是親兄弟，以后就好好相處好嗎……”

    艾伯特·伊瑟維爾德看向他的父親，伊瑟維爾德伯爵先生，然而，對方卻讓他失望了，伯爵擺出了一副完全無所謂的態度，上次伯爵露出這樣的神情是在他那個便宜哥哥來用晚宴的時候，那時候，伯爵的這個表情讓他安心，因為這讓他知道父親是站在他這邊的。

    而此時此刻，這個殘忍如利劍一般的表情卻朝向了自己。

    艾伯特心里掠過一絲苦澀。

    他看向伏在自己身上的母親，這短短十幾天，他好像第一次認識他的母親一樣。

    他頭一次知道，他不是她最心愛的那個孩子，她心中一直對當初丟失的那個孩子念念不忘。

    而黎曼出現的時候，又偏偏是斯普林斯的學生，阿奇爾·門羅的學生。

    他從前對他母親的過去并不了解，只以為她就是王城無數貴族之女中并不特別的一個。

    黎曼出現后，他才去了解了瑪麗安·伊瑟維爾德作為瑪麗安·貝內特的過去。

    瑪麗安·貝內特很小就展現了一定的數學天分，可惜，她并不是真正的天才，只是有些聰明罷了，但她父母疼愛這個女兒，一直告訴她“你是真正的天才”，“你一定會成為第二個阿奇爾·門羅”，瑪麗安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她一步步走在自己幻想的大道上，卻在斯普林斯入學考上遭遇了人生第一次巨大的挫折。

    她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天才，只是有些聰明，而聰明和天才之間，橫亙著天塹。

    更讓瑪麗安崩潰的是她父母的態度，她的父母面對入學考失利后一蹶不振的瑪麗安不解且小心翼翼地說：“哦瑪麗安，你難道是真的想當數學家嗎？”

    于是瑪麗安明白了，她的父母從未真心相信過她能成為第二個阿奇爾·門羅。

    一蹶不振的瑪麗安·貝內特三年后嫁給了伯納德·伊瑟維爾德。

    她后來看上去溫和有禮，高貴美貌，像是一位再標準不過的貴族夫人，而曾經認識她的人都覺得她像換了一個人一樣，那個如利劍般心高氣傲的瑪麗安·貝內特已經不見了。

    關于數學和斯普林斯的往事其實從未被瑪麗安淡忘，午夜夢回時，她總會想起當初那個自己，她會問自己，是不是該再堅持幾年。

    她也后悔過，為什么沒繼續考斯普林斯，她當時是被打擊到了，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么天才，所以一時不愿面對任何和數學有關的事物，而多年之后她再去回憶，不禁后悔自己沒有像個普通的，努力的普通聰明人一樣死嗑，就算成不了阿奇爾·門羅，起碼也能研究自己喜歡的課題。

    所以黎曼出現后，她心中的寄托幾乎是立刻找到了新的落腳點。

    比起說她看重黎曼，偏愛黎曼，為此甚至愿意將她相處多年的小兒子往后排一排，不如說她是拼命想抓住黎曼身上自己曾經或許能有的未來的幻影。

    黎曼在數學家這條道路上走得越順利，瑪麗安就越偏心他。

    調查到了自己母親的過去后，艾伯特·伊瑟維爾德就知道自己在瑪麗安的戰場上已經輸給了黎曼。

    當時他雖然氣憤，但并不算不安，弗瑞娜夫人和父親都是傾向他的。

    但他沒想到國王會摻一腳，或者說，他怎么可能想到遠在天邊的西尼女皇做出的決定會影響到伊瑟維爾德繼承人的選擇。

    艾伯特·伊瑟維爾德嘴里有些苦澀，他攥緊了拳頭，知道自己已經無力回天，但他沒興趣看新的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樣子，所以，黎曼進門后才發現這個老是敵視他的便宜弟弟并沒有出現。

    黎曼見到的第二個人是弗瑞娜夫人。

    這位冷冰冰的老夫人，從黎曼見她第一面起，好像就沒笑過，甚至黎曼的印象中，連對方的任何表情都沒有，最接近情緒的內容可能就是她看向他時眼中淡淡的厭惡。

    而就是這樣冷冰冰的，好像做出大表情犯法的弗瑞娜夫人幾乎是慈愛地伸出雙手歡迎他。

    黎曼挑了挑眉，雖然還不知道到底是哪個因素促使對方的態度發生了轉變，但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臉皮也夠厚，弗瑞娜夫人這套表情和動作自然得仿佛之前家宴上的不愉快不曾發生過，而他們從一開始就是其樂融融的祖孫。

    論演技和臉皮厚，黎曼自然也不會輸，他眨眨眼，小心翼翼地，受寵若驚地，“笨拙”地接受了弗瑞娜夫人的歡迎。

    三人里唯一一個讓他覺得沒什么大變化的是伊瑟維爾德伯爵，對方仍舊是一副冷淡表情，仔細看，還能看出幾分對他的厭惡。

    黎曼倒是有些好奇了。

    接下來，黎曼耐著性子聽弗瑞娜夫人寒暄了一通有的沒的，從食物到貴族圈子里的八卦，一直到桌上的食物去了一小半，對方才說到重點。

    “黎曼，孩子，我們已經討論過了，無論是你的才能，還是你無可置疑的血統，都應該回歸伊瑟維爾德家族，我們很榮幸擁有你這樣一位光輝璀璨的長子與繼承人，而且相信我，一旦你回歸家族……”

    “繼承人？”黎曼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當時那個侍從傳話的時候，他還以為這就是句套話，哪怕對方突然覺得他還挺有價值的，打算把他認回去，也不該決定把家族讓給他這個某種意義上的“外人”來繼承吧。

    “哦當然！孩子，你是長子呀，等我們向外宣布了你血統的正統性之后，除了你，能有哪個繼承人呢？而且，你的才能已經毋庸置疑的了，我很開心伊瑟維爾德家族能擁有你這樣一位繼承人呢。”

    黎曼挑眉，嘖，那個艾伯特還是什么的……有點慘啊，看起來像個掌上明珠，結果被放棄的時候也沒見他的長輩們有一絲猶豫。

    弗瑞娜夫人趁熱打鐵：“我今早看見了西尼周報，說是西尼的那位女皇想要以伯爵爵位聘請你成為多尼克學院的榮譽教授對嗎？哎呀，作為長輩，我當然很開心孩子你能受到這樣的肯定，西尼女皇一向熱衷于搜羅全大陸的天才，而且一定要是非同一般的天才才可以入她的眼……咳，總而言之，我非常高興黎曼你能獲得這樣的認可，但是我想孩子你不必舍近求遠，你已經是伊瑟維爾德的繼承人了，日后也是伯爵，不必背井離鄉去別的國家生活，而且我們伊瑟維爾德的伯爵頭銜也只是暫時的哩，等到你繼承的時候，你就該被叫做伊瑟維爾德侯爵啦！這不比去完全陌生的西尼當伯爵好嗎？”

    黎曼：……原來如此。

    雖然弗瑞娜夫人刻意模糊了這個侯爵的來源，乍一聽，好像是伊瑟維爾德本來就會在下一代變成侯爵，單純是給他占這個便宜，但是只要結合他們九十度大轉變的態度，并不難猜出來，這個“侯爵”頭銜恐怕就是他們拼命留下自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