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頁
江西,那地方離京有千里之遠。是生是死,恐都難再見一面。 喉中似有千萬酸楚泛起,沈寂輕咬牙,一點點咽下。 不見了倒也沒甚么,只消他過得平安如意便罷了。只是過往與如今欠他這樣多的債,終究是還不上了。 她原先承諾過再不讓他孤身一人。 可她這樣的人,殺過他、騙過他、傷過他,也絕非他的良配。 他本該有完整順遂的一生啊。 “臣多謝陛下隆恩。” 瞧她當真無半分不情愿的模樣,皇帝眉間陰郁才稍稍消散了些。 就算荒唐,淵兒這份情意到底也沒付錯了人。 …… “阿寂,科舉一案已經處理得差不多了,李譚沒受什么苦,你放心。父皇也同意重審株洲案了,此事已經交由刑部暗中復核,不出十日便會有結果。段睿那邊暫時應當是應付住了,你不必擔心。”段淵神色倒是輕松了好些,一見她回來,便拉過她的手徐徐說道。 沈寂不動聲色抽開自己的手,靜道,“多謝殿下。” “你同我這般客氣做什么?”段淵皺了下眉,半晌垂眸望她,好笑道,“怎么?方才我演得太真,你惱了?” “沒有。”沈寂搖搖頭。 段淵端詳了她片刻,道:“父皇同你說了什么?” “問了些科舉案子的事,也知曉了沈家與林家的關系,原本吩咐罰二十杖,不過若是科舉案有了結果,便將功揭過。”沈寂笑了下,答著。 “既然一切都有了結果,你為何不開心?”段淵凝著她問道。 他從沈寂臉上讀出了些疏離。 雖然她從前常常待他如此,但今日這份疏離又不同往日,甚至讓他有些不安。 明明所有都塵埃落定,明明都有了讓人滿意的結果,明明他們終于可以安享歲月靜好。 “阿……” “殿下。” 段淵怔了瞬,看向自己再次被沈寂掙脫的手,目光又一點點下移到沈寂跪著的姿勢上,聽她開口。 “臣今日是向殿下請辭的。” “什么?”沒聽清一般,段淵定定地看著她反問。 “如今林家案陛下已經接收,臣的心愿已然實現,也是該和殿下告別的時候了。” 沈寂望了他一眼,輕輕一笑。 她這一生說過很多謊,可從前卻沒想過,有一天說起謊竟比說實話要難。 “什么意思?”段淵也牽唇笑了下,面上卻有些泛白,“別開這種玩笑,阿寂。父皇若給了你外任官,我可以向父皇請求,讓你留在京中。” 沈寂卻輕輕搖頭,“我不愿留在京中。” “為什么?” “我前世為了復仇而刻意接近,為了博取你的信任替你擋箭,但實際上,行軍圖是我毀的,你最得力的裴部將也是我殺的,你的破綻都是我透露給段睿的,不光你身上的那一刀,你背后的每一刀都是我給的。”沈寂語氣平緩,像是在說一件最無關緊要的事。 段淵聽著,面色越來越白,良久道:“過去的都已經過去了,你何必再提?阿寂,今日我只是作戲,我一直都是信你的,你知道的。這些事情我們放下,從今往后我們從頭開始。” “還有殿下不知道的,”沈寂看著他,一字一句,“我早就知曉你有前世的記憶,從最開始的接近就是刻意。摔玉、科舉、暗場都是我有意為之,步步算計只為了殿下身邊這個位置,讓我能最快地實現我的目的。慕承歡下給我的藥,我知道,但我也喝了,為的就是重獲你的歡心和信任。此中欺瞞,是不得已而為之,實在抱歉。” 段淵此時眼睛紅得嚇人,握在沈寂手腕上的手如同鐵箍一般讓人無法掙脫。 “你胡說什么,可有人逼迫你什么?” “你有事情瞞著我,如果有困難,阿寂,我們應該一起解決。你休想騙我將我推開。”他聲音很低,帶著最后一絲信念。 沈寂緩吸一口氣,唇邊泛起一絲苦澀的笑。 到了這一刻,他還是不信她會騙他。 從前只知有恩報恩,有仇報仇,卻不知欠下人善,以惡來還,竟是這般殘忍。 手指一直狠狠地嵌進掌心,維持著她這一線清醒。 “還請殿下放過我吧。我欠殿下一條命,殿下稀罕的話,拿去便是。情愛這種東西,”沈寂停了停,溫聲道,“我本來就沒有,更給不起。” “你為什么?”段淵放開她的手,好似覺得可笑,抬眼看她,目光死寂,“那你為什么要告訴我?” “就算——”沈寂目光空空如也,只有薄唇輕動,“殿下不是幕后真兇,也是殺我父母的劊子手,我亦恨你入骨,殿下希望我如何?伴在自己的殺父殺母仇人身邊日日曲意逢迎嗎?我做不到。我對殿下不可能有、也從未有過所謂的感情。” 段淵眼底的光徹底落下去。 “你從始至終,竟是這樣想的?” 沈寂移開目光少許,語氣平靜,“是。” 大約過了良久,段淵才沙啞開口。 “阿寂,你不是這樣的人。” “我已向陛下請求回江西,回株洲,回到父母都在的地方,殿下不信便不信罷,大約三日之后,我就要離京了。” “你憑什么以為我會放你走?” “殿下還敢留我在身邊嗎?我念著殿下替我查明真相,這一世沒有傷害你,可卻不敢保證能夠一直如此。我是什么人,殿下還不知道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