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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寂深深一揖,轉身隨李容海走向御書房。 “大人,這邊請,”李容海朝她一笑,道,“大人才識卓絕,奴才早有領教,自見大人那手好文章起,奴才就知道會有這樣一日,不怪殿下如此賞識。” 往日里,像她這樣品階的官員,是沒有資格單獨面圣的。 沈寂輕點了下頭,客套一番表示謝過。 可看著李容海那目光,卻總覺得他還有話未說,似乎隱隱藏著憂慮。 沈寂帶著這份在暗處懸著的不安走進大殿,御書房之中很是冷清,只有皇帝在紫檀木案后坐著。 她在殿中跪了很久,才聽見皇帝擱下批閱奏折的朱筆。 殿中只剩下水云煙點滴的流水聲,龍涎香的苦意在這種沉默下越發明顯。 皇帝開口語氣倒是溫和:“你來了?” “不知陛下召臣前來所為何事?” 皇帝飲下一口茶,并不急著開口,一指身旁的檀木椅:“坐。” “林家的事,朕都知道了,朕會好好調查此事,若真的有冤屈,也一定會還他們一個清白。” 沈寂心下一凜,不敢再坐,起身跪下。 “你不必緊張,你們都知道的事情,朕怎么會不知道?淵兒如此重視你,朕若不了解你的底細,豈能放心。不過你也不用擔心,就算朕知道你是為了什么接近淵兒,林家的事也該怎么處理便怎么處理。朝中一向奉行公正允直,這是應該的。”皇帝語氣緩慢,沒有斥責的意思。 沈寂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重,身子低了些。 “不過沈驚瀾,你可知道,他為了查此事,在外行公務時都擅自違令前往株洲,為了收集那些證據推拒了西海的兵令,更是與他兄長反目成仇。” 沈寂神色一滯,半晌躬身回道:“還請陛下不要怪罪,懷王殿下心舉公平正義,難免有時失了分寸。” 皇帝緩緩搖頭,問出一句話:“真的是為了公平正義嗎?” 大殿之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沈寂的手指附在地面上,因用力而過度發白。 就在這樣的氣氛里,沈寂聽到了下半句話砸在大殿之中。 “難道,不是為了你嗎?” 心中的弦驟然繃緊,后背一瞬被冷汗浸過,沈寂連呼吸都覺得難。 嘴唇動了動,沈寂抬起眼稍許,道:“陛下說笑了,臣是一介男子,殿下何故為臣行事?” 皇帝看了看她。 她著實生得一副清致相貌,一雙眼眸猶到此刻也冷清清的,不帶半分畏懼。 為官這些時日,也算是正義清廉,才學見識更是百年難見。不光是段淵,便是翰林府都察院看過她的文章也對她動過心思,幾番想從中書要人,奈何她做了皇子的侍讀,也實在分不出身。 皇帝不答她的話,反而開口言它。 “朕年事已高,如今也有眾病纏身,不得不思量百年之后的事情。睿兒太過心狠手辣,縱使有決斷有魄力,仁心不夠也難為一國之君。朕對淵兒一直都是有著不一樣的期許的,他從前慣愛胡鬧,朕便約束他的性子,這幾年朝中也有不少人瞧見他的本領,只要再過幾番歷練便可擔大任。” “你是他當初一眼挑中的人,朕亦瞧過,覺著你文章不錯,在他身邊能對他有所裨益,這才把你留了下來。可是你要明白,若為儲君,身上是不能有污點的。他未來要面對的是黎民百姓,若是日日被人戳脊梁罵風氣,又該怎么當好一國之君?” “沈驚瀾,你剛才說你是一介男子。可正是因為你是一介男子,才更不應該,你可明白?” 皇帝的語氣終于徹底冷了下去,一字一句,皆如敲打,沒有一絲溫度。 沈寂抬眼看向皇帝皺起的眉心,下意識接過了他扔下來的密折。 她緩緩翻開,閱過。 原來歲中酒會那日,她與段淵在樹后相擁,被國正瞧見。 “你一介男子,卻為了翻案而蠱惑淵兒,禍主荒唐之罪,本應凌遲處死,”皇帝的目光掃下來,繼續道,“朕之所以如今留著你,是不想淵兒與朕生出父子嫌隙。那孩子真心待你,朕看得出來。” “但他還有他的大業要做,你若感謝他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便不要再耽誤他的前程。斷袖之名,是一個明君擔不起的,若因與你的荒唐情分,使他失了江山大業,大抵也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恐怕也不止如此,淵兒在朝中數敵頗多,若是睿兒上位更難以善待于他,他若耽于與你的情分不肯放手,為朝中眾人詬病,今后會是什么下場,想必不用朕同你多說。” 指尖泛涼,心口像被巨石壓著,沈寂緩緩合上密折。 她自然知道他會是什么下場。段睿若即位,決不會放過他。 而他已經為她死過一次,這一世,她想要他好好活著。 她沈寂此生孤寂凄涼就罷了,這身災煞命,絕不能再連累他。 “殿下賞識之恩,扶救之恩,臣此生都深銘不忘,只恐無以為報。如今陛下既愿重查舊事,臣心愿已了,定會早日辭退差事。” “你肯這般自是最好,朕不希望淵兒恨朕,你可懂得?” 沈寂靜靜應了:“臣自有分寸,請陛下放心。殿下能安好,便是臣最大心愿。” “你是個聰明孩子。朕知曉你為了淵兒去滿城追查科舉一案,此案若查出結果,朕便賞你去江西任督查使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