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間，陸輕好似被晃了下眼。

    半晌，他終于淡淡地回答，還好。

    晉杲陽要請他吃飯，兩人就去了學校附近新開的餐廳。

    不論是晉杲陽還是陸輕，單獨出現的時候都會引人注目，更別說此時并肩。沒多時原本要叫晉杲陽吃飯的學長們就發來了消息，問道：陽陽不是不吃飯了？

    陽陽是不是在新開的那家店？

    晉杲陽當時沒看手機，走進去都坐下了，門外才呼啦啦涌進來一堆熟悉的朋友，沖著他擠眉弄眼，并且在他的身邊落座。

    晉杲陽不想打擾陸輕吃飯，便當做沒有看到，陸輕吃飯也向來目不斜視，直到最后都快要吃完了，晉杲陽才終于問道：對了，昨天的那個曲子

    他一早上沒有時間改，到現在才迅速地將作業背面翻過來，用筆在上面落著音符，湊過去道：你覺得這樣改可以嗎？

    陸輕微頓。

    他昨天只是隨口一說。

    說完他就已經很想收回了，后來無聲無息地回想這件事很久，也無法確定晉杲陽聽完以后到底會是什么感受。不想聽他說話的人太多太多，好像他的每句話出口都像是什么罪大惡極，他已經體會到過很多次了。

    但是沒想到，晉杲陽的基礎比他想象的要差很多。

    他稍稍側頭，便能看到晉杲陽落筆時認真垂下的眼睫。他在說這件事情的時候沒有絲毫的介意，反倒是很快樂，眉目里都是掩飾不住的專注和雀躍。

    你介意我彈琴嗎？

    就像是不受控制般地，陸輕出聲。

    不介意。晉杲陽此時還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反倒是扭頭笑了，我可以聽嗎？

    兩人約定在晚上回去以后再仔細地討論這個譜子。

    晉杲陽下午還有課，先去交作業。但是目送陸輕打車回去以后，一直跟在他背后的學長們嘩啦啦又涌了過來，激動道：陽陽！

    你不跟我們吃飯就是為了跟他吃飯？

    那是誰啊？

    長得好帥臥槽。

    快點告訴我們！

    晉杲陽有些無奈，在他們的簇擁下只能答道：是新室友。

    好耶！學長們全都笑了，比你以前的室友好。

    這張臉真的絕。

    而且還給你送作業！

    就是有點眼熟。

    眼熟嗎？晉杲陽不由得問。

    有點，但是我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學長問道：他是哪個學校的？

    我不知道。晉杲陽道：我沒有問。

    多少歲了？

    名字總知道吧？

    去打聽打聽。

    這么帥的人肯定有知名度。

    誒你們都沒互相交流過嗎？

    晉杲陽：

    交流是有的，但是他什么都沒有問。

    兩人昨天才剛剛見面，甚至就在看到他本人以前，晉杲陽對于合租的室友都沒有什么特別的期待，覺得只要不像是以前宿舍的室友那樣就已經很好了。

    但也不知道怎的，從初次的照面以后，晉杲陽的目光和注意力忽的就被他全部把握，其他的什么都被拋在腦后。

    這并不理智。

    晉杲陽輕輕地吐了口氣，點頭道：再說吧。

    他盡量。

    控制下自己。

    于是晚上八點，最后一堂課結束，晉杲陽迅速地就離開了教室。

    學長：？

    學長：陽陽你怎么又跑？

    晉杲陽匆忙道：陸輕說來校門口接我。

    學長：？？

    陸輕？！

    說好的昨天才認識？

    這怎么就接上了！

    晉杲陽也很驚奇，他本來以為陸輕中午特地來給他送趟作業就已經很難得了，但是他晚上怎么也會過來？

    但是陸輕沒有說，晉杲陽一路小跑過去看到他的時候，下意識又放輕了呼吸，什么都沒有問。

    兩人很自然而然地，在看到彼此的瞬間，再是緊繃的情緒都慢慢地松弛。

    等很久了嗎？晉杲陽彎起眉眼。

    陸輕看著他，道：沒有。

    剛剛好。

    當時晉杲陽還不知道，陸輕說的彈琴跟他完全不同。晉杲陽說的是鍵盤，可以直接放在桌子上的那種，但是陸輕直接買了個鋼琴。

    于是兩人買了奶茶回家，晉杲陽一眼就看到客廳的角落多了件引人注目的樂器。

    你晉杲陽看到這牌子還震了下，你買的？

    將就用吧。

    就算價格已經非常昂貴了，陸輕很顯然也對此并不是特別滿意，走過去坐在鋼琴面前，晉杲陽的那首曲子頓時流暢地傾瀉出來。

    晉杲陽的瞳孔再次微顫。

    他雖然自己學音樂是半路出家的外行，但是基本的審美能力還是在線。陸輕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的音樂是什么水平，然而只是彈奏自己的曲子，那些微乎其微被改動的部分驟然掀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陸輕他是個天才吧？

    甚至就連音符本身，從他的指尖跳躍出來的時候，都能帶起晉杲陽心臟的劇烈震響。

    直到終于曲畢，樂聲平息，陸輕回過頭來。

    他看到晉杲陽正在看著自己，被震得半晌沒有言語。

    這場景陸輕很熟。

    他每次當眾的演奏都會是這樣，不管是被送去找老師的時候，出去讀書的時候，亦或者是偶爾有表演的時候，他也收獲過各種各樣不同的目光與低語。

    大部分的時候，這些細碎的低語都帶著諷刺與氣惱。

    好可惜啊，這么好的天賦怎么會放在他的身上。

    因為他根本就把音樂當工具吧，全都只是為了宣泄自己的情緒而已。

    也對，像他這樣的人，怎么指望他去共情

    陸輕聽到后面，所有的聲音都是凌亂而破碎的，就像被卷進風里。他漫不經心地接收著這些信息，內心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

    但是只有晉杲陽，眼底里慢慢地流淌出了熔金般的光。

    陸輕。他為能夠聽到這樣的音符而喜悅，認真而清朗的嗓音瞬間嘩啦啦地灌進他的耳里，你好厲害。

    陸輕掀起眼睫。

    晉杲陽迅速地扒拉出譜子開始改，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我現在重新寫一個版本給你看看可以嗎？這樣的話前面也要對應加快點節奏

    他一面說著，腦袋上的頭發隨著他的姿勢而輕微地晃動。陸輕的目光落在他的發頂，有那么瞬間竟是有些挪動不開。

    室內安安靜靜，在晉杲陽說完以后便只剩下了筆尖在紙頁上飛快書寫的沙沙聲。

    晉杲陽的筆跡真的很好看，是漂亮而又規整的小楷，大抵字如其人。陸輕與他僅僅接觸兩天，恍惚間卻感受到了過往好多年沒有過的放松。

    于是慢慢地，陸輕的肩膀一寸寸地松懈。

    他注視著晉杲陽片刻，忽的輕聲道：錯了。

    晉杲陽抬頭。

    轉調早了。陸輕道。

    晉杲陽低頭，一經提醒才發現，頓時燦爛地笑了起來，嗯。

    晉杲陽其實覺得挺不好意思的。

    他的情緒還難以平復，當天晚上再次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那些鋼琴的聲音、還有陸輕坐在琴前的身影反反復復地在他腦子里面回放，難怪不得他會在第一眼看到陸輕的時候就覺得對方像是在發著光。

    陸輕什么都沒有說，但他的確站在那里，就驀地展露出極其強烈的吸引力。

    晉杲陽第二天睜眼的時候，也因此精神飽滿。

    學長昨天還沒有問完呢，看到他來到學校以后便立馬拉著他道：所以陸輕昨天晚上為什么會來接你？他這人這么好的？

    這件事晉杲陽沒有問。

    但是這并不妨礙他快樂，在聽到這件事的瞬間眉眼就彎了起來，是啊。

    如果他不好，他又怎么會特地去聽自己的歌，特地去幫自己改歌呢。

    晉杲陽是抱著想要個清凈的環境才從學校里面搬了出去，但是遇到了陸輕，整件事情就驟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幸運。

    那他今天還來嗎？學長又問。

    我不知道，他沒說。晉杲陽扭頭，問道：你們很關心？

    不是我們關心，我們的學妹關心。學長輕咳了聲，將手機給他看，你也知道的，昨天你們倆在校門口被很多人看到了

    晉杲陽：

    喜歡晉杲陽的人挺多的。

    喜歡陸輕的就更多，彎著繞著讓學長來幫忙拜托晉杲陽要一個陸輕聯系方式的多不勝數。學長可愛跟小學妹一起玩了，這點忙難道還能不幫？

    給個聯系方式吧。學長雙手合十，拜托了！

    晉杲陽：

    我回去問問他。晉杲陽輕輕道。

    于是當天晚上，陸輕再過來的時候，晉杲陽就跟他說了這件事。

    他其實覺得陸輕是不太喜歡被人打擾的，雖然現在表現得還不是那么明顯，但是本質陸輕這個人很冷，并且拒人千里，如果不是因為自己剛好是他的室友，又剛好都跟他喜歡音樂，兩人也不會有那么多的話題可以聊。

    至于他特地過來找自己大抵也是因為順路吧。

    你去看演出了嗎？晉杲陽問。

    嗯，結束的時候正好看到你放學。陸輕道。

    果不其然。

    晉杲陽沒有說話。

    兩人安安靜靜地沿著馬路往前走，片刻以后，又聽陸輕淡淡地道：聯系方式你想給就給。

    晉杲陽側頭看他。

    這個時候街道兩旁的人流量很少，只有燈光在無聲地撲灑下來。有那么瞬間晉杲陽的神經被驀地拉緊，腳步也慢慢地停下來。

    但是我不會接受。陸輕也同樣看他，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映照著他的倒影，這樣會不會讓你有個交代？

    倏忽間，像是風聲與蟲鳴的聲音全部重新復蘇。

    晉杲陽的眼睫微顫，無法言說的雀躍瞬間將前面所有的情緒淹沒。他彎起眉眼又忍不住想笑，卻又不想表露得毫不遮掩，于是便別過頭去。

    陸輕看到了。

    他并不知道這件事里面真正讓他開心的是哪個點，但是對方的情緒，卻像是能夠傳遞熱量的太陽，溫暖而張揚地撲面而來。

    接下來的小半學期內，晉杲陽變得忙碌起來。

    雖然房子距離學校比較遠，每次出門的時候都需要多提前一個小時，晉杲陽在離開了以往那個拘束的環境以后反倒是變得更加地輕松。

    為后面的比賽準備完歌以后就要準備期末考試。晉杲陽并不擔心筆試，但是根高年級組隊的實驗要花不少的時間。

    你要住學校嗎這兩天？陸輕送他出門，不免問了聲。

    嗯。晉杲陽還有點愧疚，事無巨細地開始交代：你要是不想吃飯的時候就給我打電話，我給你點個外賣，我知道哪里最好吃。

    晚上如果你回家得晚，記得把門鎖了，我記得每次我回來你都沒鎖門的。

    陸輕漫不經心地聽。

    他不吃飯就是想等晉杲陽一起吃飯。

    他沒鎖門也是因為在等晉杲陽回來。

    晉杲陽一走，很多事情他都懶得去想，只是道：那你回來提前給我說一聲，我去接你。

    嗯。晉杲陽笑了，等我把這份報告做完就回，到時候要一起去吃烤rou嗎？

    陸輕點頭。

    他送晉杲陽出門，直到他上車以后才回去。這個季節院子里面的臘梅都已經開了晉杲陽從學校里面摘回來的，特地移植在院子里面，除此以外院子里面還有各種各樣的花，他栽得非常有耐心。

    陸輕的屋子里面也有。

    睡眠不好這件事在兩人合租一個星期以內，晉杲陽就知道了，于是他就在陸輕的臥室陽臺種了一些，有些還特地搬過來放在了書架上，試探著問道：你要是覺得不好打理，等你方便你就叫我，我來幫你弄？

    弄吧。陸輕道。

    他不是覺得不好打理。

    但是他坐在房間里面看晉杲陽站在窗邊，沐浴著陽光認真低頭的樣子真的很吸引人。

    陸輕從來不說，但是目光落在對方的脖頸，便再也挪動不開。

    晉杲陽回到學校以后便直接泡在了實驗室。

    上手主要是高年級的學長在做，他會做很多的數據記錄和分析。學長很依賴他的能力，每次看到他來都宛如見到救星，快快快，陽陽我們就等你的腦子了。

    我們的軟件還沒有做好嗎？

    晉杲陽脫下外套，換上衣服立馬走了過來，有分析軟件會好處理得多。

    我們的要求太高了，隔壁電子信息院的人不想在期末的時候給我們搞。學長舉手發誓，我保證你下學期一來肯定有，做不出來我就加錢！

    晉杲陽忍俊不禁，認真地埋頭干活。

    他手里面的事情是真的很多，否則也不至于家都沒時間回了。但是在短暫休息地空隙時他也會去看陸輕的消息，按理來說他應該會定時發給自己的。

    比如說吃飯、睡覺。他大部分時候不會如實跟自己交代，但是哄也會他幾句。

    但是第一天過去了，晉杲陽突然發現什么都沒有。

    陸輕突然無聲無息，晉杲陽有些擔心，連忙給他打了電話過去也沒有打通。當時學長們正準備短暫地休息，看到晉杲陽站在窗邊，便不由得問道：陽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