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提步輕輕地邁上臺階，明天，他一定會跟自己回去，她相信。

    梁鐘鳴久久地坐在沙發(fā)里，望著四周熟悉的一切。他五歲離開孤兒院后即來到這里，童年和少年的時光幾乎都是在這棟房子里度過的。

    很久以前，這里也曾有過歡笑和熱鬧。父母雖非親生，卻都待他不錯，尤其是養(yǎng)父，終日笑呵呵的，和氣寬厚。他沒有許欣宜那么忙，所以梁鐘鳴的記憶里總是他陪伴自己的時候多。父親帶他出海捕過魚，帶他去野外打過獵……他們到過很多地方，他最讓他記憶猶新的，是他們曾經(jīng)像一對牛仔那樣，在草原上肆無忌憚地縱馬狂奔，那是梁鐘鳴回憶中最美好的日子。

    后來，弟弟出生了，他沒有感到嫉妒，反而替養(yǎng)父母高興，因?yàn)樗麄兛傁胗幸粋€自己的孩子。有了這個弟弟，家里就美滿了。

    然而，事情真是這樣嗎？他眉心驀地一跳，想起那個破碎的清晨，他從夢中驚醒，驚詫地跑到父母的房間門口，只見門大敞著，地上七零八落地散著很多雜物，很多都已經(jīng)摔得稀爛，父親跪坐在地板上，垂著頭一聲不吭，養(yǎng)母和弟弟不見了。

    父親很頹喪地告訴他，自己做了不可原諒的錯事。

    隔了幾日，有人來接他去新居，他忐忑不安地看看父親，父親擺擺手，勸他走。

    “爸，你跟我一起去吧？”他惶恐起來，預(yù)感到有大的變故。

    父親的樣子沮喪極了，“不了，你母親……不會原諒我的。”

    即使后來搬去了新居，他也以為只是暫時的，又怎會料到父母這一分開，竟是整整二十年？

    山那邊是海 山：浮木（6）

    他常常去看父親。父親一個人孤獨(dú)地生活在這棟房子里，像丟了魂一樣，見了他，總是先開口問母親的情況。他覺得很難過，因?yàn)楦赣H對母親的關(guān)愛是那樣顯而易見的，可是母親根本不屑再見到父親。十四歲的他想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不可原諒的呢？

    母親對他去見父親的行為一開始并沒說什么。直到有一天，他忍不住替父親說情，卻被母親赫然止住，勒令他以后再也不許去見父親，否則就不是她的兒子。

    在震怒的母親面前，他退縮了。在這個家里，母親永遠(yuǎn)是神，她創(chuàng)造了一切，而父親和其他人，都不過是點(diǎn)綴而已，年少的他很清楚這一點(diǎn)。

    可他還是會去看父親，背著人，偷偷地去看。父親給予他的，是在母親那里再難得到的慈愛。

    父親也想念弟弟。然而只有逢年過節(jié)，他才能見得著那個孩子——母親雖然蠻橫強(qiáng)硬，卻好面子，大節(jié)大禮上不肯在人前輸?shù)舭敕郑劣谌撕蟮拈e言碎語，她一概不理。

    父親只能從他這里得到關(guān)于弟弟的只言片語。每當(dāng)看著父親眼里流露出來的渴望和惆悵，他都會倍感難過。

    他也曾聽人私下議論過父母要離婚。后來，母親出于種種考慮沒有同意，他們這樣的婚姻延續(xù)了二十年，以父親的離去而告終。

    梁鐘鳴的拳頭漸漸握緊。父親是抑郁成疾而亡故的，可是直到臨終，母親都沒有來過，她是鐵了心要讓父親懷著寒意離開了！一個人的心怎能堅硬至此？！

    他記得父親創(chuàng)業(yè)那陣對他說過的一句話，“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他很清楚父親話語里的含義，雖然他不看好父親——父親永遠(yuǎn)也比不上母親的才能，沒有她的睿智，更沒有她的狠辣。

    后來，他果然輸了，慘敗而歸！

    他懷著最后一絲希冀去求母親拉父親一把。當(dāng)時，母親正在喝茶，神態(tài)悠閑，“哦？他還開公司了？當(dāng)初開業(yè)的時候怎么不說來找我商量商量啊？現(xiàn)在快倒閉了，倒想起我來了，呵呵，他當(dāng)我是什么？”

    他看著母親有條不紊地說話，飲茶，微笑，眼神凜冽，一顆心墜入冰冷的深淵。

    他再一次清楚地意識到，一個人只要被她憎惡了，就再也別想得到憐憫或者寬恕，求她的結(jié)果，只會讓自己的尊嚴(yán)遭到更慘烈的踐踏！

    自那以后，父親越來越孤僻。他離群索居，終日在這島上的屋子里混沌度日，房子漸漸老舊、凌亂。每次來，梁鐘鳴都會花時間把這里仔仔細(xì)細(xì)地整理一遍。雖然他早已成家立業(yè)，可這里才是他一切溫情的發(fā)源地。

    也許，很多事人們都已經(jīng)忘了，那些播灑在這間屋子各個角落里的歡笑和快樂，的確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可是他，永遠(yuǎn)都會記得。

    伊楠的第二份工作找得出奇的順利，在一家外企當(dāng)助理工程師。也許在恒久太風(fēng)光招搖了，總覺得不踏實(shí)，所以這一次她決定從底層干起，扎實(shí)地打好基礎(chǔ)。

    這天，一下班她就像火車頭一樣往車間外沖，同部門的工程師小丁立刻緊隨其后，一邊跑一邊叫她的名字，“姚伊楠，哎，姚伊楠，等一下。”

    伊楠在更衣室門口及時剎住了腳步，扭頭望著氣喘吁吁地跟上來的小丁，“什么事？”

    她眼里分明很焦急，可又有掩藏不住的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喜悅，小丁看得出神，期期艾艾地道：“晚上……有空嗎？”

    “啊？”伊楠很驚訝，問，“又有聚會啊？不好意思，我今天晚上真沒空。”他們部門單身的年輕人居多，伊楠才來了兩個星期，大家就熟得稱兄道弟了，時常也會借些由頭出去聚個餐什么的。

    山那邊是海 山：浮木（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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