銷魂 第1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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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戈聲響不絕于耳,寧時亭用盡畢生所學,痛快淋漓地打了一場,他臉頰緋紅,燦若桃李,銀發被他用隨手割下的布條高高豎起,侍衛一個一個倒在他面前。 更多的人沖了上來,但是已經沒有一個人敢對他出手了。這位柔弱無骨、美貌無雙的鮫人竟然是這樣一個殺神,他們的指尖都在顫抖。 “都是百姓人家出來的,若不想死,卸甲回家。”寧時亭刀劍閃著寒芒,“靈均王殿下兵馬已到,出去就告訴他們,我們已經來了,今后天下,天下西洲。” 侍衛們忙不迭地丟下盔甲,四散而逃。 靈帝和皇后往后殿撤去了,但是想必也已經逃不了多遠。 寧時亭身后都被小狼巨大的身軀護住,一片安寧。宮殿中燈火靜謐,空曠深淵,他踩著血火往前慢慢走去,竟然一時間有些不知道做些什么。 顧聽霜……他們快打進來了吧? 他現在是在這里等他們來,還是出去接應? 寧時亭劇烈咳嗽了起來,他用手擋了擋,隨后發現手心一線紅痕,他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別人的血了,就在這時,背后的小狼咕嚕了一下,低頭輕輕蹭了蹭他的后背,把他往前方推去。 寧時亭抬起頭,一怔,隨后明白了小狼的意思。 靈帝慌忙之中,什么都沒帶上,印璽仍然放在大殿桌案上。 避塵珠也在其上。能夠救他命的避塵珠。 避塵珠此物與鮫人本身就有不小的淵源,聽說是天地萬年后,自深海中誕生的第一件有靈性的寶珠。 它至純、至凈,此后,在它出現的地方,誕生了美麗、單純、潔凈的鮫人。 寧時亭走過去,伸手拿起避塵珠。 指尖觸碰的一瞬間,仿佛點水漣漪,寧時亭震了一下——接著毫無防備,被吸入了一個幻境中。 他看見了…… 他看見了顧聽霜。 比現在還要年長幾歲的樣子,面龐英武俊俏,帶著某種凜冽的沉肅。 他坐在他面前的寶座上,卻像是看不見他似的,死死地看著臺下。 臺下跪了一片人,寧時亭回頭望過去,發現他的師父步蒼穹立在最前的地方。這些畫面不屬于他現在的時空,恍如前世。 “人死復生,一命換一命,沒那么好的事。” 步蒼穹啞聲笑著,捻著胡須,對著座上的年輕帝王晃了晃手指:“一條命死,兩條命償,公不公平?” “一條命為老身,為他換一個轉世之機。” “一條命為陛下,九五之尊,入轉世之際,只是,你與他永不相見。寧時亭此人命薄,一生兩個死結,一次冬洲雪妖,一次晴王毒酒,均要化解。” “而且……他未必能記起你。” 寶座上的人低頭思索,神情漫不經心,是顧聽霜一貫的胡作非為和任性:“我不用他記起我。” “少年的我仍然是我。” “一魂化為雪妖,少年的我會殺了我。我變成雪,他會喜歡,我知道他喜歡冬洲。” “一魂化為你,作為步蒼穹為他準備好一切事。” “一魂種在那一世的我身上,我會知道我要做什么。” —— “我會知道我要做什么。” 一城之隔,顧聽霜自輪椅上抬眼,眺望濃煙滾滾,火光四起的宮殿。 “城破了!殿下,靈帝、靈后均已落網!現在要進去嗎!”聽書飛身匯報。 “等等,我想一個人先過去。” 顧聽霜眉目憔悴,但身形仍然筆直英挺——都夷神香吊著他的命,但鮫毒卻也一刻不停地折磨著他,那是無盡的痛苦。 他卻甘之如飴。 寧時亭是被泡在毒藥池子里長大的,他和他一樣痛了,是不是也更貼近他了? 他一個人扶著輪椅,緩緩行上大殿臺階,身后兵士們沉默鎮守著。 他抬起眼。 他分明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卻像是同樣的場景,在別的什么時間,經歷過一次一模一樣的。 只是他想不起來具體是什么事,只能記起——無邊的,錐心之痛。 記憶像是翩然飄落的蝴蝶,他伸手也無法抓住。記憶中像是也有什么人,想蝴蝶一樣,在他面前飄零落下了。 他忽而明白了那是什么。 “我會記得我要做什么。”他無意識地喃喃著這句話。 愛他。 救他。 這一剎那,最后空缺的那一部分也補全了。 他恍然看見了自己做過什么事,他看見自己解散朝堂,讓位于人,接著不顧所有人的勸阻,只身跟著步蒼穹去往冬洲。 他看見自己將魂魄一分為三——自己化入雪中,清冷俯瞰大地。 他看見自己穿上道人衣袍,日復一日,伏案編寫《九重靈絕》,他將萬年前的白狼神王的胚胎凍在山門下。 他看見自己日復一日眺望著海岸的方向,他知道命運仍然在按照原來的軌道發生,只是他不能去看他,因為真正的他還沒有在西洲府上出生。 他是一個幽靈,一個為守護寧時亭的幽靈。 除了寧時亭的事外,他遵守步蒼穹的囑咐,沒有干擾其他的任何事。他知道自己十歲被困瘴氣,被廢一身靈根。 這輩子他和他再相見時,才是真正的重逢。 “我在他身邊,誰敢說他命薄如紙。” 第145章 寧時亭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不在大殿了。 他身后是溫暖厚實的狼毛,房中燒著旺盛的水炭火,房門大開,正對著院外的一池溫泉。 周圍都靜謐,有一只手環著他的腰,手的主人正靠在他身側,細密的發絲柔軟微涼,只剩下清冷的梅花香氣。 寧時亭往上看,看見了青年沉睡的臉龐。 他怔了很久,又看了他很久。少傾,他才像是終于鼓起勇氣試探他是不是真的一樣,輕輕叫了他一聲:“飲冰。” 青年像是還在睡,寧時亭正安靜下來,不想打擾他時,顧聽霜卻忽而睜開了眼。 也是在此時,寧時亭察覺他身上好像有什么氣息變了——仍然是十七歲的他,可眉眼間卻更加凜冽肅穆,更加……成熟。 那眼底先是帶著化不開的疲憊,可是在見到他的一剎那,又重新變得銳利溫柔。 看他時,就像是看見了自己的整個世界。 兩個都張了張口,一瞬間想要說話,但是最后又都不知道說些什么,寧時亭先移開視線,低聲問:“……事情結束了嗎?” “嗯。”顧聽霜把他往懷里帶了帶,仍然和從前一樣膽大妄為不怕死,和他貼得極近,“都解決了,未傷百姓一人。” “晴王……是真的死了嗎?” “你親手殺的他。”顧聽霜的聲音溫柔得像是在哄,寧時亭也沒有察覺到,自己一向在顧聽霜面前以大人自居,此時卻在他面前顯出了幾分依賴和眷戀。 “我擔心他死不透,用靈識壓住他魂魄,來日束往冬洲,祭祀啟靈。” “那……”寧時亭也想不出要問什么了。 他這輩子唯一一塊大石頭落地。他終于走了對的路,也終于陪著顧聽霜走完了這條路,只剩下無邊平靜與心安。 或許還有一點點的茫然——接下來,要做什么呢? “避塵珠解毒的法陣,我已布置好法陣,等你有精神了,立刻為你祛除余毒。”顧聽霜說。 寧時亭想了想,安靜地說:“嗯。” 兩個人還是保持著彼此依偎的姿態。 寧時亭望著顧聽霜,看見他眼角的疲憊,想要伸手去碰一碰時,卻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收回了手。 他低聲說:“鮫毒很痛吧。你要怎么辦?” “我為自己留了一副新的軀殼,寧時亭,你記得嗎?”顧聽霜輕聲說,“山上的那個神狼胚胎。我這副軀體已經廢了,卻可以通過靈識重塑一副軀體,你不用擔心我。” 他溫柔而小心地安慰他:“不疼的。” 這一剎那,顧聽霜的表情似悲似喜——他想以成人的姿態呵護他、安慰他,可是到底在他面前,仍有一副少年心性,他低頭靠在他肩頭:“我終于……” 終于又能和他并肩而坐,時時刻刻看見他在身邊。 寧時亭任由他把自己抱得死緊,指尖幾乎掐入他的骨rou,但他也不覺得疼,只有無限溫柔。 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或許正是因為夙愿實現,所以更加惜字如金。他寧愿把自己的一切都給眼前這個少年,如果他需要光,他燒了自己都會為他照亮前路。 “臣終于,能夠永遠陪伴殿下了。” “嗯。” “那臣先去看看情況,殿下初入王城,必然有許多事務。” “嗯。” 雖然這么說了,寧時亭沒有起身,顧聽霜也仍然抱著他,沒有撒手。他幾乎是想要把他揉進身體里一樣地死命抱著他,而寧時亭順從著這種依戀。 良久之后,兩個人才分開。 顧聽霜眼眶紅著,面上卻在笑:“小狼想跟你道歉。這只豬狼恨不得咬死自己。” 寧時亭抬頭望去。 他們身后,給他們當靠墊的并不是小狼,而是寧時亭熟悉的銀邊,它是群狼中最乖巧溫順的一只。 “小狼呢?”寧時亭有看向顧聽霜。 顧聽霜看了一眼門縫后:“男子漢大丈夫,一狼做事一狼當。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