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四章 春水悠悠
他臉頰鼓起,稚嫩的眼睛露出不滿,語氣軟糯,是之前尚在故地一貫的撒嬌神情,“阿姐自去了狄榮,未給我來過半封信,現(xiàn)在我們已到了狄榮,也不曾見到阿姐身影。” 長老本來耐心服侍這未長大的小男孩,聽到他這么說,滄桑的臉露出一絲黯然,神情有幾分僵硬,干枯龜裂的嘴唇緩緩張開,他耐心對著這位小主人解釋道,“桑染公主未曾見你,并非她不想見,也非我們不讓她見,實在是她不能見。” “為什么?”男孩的質(zhì)問理所當(dāng)然的發(fā)出,長老不禁露出苦笑,對他這個年紀的孩子來說,得到想得的,獲取想獲的,好似天地間最理所當(dāng)然的事,又哪會知道這世間并非事事皆能心滿意足,而是多有不如意充斥其中呢? “桑染公主被狄榮皇廢后,處死了,所以不能來見你。” 男孩的年紀很小,可也知長老的那句話意味著什么,“jiejie死了,”他失控的尖叫,“jiejie為什么死了?可你們從來沒和我提起!” 長老的聲音依然平靜,他提到自幼照看的公主死亡時,就好象提到“今天可能會下大雨”的神情一樣,緩慢,冷靜,威嚴,像是一株矗立千百年的石墩。 “狄榮皇的回復(fù)是,桑染公主行為不端,有失皇家威嚴,具體如何,老臣也不知。” “……”少年沒有回答,他已將整個臉埋入被褥之中,淚水浸透了整個絲織的床罩,房內(nèi)只有他含糊不清的嗚咽聲,長老的神情變得柔軟,他上前,走到他身后,他伸出手,停留了片刻,像是在猶豫一場未發(fā)生的撫慰,很快,他將那只手縮了回去,聲音重新恢復(fù)到之前的僵硬: “還請蒼術(shù)族長盡快更衣,參加封帝大典。” 封帝大典正在進行,毒蘿中幾乎所有權(quán)貴都到了現(xiàn)場,蒼術(shù)放眼望去,里面有許多他熟悉的人,甚至有不少與他從小玩到大的人,如今皆是整整齊齊的立在一側(cè),頭緊緊地低下去,不敢望著他,莊嚴而冷酷,像幾十座排列整齊的石碑。 蒼術(shù)不知為何竟然有點想笑,是這嚴肅的大典勾起了他的笑意?最有聲望的長老正在大臺中心念著禱文,語氣生疏而激烈,他每念一會兒,便停下,用那兩只鷹隼一樣的眼神望著下方的脈脈人群,似乎是在尋求某種回應(yīng),而人群也總是適時的爆發(fā)一陣歡呼,他們也的確回應(yīng)了長老的要求。 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侍從來到他跟前,彎腰伸手,為他指明路線。蒼術(shù)邁上臺階,走上用大理石鋪成的高高階梯,陽光從四面八方刺來,刺中他的眼睛,鼻子,太陽xue,讓他整個人都頭昏腦脹,搖搖欲墜,這太高了,他心想,在毒蘿族時,他從沒有到過這么高的地方。 宣讀的長老念畢,把視線從禱文上移開,雙眼盯著他,像是在打量一件器皿是否合格。他僵硬的站在那里,長老看了良久,向他伸出手, “歡迎您,我們的新王。” 人群爆發(fā)出一陣場歡呼,激烈無比,震耳欲聾。 此時天空明朗,世界被照的一片雪白,間或有幾只鷺鳥從皇城上空飄過,傳來幾聲并不嘹亮的鳴叫。蒼術(shù)聽著這一切,一種虛偽的快樂從他心口漸漸膨脹開來,溫柔將他包裹,世界仿佛只余一片熱情而窒息的觸感,將他整個人吞噬殆盡。 他微笑著,重復(fù)了一遍,“是的,我是你們的新王。” 前來的探子將他這幾個月打探的消息盡數(shù)告之主人,特別是有關(guān)毒蘿族蒼術(shù)登上狄榮皇位的事,璃瞳緊緊盯著黎栩,她擔(dān)心黎栩會因為這件事怒不可遏,從而做出什么難以解決的事,哪只黎栩只是淡淡一笑,并沒有什么太過在意的表示。 這下反而是璃瞳大惑不解,她轉(zhuǎn)身倒了一杯茶,將其奉送到黎栩面前,試探地問道:“難道您就不生氣么?” 黎栩答道:“為何要生氣呢?” “……”這下反而是璃瞳滿意回答了,她并非不知該如何回答黎栩這并不高明的反問,而是猶豫究竟該用何種語言去形容黎栩被趕下皇位這件事,無論是“狗賊蒼術(shù)奪了您的位”,還是“您寶位喪失天地憾恨”,放在這樣的氛圍里,聽起來總是那么怪異。 “因為我的皇位被搶了么?”黎栩很快就掃清了她的猶豫,他用一種聽起來過于輕松暢快的語氣說出這個事實。 “說實話,我也并不在意它,這個皇位曾數(shù)次害我失去我最愛的人,而我真正從它身上得到過什么呢?沒有,什么也沒有,只有無窮無盡的權(quán)利噩夢。” “可是洛離將軍他們似乎并非您這般想法。” 黎栩微微抿了一口茶水,是剛從山上摘下來的茶葉,微苦,泛著雨水的味道,他慢慢品出,“洛離將軍脫險回軍之后,我便勸他回到狄榮重任官職,對方雖是新帝,可依他之才能,必會得到重用。” 璃瞳心中生出許多愁緒,洛將軍的反應(yīng)并不算稀奇,對現(xiàn)狀的不滿,是如今軍中很多人都有的想法,事實上,已經(jīng)有越來越多的人離開大軍了。 “他愿意離開,那便離了。” “陛下…”璃瞳只覺得一片焦急在心頭,忍不住重新喚起這個許久為使用的稱呼,“難道您…真的不要狄榮國了嗎?” “要,怎么不要。” “那您這是…” “等唄,我們散的越開,情況就越有利。” “啊……這是為何?” “蒼術(shù)這個小崽子,我也見過,他這次登位,斷不是憑的他自己的能力,毒蘿那一群元老將他推舉在位,哪會真由他說的算?別看他們此刻還算團結(jié),那是顧及著我們一批人,只有我們一鳥獸散,他們互起干戈也不遠了。” “您特意讓軍隊散去,便是為了麻痹他們,打消他們的戒心么?” “哈,我的確不愛這個皇位,但也不能任由它被別人肆意糟蹋。” “竹中鳥,困亦飛,求何往,千里意……” 他聽了這歌謠,忍不住停下來,嘆道,“既是只鳥兒,又怎么能飛千里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