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流水盡無情
二十萬人又不是三兩千或者三兩萬人,就那么人間蒸發了,一點蹤跡也無,連點蛛絲馬跡也沒留下,查都無處可查。如今已經過去三個多月,時間拖的越久越難以調查。她心內真的急了。 她不是沒想過從上官克處著手,但那個人比泥鰍還滑溜,幾次試探都無果而終。 況且當日雖是查出楚子恒參與了此事,但自來楚國上官克從未與楚子恒的人有過接觸,倒是和楚子忌走的頗近,顯然是有了防備之心,又或者不過是利用了楚子恒而已,如今沒了利用價值,便徹底棄了這顆棋子。 線索完全中斷。 她想了想,將手中的事交給墨凌,只身往龍淵閣去了。 楚淵身上有些酒氣,臉頰微有紅暈,看樣子喝了不少,已有點醉意微醺的樣子。見蘇淺推門而入,他笑了笑,本就因了醉意而如湖心碎月般的臉龐霎時添了幾分瀲滟之采。 “表哥這個樣子實在是妖孽,不知會碎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蘇淺笑著在軟榻上坐了下來。 楚淵拖了個凳子坐在她身邊,淡淡道:“碎了多少女孩子的芳心又怎樣,反正都不是心里想要的那個人。” 蘇淺心里一動,笑道:“從來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表哥如此這般說,當真會碎了天下女子的一顆芳心。” 蘇淺不知道這話是說他,還是說自己。或許他們本就是同一類人,都是無情的流水。只能嘆造化弄人了。 “我知道就算天下女子的芳心都為我碎了,也會有那么一個人跳脫天下女子之外,不為我所動。”楚淵鳳眸半瞇,似乎酒意濃了些。 蘇淺看了他一眼,眸光微動,卻隱的極深,挑眉道:“哦?果真有那樣的女子?那女子也算個冷情冷血的人了。表哥如此尊貴尊華的人物都不能得她的心。” 楚淵忽的自嘲一笑,道:“她若真是個冷情冷血的人也就罷了,我倒可以憑著一顆guntang的心去暖化她的冷情冷血。只可惜她并非真的冷情冷血,她是將所有情全給了一個人,所以對別人都絕情冷情。” 蘇淺嗤笑道:“既是如此,那倒不值得表哥去為她做什么了。不過是辜負人生罷了。”頓了頓,她道:“表哥今日似乎醉了,我本來找表哥是有些事情的,但看來今日不是談事情的正日子,表哥且休息吧,我明日再來。”說著,她從軟榻上跳了下來,準備離開。 楚淵伸手扯住了她的衣袖,道:“你先坐下吧。我知道你為何而來。” 蘇淺抽了抽衣袖,他握的太緊,沒抽出來。 楚淵雙眸似乎因為她這個小小的動作而碎出一抹傷色來,半晌,他才斂起眸光,放下她的衣袖,低聲道:“他,人在……” 他尚未出口,蘇淺忽然阻斷他的話道:“表哥不必說了,我不想知道了。” 楚淵一愣,繼而了然,他冷笑了一聲,道:“淺meimei是不想欠了表哥這個人情吧?”他冷笑聲不斷,一雙眸子盯著蘇淺,似乎要看到她心底里去。 蘇淺撇開臉,不敢直視他的目光,哼道:“表哥是如此看待我的么?從小到大欠表哥的人情多了去了,也不差這一個。何況這也不算欠表哥人情,畢竟我們之前是有過盟約的,我助你拿了楚子恒,你許我在楚國方便行事。我只不過突然覺得,上官陌不讓我管這件事必然有他的道理,所以我不想管了,就此罷手也許是最正確的。畢竟他不是無的放矢的人,我早該聽他的話,也不至于他負氣離開。” 楚淵看著她,她臉上有些情緒,但極力在克制。眸光撇開不看他。他不知她是故意提起上官陌還是別的什么。片刻,他挪開目光,輕嘆了一聲,道:“淺meimei,什么時候我們之間變得竟如此遠了?如隔了一座高山,想要看到對方的臉是那么難,就算費盡心力翻過了高山,看到的卻也只是背影。淺meimei,真的只能如此么?就因為我愛慕你,你就要躲的那么遠么?”他聲音透著極盡的蒼涼與悲傷。 蘇淺顫了顫,手心攥出汗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口。半天,她淡淡開口:“表哥,我們是有血緣關系的至親,你這話說造次了。” “造不造次你心里不清楚么?蘇淺,你偽裝的累不累?”楚淵忽然怒了,一雙眸子似燃出火來。他從來喜怒不形于色,這樣的暴怒還是第一次。 蘇淺自來到楚國已好幾次領教了楚淵情緒的起落,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的。 楚淵握住蘇淺的雙肩,啞著嗓子道:“你五歲時就偷偷進了楚國的皇祠暗室,別告訴我你沒看到那些骯臟的事實,楚寧姑姑不過是皇爺爺從民間帶回的假公主,為的就是讓她以美色禍亂四國,顛覆天下,他好趁機一統江山,成就霸業。你是她的女兒,和姓楚的一點關系都沒有。這些年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卻故意裝作不知,在我父皇和幾位皇叔面前演戲,你圖的又是什么?” 他聲音極力壓低,外面的人并不能聽見里面的說話聲,但屋子里散發出的壓抑空氣卻令門外伺候的流云流月只覺窒息的喘不上氣來。 蘇淺面色一變。“你醉了,表哥。”她極力裝的淡定。 楚淵看著她,冷哼了一聲,雙眸閉上,重重地吐了一口濁氣。 良久,他睜開眼眸,看著蘇淺在他的禁錮下一動不動,面色有些清透蒼白。 他終是無奈地放開了雙手,低聲道:“他進了昆國與西月邊境的沼澤瘴氣之地,如果你想去找他,最好現在就走,我可以放你走,至于當初定下盟約你來楚國做三年質子的事情,我就當從來沒有過,父皇那里我會跟他解釋的。” 蘇淺心里一驚,差點窒息。早先墨凌告訴她他也許是去了那里,但她以為只是去了那附近,并不認為他進了那鬼地方。她顫了顫,身子支撐不住往地上摔去,楚淵一把扶住了她。 她眼前白茫茫一片。 她來到這個世界二十年來,幾乎踏遍了四國的每一寸土地,但惟獨那一片寬十幾公里綿延數數千多公里長的廣袤地方是不曾踏足過的。 多年前她曾試圖進去過,卻在剛進入邊緣便陷入了泥沼,上官陌冒死將她救出。那一次他們兩人腿都落下了病根,久治不愈,每年冬季只能靠藥養著。她的頭疼病大約也是那時候落下的病根。吸入了過多的沼氣導致大腦缺氧。 她知道所謂的瘴氣其實是沼氣,在科技不發達的古代人們還認識不到沼氣是什么,只以為是瘴氣。在邊緣地帶那氣味就濃重得令人窒息,更不要說往里走。人進入了那片地方絕無生還可能。 那里就是一片死亡澤國。 她也曾懷疑二十萬軍隊被引入那一片死亡澤國,深陷泥沼尸骨不存,但又覺得不太可能,先不說那是訓練有素的軍隊,將領是經驗極其豐富的老將,不可能不知深淺地闖入那地方,就算不慎闖了進去,也不可能是全部都進去,畢竟是二十萬人,隊伍何止十幾公里那么長,頭進去了尾還在外面呢。 上官陌去了那里,只能說明軍隊的確是陷在了那里。 她忽然甩開楚淵的手臂,不顧一切沖了出去。 楚淵一驚,來不及后悔自己一時沖動所說的話,他飛身去追那一抹白色鴻影。 蘇淺一口氣飛掠出十幾里地,腦子空白一片,連眼前的方向都辨認不出。一陣亂闖亂撞之后,她腦子恢復了一絲清明,身形停在一塊草地上,并不知道是哪里。 她頹然地坐在草地上,眸中一點焦點也無。楚淵追上她,在她身邊站定,俯下身看著她,眸中閃過一抹疼痛。 她坐的累了,身子往后一仰,躺倒在草地上,眸光散落在湛湛夜空中。月光落在她蒼白的臉上,她的臉清寒如霜雪。 楚淵看著她躺在那里,渾身了無生氣,忽然捂住臉不敢看她。他忍了許多日子不敢告訴她這件事,就是怕她不顧危險跑去沼澤地,但他知道以她的能耐早晚有一天會知道,所以那日她提出要拿楚景交換楚夢,他便提出了讓她留在楚國做三年質子的要求。 沒想到她十分痛快地答應了。他將楚夢弄成癡兒,也不過是不想她太早查出真相。因為越是接近真相,就等于更進一步接近死亡。 良久,她緩慢開口,“表哥真是好籌謀,好算計,好能耐。青門的人撒出去一張漫天大網,你都能將網阻止在真相之外,令他們連一點線索也摸不到。又阻我離開楚國,送給我一個廢了的楚夢,表哥如此費盡心機,無非是不想我接近真相,就算表哥是為了我好,但你又有什么權利替我主張?”說著說著,她聲音由冷嘲變成恨怒,鳳眸盯在楚淵捂著臉的手上一動不動。 楚淵被她的恨怒包裹,只覺身邊冰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