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4)
微生塵略有遲疑的站在門口,有些好奇又不敢踏入的模樣,圓頭小皮鞋探到門檻又受驚似的收回來,活像個在猛獸洞xue前探頭探腦的小兔子。 既想進入黑暗洞xue里一探究竟,又擔心被天敵叼著后頸拖進去吃掉。 沒關系,進去吧。 從后邊伸出的一只手不由分說地把微生塵推進去,力氣大得出奇,連一點反應時間都沒留給他。 門也被鎖上了。 微生塵手足無措地站在偌大的實驗室,全金屬的空曠四壁讓他無所遁形,只有右上角的精神力指數儀還在盡職盡責的運作,發出嘎達嘎達的聲響。 實驗室的隔音效果很好,四周沒有任何裝飾物,冷冷的質感,只有前方的透明玻璃外能看到榮涼正一臉認真的調試儀器。 應該是在控制運行精神力檢測裝置。 這運行的聲音沒能使得實驗室變得喧鬧,卻更顯安靜得可怕,宛如毫無感情的科技巨獸正cao縱著足以毀滅一切的爆烈武器。 微生塵心跳得快極了,精神高度緊繃盯著儀器的表盤,即使只是數字的輕微跳動都會對他造成極大的沖擊。 然而數據一直保持在0,完全沒有動過。 微生塵能看到榮涼的臉,上面是一種極其嚴肅鄭重的神情,皺著眉頭仔細調試儀器。 他像是遇見了什么難以理解的事情,于緊張認真的情緒中還參雜著絲絲驚愕與疑惑。 過了很久,儀器上的數字仍然保持在0的起步線上,絲毫沒有改變的跡象。 門重新被打開,榮涼一臉凝重的踏入實驗室。 此時儀器表盤上的數字卻在微生塵睜圓的雙眼中突然開始瘋漲起來。 它用榮涼從來沒有見過的速度一路飆升,表盤中的所有空間都被數字占據,直到所有數字全部變成9時已經不能上漲,可每一個電子數據卻像是有生命一般瘋狂跳動,逐漸變成恐怖的鮮紅色。 可以抵擋住超高壓高溫的稀有金屬實驗室開始晃動震顫,這個號稱能在世界末日中堅強挺立的最后的諾亞方舟,卻突然像個行將就木的老年人一般產生密密裂紋。 快跑! 耳邊傳來劇烈的嘶吼聲,微生塵在迷迷糊糊的幻覺中似乎看見榮涼張著雙臂朝他撲過來,額角暴起的青筋分明可見。 第89章 奶糖菟絲花 天色全然是黑的,抬眼看去是星月隱匿的暗,就連一點點能撬起視線幕布的光線都沒有。 微生塵隱約想抓住什么,可腦海中的東西亂作一團,有如擎天的金箍棒在龍宮中天翻地覆,腦袋發昏發痛。 母親。 有人在說話。 不知道為什么,明明該是值得被尊敬的稱呼,語氣中卻帶著莫名的輕慢,......和說不清楚的、古怪的試探。 陷在柔軟被褥中的小玫瑰被掐著臉,扯著那細得一抓就斷的小胳膊拎起來。 微生塵感覺自己正躺在不知道是誰的腿上,而那個奇怪的男人在他耳邊又重復了一遍之前說過的話。 母親。 很確信那句話是對他說的,因為涌動中的熱流在薄涼黑暗中在耳邊攢動,好似音浪仍未散去。 絲毫沒有眷戀與尊敬的,包含惡意和戲謔的稱呼,好似在刻意提醒著他什么。 自己好像并不認識這樣奇怪又惡劣的人,微生塵睜著那雙無神的眼睛,心里默默的想。 不過現在他頭疼得厲害,記憶一片空白,即使認識也完全想不起來到底發生了什么。 微生塵重重的咳嗽,單薄的身子似乎都快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顫動,馬上就要背過氣一般虛弱。 有些渴... 他的嗓子撕裂般干燥,里面似乎有什么顆粒狀的東西在折磨著嬌嫩的喉管,勉強說出的話都是氣音。 好在對方似乎聽到了,起身拿了水。 盛水的碗似乎很寬,碗沿大得微生塵嘴巴都接不住,送水的角度又有點刁鉆,細細的水流都沿著下頜流到他的衣領里去。 秀氣的眉毛緊緊皺起來,有些難過的咳嗽幾聲,水珠順著張開的氣孔流進鼻腔里。 這下微生塵更難受了,把盛著水的碗推倒,把衣服前襟澆個透濕,鼻子酸澀得眼淚刷刷直淌。 陌生男人的衣服應該也被他弄濕了,不過微生塵一點也不內疚,畢竟是對方先態度惡劣,還故意速度很快地給他灌水。 現在他很難受,身上很痛頭也很痛,更不要說剛嗆水的鼻子了。 對方似乎有些嫌棄的擦擦濕掉的衣服,想要推開懷里的微生塵。 微生塵當然不可能讓欺負他的壞人得意,小手緊緊抓著男人的衣襟不放,還偷偷把身上的水往對方身上蹭。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人竟然發出低聲輕笑,似乎沒有生氣,別動,我去拿干凈衣服。 真的很奇怪,為什么現在這樣黑,奇怪的陌生男人卻有如在白晝般行動如常呢? 腳步踏踏的走到門外,現在屋子里又只剩微生塵一人靜靜躺著。 時間的流速變得很慢,微生塵摸著自己的脈搏,感覺心臟的跳動都變緩了。 在這樣的環境中人總是容易想得很多,比如對方是不是在欺騙自己,只是想找個借口離開。 微生塵明知是不可能的,即使看不清楚陌生男人的容貌,但從接觸過程來看他們體型和力量之間的差距就不是一星半點,想要擺脫自己那點拙劣的阻礙完全不用語言勸說。 但他卻總也控制不住去想些糟糕的可能性,好似在什么時候也曾經歷過突如其來的失散。 不知過了多久,男人才帶著一身寒氣回來。 他抖落開一件件在燈火下質地柔順的衣裳,放在暖爐旁烤得溫熱,出口的聲音細膩平和,母親剛經歷大火,目不能視物,元邇在此多有得罪。 ??? !!! 這句話信息量過大,像是一道驚雷,直接把微生塵劈得外焦里嫩。 戰火紛飛的亂世中,唯有平城算是個寧靜的地方。 皆因邱大元帥府佇立在此處,朱門開闊,磚瓦氣派。 邱帥雖然年紀才過半百,但常年沉迷女色,年輕時夜夜笙歌虧損了身子,前些時候在外又被刺客重傷,躺在床上好久沒有露面。 人們從醫館郎中的口風中隱隱得知,邱帥似乎時日無多了。 不過這并沒對平城的百姓造成任何影響,畢竟大帥的兵權早就被他的長子邱元初掌握在手中,用兵調度都訓練有素。 前些日子來往不斷的醫者忽然停了下來,府里的小廝外出買了大量點心美酒。 眾人還以為元帥府即將辦喪事,但是沒想到等來的竟是全城通告成婚的消息。 全城都知道元帥夫人在生邱家老三時撒手人寰,之后邱得勝也沒再娶,說是不想受任何管教,外邊的紅顏倒是一個比一個漂亮,一個比一個妖艷。 他年輕時皮相長得好、嘴巴又甜,要不然也不能勾搭到當時地方要員唯一的掌上明珠要死要活地與他在一起,為他生了三個孩子,連命都搭上了。 就連現在邱大元帥(他自封的)所掌的兵權,都是老丈人家的東西。 他拿了妻子家的東西,可人倒也真不是個東西,死到臨頭還想著續娶個小的。 這回續弦的妻子,據說比老頭子小了三十幾歲,堪堪與邱家三子差不多同齡,還是個男子。 據見過他的喜娘說,那模樣長得甭提有多俊俏了。 但長得再好有什么用?只可惜要被個能當自己爹的老色鬼玷污了顏色。 當日邱帥張紅掛綠,一頂轎子娶了續弦,轉眼間就換了素布。 還沒到晌午,府里就響起伊伊嗚嗚的哭聲,其中有幾分真情假意外人可就聽不出了。 別看這世道傾頹,可富貴人家到底是富貴人家,號喪那也是有講究的。 先不論眼淚能掉下幾滴,頂頂重要的就是哭聲。 哭聲要大、要婉轉悠揚,能穿透砌得厚實的墻面,傳到城里百姓的耳朵里,給他們樹個榜樣,看看什么叫作孝道。 至于哭的是誰并不重要,只要花了足夠的錢,您家大黃狗仙逝也能哭出個痛斷肝腸來,外人聞之無不感動泣淚。 邱府里的大孝子們忙上忙下。 長子邱元初正在和副將商議下一步在哪里招兵,剛打下來的城池要派誰駐守。 三子邱元放在后院舞刀弄棒,要不是大哥瞞著他,早就跑到府前請兵出戰。 可他年紀太小,才十六歲,行為處事又莽莽撞撞,要不是之前兩個哥哥攔著,早在邱帥說要續弦的時候就拎著劍沖進喜房會一會那個狐貍精了。 只有排在中間的邱家老二,向來就有閑情雅致,竟然摸到自己才死沒多久的老子的新房里去了。 這次續弦,是聽了算命先生的話,說是命格相稱,能沖喜驅病。 本來邱得勝是不信這個的,差人就要給江湖騙子打殺出門,卻在看到人選的時候改了主意。 卻不想婚禮當天小續弦住的院子騰然升起無名大火,這邊人是救出來了,那邊人卻沒了。 元帥府里正兵荒馬亂,哪里還能顧及這個沒名沒份的新寡婦? 這邊沒法子,只能按照原計劃雇了頂人力轎子,把續弦抬進府里,送入新房。 絲毫沒有察覺這在火災里昏厥過去的人,內里是不是換了靈魂。 眼睛也被熏壞了。 好在經歷過生死一線,微生塵說自己失憶邱元邇就相信了,沒在問些別的刁鉆問題。 不過他總覺得哪里不對,好像事情本不該是這樣的。 他似乎不止是失憶,就連一點點基本的生活常識也不懂。 比如邱家二子告訴他的,夫死從子。 嫁人從夫,只要經過了結親儀式,那妻子就已經被冠上夫姓了。 新婚之夜喪偶的小寡婦,需要改嫁給繼子們,繼續履行原本未完的義務。 比如...完成婚禮儀式。 既然是沖喜,他們并沒有用近些年小年輕流行的西式婚禮,反而是戴了鳳冠霞帔,臉上掃上淡淡脂粉。 微生塵不能視物,可邱元邇仍堅持引著他完成所有儀式。 只是屋子里靜悄悄的,一點其它的聲音也沒有,連三拜天地的話都是邱元邇自己說的。 就像是過家家一樣,可不知為什么微生塵總覺得男人的態度莫名莊重。 似乎極力想要克制著什么情緒似的,連握住他的手都浮上一層潮意。 所有事情做完之后,微生塵和他并排躺在床上。 是他親口說的,要躺在一起。 雖然什么也沒有做。 睜眼閉眼對微生塵來說沒什么太大區別,反正都是全然的黑。 雖然生活很不方便,但他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無助與慌亂。 微生塵甚至可以說是很平靜,就像離自己要尋找的東西越來越近,馬上就要揭開事情真相的快意與投入。 失去了一種感官,他對周圍的一切仿佛更敏銳了。 旁邊邱元邇起伏不定的胸膛,呼出的熱氣蒸發在空氣中,每一顆氣態的水分子都像具有實體一般,變得能掌控、能感知。 只要放松精神,躺在那里,他就是世間的神。 這個感覺玄之又玄,說出來別人可能都覺得他是個瘋子,可冥冥之中的聲音卻告訴微生塵這是真的。 他翻身,手搭在邱元邇的身上。 微生塵不知道是什么位置,是平坦緊實的,皮膚具有很健康的彈性,在掌下微微發熱。 他下意識按了按,力氣用得有點大,可能把邱元邇弄痛了,嘴里泄出壓抑的悶哼。 抱歉。微生塵立刻抽回手,對他表示愧疚之情。 邱元邇坐起來,掩飾性的站起來,姿勢有些僵硬,在那雙無神的漂亮眼瞳的注視下,不知為什么總有些無所遁形的罪惡感。 好似心中那點齷.齪全都被亮堂堂地照出來一般。 他背過身,假裝翻了很久的東西,在屋子里又點亮了一根油燈。 昏黃的燭火攏著床上的新娘,秀挺的瓊鼻在臉側打下斜斜的陰影。 我給你畫幅畫吧。 邱元邇支起畫板。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啦!大家有什么想看的番外嗎? 第90章 奶糖菟絲花 邱元邇很少畫人。 他喜歡色塊交融的美感,卻不屑于去觀察人類。 人總是很難完美的,眼睛好看的人可能會鼻頭大,鼻子秀挺的嘴巴有些凸,一幀幀看過去完全沒有任何繪畫的沖動。 可現在床上躺著他的繆斯,愛與欲的厄洛斯神。 充滿古東方風情的艷紅裙擺葳蕤平鋪在床榻之上,有如開到荼蘼的花。 因為看不到東西,那雙漂亮的貓兒眼沒有焦距的看向一處,像是冷漠無情的九玄神女,有著呆板卻極致的美貌。 那種美貌是盡善盡美、毫無瑕疵的,稍微改動毫厘角度都會破壞掉原本的美感。 衣裳半解,一截瑩白的小腹被油燈染上橘紅色的光,像是古歐洲貴族在用餐前涂抹的珍稀蜂漿。 原本邱元邇說要畫畫只是為了緩和氣氛的借口,但現在蓬勃的靈感在他腦海里迸發。 纖長的捷羽在眼臉上打下疏淡的影子,畫家的模特睡得恬靜安然。 鉛筆粗粗的前端在柔韌的紙面上勾勒出最后一畫腰線,剛完成作品的年輕畫師疲倦而滿足地打個哈欠。 他走到床前,把猶自酣睡的小模特抱起來,在翹起的櫻花狀唇角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邱元初最后在釘在木板上的牛皮紙的右下角畫了個圈,偽軍很有可能會從這里突襲,徐城的兵力還應該增加。 他有著屬于軍人的俊拔氣質,眉目英挺,眼含璨星。 今天本是老元帥去世的第一個夜,似乎沒有任何東西發生改變,一切都井然有序的進行著。 年輕的長子早就從他風流多情的父親手中接管下原屬于母族的兵權,經過得當的運籌發揚光大,像是尊忠誠可靠的守護神保衛著他出生成長的城市,使得平城在處于混亂的全國仍然保持著曾經的安寧。 元帥府的正廳悠悠地傳來堪稱哀婉的號喪調子,倉促中買來的象征著悼念的縞素仍盡職盡責孤獨地渲染著沉重的氛圍。 房中的參謀早就散了,新任的元帥大人落下筆,輕輕按壓自己的太陽xue緩解精神上的疲倦。 小廝恭敬地將大衣遞給他。 更深露重的夜里,男人僅著熨燙平整的單薄襯衫,卻仍然神態自若,正氣凜然。 他沒有吸煙的習慣,就連飲酒都只是在必要的場合。 雖然年紀大了還沒有和同齡人一樣娶妻生子,甚至還沒遇到喜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