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9)
雖然不確定雪會不會下大,齊瑾還是找出了林有樂的手機號碼,給他打去電話想知會一聲。 電話是打通了。 不過沒人接。 是還在生氣嗎?齊瑾這樣想著,等鈴聲結束冰冷的女士聲音提醒他稍后再撥,就掛斷重新再撥打一次。 又是冗長的鈴聲過后無人接聽。 齊瑾開始有些擔心,陳彤老師跟他說林有樂因為生病才請假回家,剛打了針吃了藥,身體應該是最不舒服的時候,竟然那個時候就要回家 他給林有樂發了條短信,然后掛上檔,慢速往前開。 他沒看到消息發送許久后顯示了一個紅色的嘆號,系統提示信號原因發送失敗請重新發送。 道路崎嶇且陌生,照明條件還不良,齊瑾打起十二萬分精神開車。 幸好偏僻的山村路難開,會車情況不多,一路過來也就他這輛車,而且公路就這一條,一邊靠山體另一邊是小斷崖都是些種著農作物的田野,不用擔心開錯路。 齊瑾將車開在道路最中央,幾次回過神來都覺得意識有短暫走神抽離,他搖搖頭,開雨刷器刮掉車玻璃上的霧氣和落雪。 快到了 遠遠的已經能看到一些昏黃的錯落的房屋燈光。 齊瑾明顯松了口氣,收回視線,遠光燈下,等他注意到前方情況時瞳孔猛然一縮,條件反射的猛踩剎車同時急打方向盤避讓。 再然后就是像是做夢一樣不真實的撞擊感。 汽車安全氣囊彈出來,一下把他震暈過去。 差一點就要被撞到的老人也嚇了一跳! 他本來就很沿著山體這邊騎了,眼看要撞上,忙拉上三輪車的手剎,寒冷安靜的夜晚里發出金屬劃過的尖利聲音,然后前車輪不可避免的撞上了靠山那一側。 相比于整個車頭都撞廢在山體上的汽車來說,他這情況已經好很多,人毫發無損,三輪車也就前車輪撞歪了。 車燈還刺眼的亮著,車頭冒起白煙。 老人把三輪車扶起來,猶豫了會兒,害怕的走過去看。 但汽車這種東西他不懂,車膜太黑了,一點也看不見里面情況,他在外面喊了喊,沒聽到任何回答,心里嚇得很,抓起三輪車車把慌慌張張往回騎。 安全氣囊緩緩扁了下去。 齊瑾覺得自己快死了。 上輩子是車禍,這輩子也是車禍,像是老天爺跟他開玩笑,但上輩子他沒在車禍中死掉,之后活下來的多少年里生不如死,現在這輩子他可能要死了,卻一點都不想死。 他要活下來。 他已經找到了自己要守護的人,有自己一定要做的事,所以不能死 靠著這股求生欲,齊瑾解開安全帶,推不動面向山體這邊撞變形掉的門,就撐著身子越過cao縱桿區,從副駕駛這邊下。 推開車門。 夜里天寒地凍。 他感覺不到冷也感覺不到痛,只覺得頭暈和惡心想吐,歇了會兒,又返身回車上找手機。 手機屏幕已經碎成蛛網,但還能摁亮。 齊瑾把手機放進口袋,走到車頭前,用車燈的光來檢查身上有沒有流血的傷口。 他現在觸覺和痛覺都很遲鈍,如果有地方在流血,或者比較致命的傷處沒做緊急處理,不等他走多遠,就會死在路上。 但幸好,腿能走,手沒斷,胸腔摁一摁,肋骨也沒折。 齊瑾深深吸一口氣,只覺得涼,昏沉感稍微被鎮壓了些,冰涼的雪花落在臉上睫毛上,他眨了一眨也不擦,就這樣,靠著手機那點微弱的光,沿路慢慢走。 他撐過一段,呼吸頻率開始變得急促瑣碎,一步一步,離村子里那些明亮的燈光越來越近 我來了。 齊瑾昏昏沉沉的想,其實如果真的要死掉,一定要走得遠遠的,不能讓樂樂看見。 樂樂嘴硬心軟,越表現的無動于衷其實越代表內心動搖。 上輩子他經歷過的痛苦和絕望,絕對不要讓他的樂樂去感受一點點 但他還沒死啊。 能離得近一點,就再近一點。 馬上就要到了 但齊瑾感覺自己可能堅持不住了,因為他發現自己出現了幻覺,不是自己在走動,而是那些明亮又伶仃的燈光,在朝自己這邊移動。 撞歪了的三輪車車頭前綁著個手電筒,后面車斗里坐著的兩個人手里也拿著。 齊瑾倒下的時候,老人剛好停車,車斗里村里唯一一家衛生院的醫生父子也連忙跳下來扶住了他。 在野外想要無菌不可能。 醫生把他當場放平,做簡單的全身檢查。 沒有明顯外傷,四肢健全安好,額頭撞出了個包,右手的小指骨折。 醫生用老道的手法幫其骨折處復位,等回衛生院再用夾板固定就行。 齊瑾醒來的時候在病房里躺著。 房間四面封閉,卻還是很冷。 他坐起來,抻到手的時候發現到了手指異樣,再皺著眉,虛碰了下很痛的肩膀。 你醒了啊?衛生院老中醫的兒媳是衛校出身的護士,前些日子剛嫁過來,看齊瑾醒來,怕他緊張立刻安撫說:肩膀上的傷沒事,就是有點出血,不用重新縫針。既然醒了,我給你煮個粥吧,早就聽到你餓了。 齊瑾沙啞的問:請問這是哪? 二十多分鐘后,齊瑾走出了衛生院。 他一點胃口都沒有,所以婉拒了護士要給他煮粥吃的好意,說來這是找人的,也認得路。 順著國慶期間的記憶,齊瑾在下雪夜里走上小道。 村子很安靜。 人人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物鐘準時得很,這晚上十點多,當然都已經睡下了。 齊瑾停在那棟黃泥蓋起的房屋外,不意外的看到林家的房子也黑著,里面半點燈光都沒有。 他沒喊,走了幾步臺階上去,坐在大門的半邊臺階上。 冷。 輕搓了搓胳膊,長手長腳的也縮不到哪里去,他試圖躲盲區在讓大條石擋擋呼嘯的夜風。 不知道明天林叔叔林阿姨開門看到他會做什么反應。 齊瑾想。 他總不至于凍死。 如果真的太冷受不了,他就回那個衛生院的空病房睡一晚,盡管那也很冷,病床墊著草席,薄薄的被子,沒有空調但起碼不漏風。 不然回車上也行,車上的空調好像沒壞 正迷迷糊糊要靠著睡過去,突然聽到一聲什么動靜,齊瑾瞬間又清醒過來,睜開困乏的眼皮,轉頭看了看,然后又聽到一聲。 這次很清晰。 他抬起頭,對上一雙幽綠的圓眼,以及兩個尖尖的耳朵。 喵嗚。對方又打了個聲招呼。 雞蛋。 齊瑾勾起嘴唇笑了下,這有兩幅面孔的小情敵,他手指僵冷,朝著小貓招了招,小聲說:雞蛋,過來。 也不知道小貓聽沒聽懂,齊瑾看到它扭頭走了,正有些失望,不多會兒就看到它已經從屋檐頂跳下,從房屋墻體挖出的小洞口鉆出來。 走到齊瑾面前蹲下,雞蛋趾高氣揚的喵嗚一聲,然后舔舔爪子,再看他一眼。 似乎是落井下石看笑話來了。 齊瑾不跟個小貓計較恩怨,嘴里說著好久不見胖了沒伸手就抓起雞蛋的后頸皮,把毛茸茸的小東西撈到懷里。 那瞬間,就抱著個火爐一樣。 齊瑾舒暢的嘆了口氣。 雞蛋不爽的拿出爪子扒在他手臂上,想要鉆出來,嘴里喵喵叫。 齊瑾抱著它,噓來噓去讓它別叫。 雞蛋? 齊瑾噓不住正打算放它走,結果還沒松手,就聽到了里面傳來的叫聲。 是樂樂。 樂樂還沒睡! 齊瑾心里一激動,沒注意到懷里的小貓聽到主人叫后,原本掙扎不滿的喵喵聲音調也變了。 隨即,門后有動靜,門栓拉開。 林有樂下午開始,一整天都心神不寧,不知道是因為生病還是林自華那番話又或者是前天晚上噩夢的影響,但他沒想到,回家后會在門口看到齊瑾。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覺。 揉了下眼睛。 樂樂。齊瑾喊他。 懷里抱著的雞蛋也喵嗚喵嗚叫得可愛又溫順乖巧。 林有樂仍然不確定這事真的。 這太荒唐不可思議了。 他伸手接貓,不小心碰到齊瑾的手指,從來都體溫高的齊瑾跟冰塊似得,而且手指上還夾著夾板,他終于皺眉,抬頭看齊瑾,怎么回事? 不要緊,來的路上不小心撞了下。齊瑾沒事人似的一言帶過,但很快隨寒風打了個哆嗦,立刻快速說:你快進去吧,外面太冷了。 林有樂身上穿著冬天的夾襖睡意,不覺得多冷,反倒是齊瑾,估計外套落車上了,只穿著一點兒不御寒的毛線衣和襯衫。 耳邊又響起林自華說的那些話,林有樂越想越頭痛,可沒辦法對千里迢迢趕來又孤身一人的齊瑾視而不見,只能側身,說:先進來吧。 作者有話說: 第112章 他如果愛一個人 林有樂把齊瑾帶到自己房間。 跟外面的寒風凌冽相比,黃泥小屋地兒不大,四面不透風,顯得特別暖和。 林有樂放輕動靜,去廚房把熱水壺里的水倒進一個輸液瓶里,又倒出煤炭到廢棄不用的鐵鍋,火柴加紙點紅燒透一塊,將其埋在沒燃的煤炭堆底下,最后嵌了幾鉗子煤灰蓋上面,掩蓋得全面嚴實不漏碳。 手里端著重物,林有樂經過父母房間的時候更加謹慎小心。 把準備好的取暖用具一樣一樣搬進房間,最后,林有樂才用溫熱水泡了一塊毛巾,擰干,回到房間給齊瑾擦臉。 齊瑾一邊肩膀舊傷,一邊手指頭骨折,加上晚上的車禍刺激,明著沒表現出來,心里其實脆弱得很,急需安慰。 那天打架,只流了點血就對這林有樂喊了好幾次痛。但這次真嚇到了,反倒又什么都不說,只說沒事。 熱毛巾一擦上來,齊瑾眼睛立刻被熏了個通紅。 這樣的感覺之前相處的幾個月里從來沒有過,樂樂不是遠離他抗拒他,就是把他當成孩子或者小輩,偶爾勉強夠是個朋友。 而上輩子,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生病了林有樂都會圍著前前后后照顧。 抱著他說話時聲音比云還輕,溫柔到他回想起來就覺得幸福甜蜜。 外面冷,齊瑾紅的不止眼眶,還有臉、手,脖子。 所以林有樂只當他是凍的,幫他簡單擦了下,用一件衣服把那瓶灌滿熱水的點滴瓶遞給他,沒有暖手寶,這個湊合著用一用。 嗯。 雞蛋也在房間里,盤著四只小腿矜持端莊的窩坐,看兩人。 但說完剛剛那句話后兩人就相對無言了。 林有樂不說話。 齊瑾也不說話。 過了會兒,齊瑾開口低聲解釋:陳老師說你生病了,我想來看看。 林有樂:只是小感冒,突然想回來就請假了。 在知道彼此都重生后,兩人之間似乎從來沒這樣心平氣和的情況。 林有樂知道林自華說的很對,他選擇相信平行世界,無非就是心有不甘。說得好聽彌補遺憾,但上輩子遺憾那么多,為什么非要彌補這個? 他如果想,完全可以和齊瑾分得清清楚楚。 可他就是不想。 徹底了斷后,好像上輩子的十年白活了,白愛了,半輩子虛度。 沉沒成本永遠都是絆腳石。 在他短短的三十年不到的生命里,那份獨一無二的感情彌足珍貴,舉足輕重。 成功的商人懂得果斷止損。 他不是商人,不懂。 他妄想著怎么扭虧為盈,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體面一點,沒那么失敗。 但其實只會被套牢,最后全盤皆輸。 林自華的話讓他難堪和痛苦,卻也讓他看清自己重生以來所有的掙扎和行為背后的初衷。 固執的人永遠固執。 他能毫無音訊毫無希望的暗戀齊瑾七八年,還不夠固執嗎?只有旁觀者清。 林自華點破了他的偽裝,包括心里隱隱期待齊瑾說的證明給他看。 他像是又上了賭桌的賭徒,輸紅了眼,卻還不肯承認失敗,但凡有一點點峰回路轉的希望,都像是大風大浪里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拼命抓住。 失去判斷力,失去理智,只剩下本能。 林自華的話像冷水,無情的潑醒了他。 在齊瑾身邊,他就永遠無法理智,永遠都在感情用事,他故作釋然,去故意疏離刻意忽視,其實根本沒放下。 人不是草木,有血有rou。 林有樂想清楚了,想明白了,齊瑾冒著風雪夜來,讓他理清了心里最后一點掙扎。 你記得嗎?上輩子,楊曉江跳樓自殺了。因為隔壁還睡著父母,林有樂聲音控制的很輕,說:他在跳樓前那個晚上還來找我說過話,不過我在想你跟莊梓俞要出國念書的事,沒聽他到底說了什么,后來想了想,可能是來還筆,月考的時候他的筆沒水了,跟我借了一支。 齊瑾看著他,沉默專注 林有樂說:我爸也在那個時候,在工地救人被砸斷腿,工地不給錢,他怕我擔心沒告訴我,手頭沒錢醫院又不給治,所以回家拖了很久,后來把我姐嫁了才拿著聘金做了手術。因為治太晚還是給截肢了。 雞蛋也被狗咬死。 雞蛋聽見,遠遠的輕輕喵了一聲,大概是察覺到士人的低迷情緒,不再窩著,走到他腳邊蹭了蹭重新坐下來。 林有樂垂眼看它,嘴角彎了下,又看向齊瑾,輕聲但堅定的說:我可能要退學了。暫時沒學歷沒文憑證書沒事,可以先在線上做律師顧問或者網絡輔導,也不會讓我爸媽去城里打工,在家務農他們很自在,種的農作物開發下還能開個淘寶店。反正以后淘寶遍布全中國,是很有商機的事。 說到這的時候,林有樂笑了一下。 齊瑾從來都很容易被林有樂情緒感染,林有樂開心他開心,林有樂難過他難過。 哪怕是傻樂都忍不住。 但這次卻沒有。 他沉默專注的看著林有樂臉上的笑容,手里的熱水瓶明明隔著一層布料,卻還是燙到了手掌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