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還記得廚房里煲著的湯，等后面完全忘記，躺在大床上累得一根手指頭都不想動，齊瑾卻還抱著他哼哼唧唧說著什么。

    不行他含糊回答：我們班的同學會你去干什么。

    你是不是嫌棄我給你丟臉啊？

    不是。他困得像是有些睜不開眼，心里知道齊瑾為什么突然要求一起去同學會，卻只裝作不知，說：我只是去露個臉，很快就回來，你如果晚上有空不如來接我。

    那你會不會喝酒？

    同學會當然要喝一點，但我不會多喝的。

    齊瑾不信：哼！他們如果勸了，你怎么可能躲得掉只喝一點點？你酒量又不好！醉了怎么辦！

    所以你接我嘛。他被纏著sao擾到不行了，轉過身面向齊瑾，抬了條腿掛他腰上，語氣困困慢慢的撒嬌：等我一結束就給你打電話，你來接我回家。

    沒聽到回答，他瞇起眼縫看齊瑾，好不好？

    齊瑾正拿著個手機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等他又問了一邊，才連聲應：好好。

    他于是使喚人：去關火，湯好了。

    齊瑾聽話的下床。

    直到第二天進開同學會的會所大門之前，他還通過微信跟齊瑾報備行程，卻沒想到，推開包廂后，就看到了那微信消息回復很慢很不及時還只回表情包的男人。

    他坐在眾星捧月的莊梓俞身邊，穿著同樣的淺色西裝，像是一對同性情侶，在接受朋友們的祝福。

    林有樂也想過，如果自己沒有參加那次同學會，之后的一切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他們三個人不用坐上同一輛出租車，他不用看到齊瑾撲過去保護莊梓俞，也不用死。甚至齊瑾跟莊梓俞都不用坐出租車，就近找個酒店，開個房，夜不歸宿。

    而他蒙在鼓里，繼續當一個不知情的幸福傻瓜

    想想就可憐。

    因為知道真相太殘忍、卻還舍不得，寧愿成為無知的愚蠢的傻子。

    那份感情究竟讓他變成了怎樣卑微的一個人？

    林有樂不愿意再想。

    而齊瑾聽到他說起車禍，心里也不由跟著一抽，看著林有樂，臉色微微發白，說：樂樂，我也經常想到以前的事，一想起來就睡不好。你離開之后

    不要說的那么好聽！

    林有樂倏然瞪向他，目光凌厲透著恨意，不是我離開了！是我死了！！

    齊瑾心臟像被重重捅了下，感覺到痛，又有空蕩，你，你

    可看著林有樂，那個死字他怎么也說不出口。

    這個字，上輩子他爸爸mama說，他哥說，他姐說，樂樂的父母也說，同學們的朋友圈里，法院人員，甚至幾條新聞報道里，都提到了這個字。

    他卻一次也沒說過。

    他知道死的意思，他不能接受。

    人死不能復生。

    要節哀順變。

    節什么哀？

    人如果死了，怎么才能節哀？

    死的不是他們的愛人，塌的不是他們的世界，他們當然說的輕松。

    他看不到那弓著背脊，年邁蒼老的林父林母，只看到那一個個白色花圈寫著挽聯，看到黑白照片上的笑容，還有那個圓壇子。

    他沖上去。

    周圍迅速圍上來一堆人拉扯，他卻還是成功抱過了樂樂，帶他回家。

    樂樂怎么會死？

    他的樂樂不是在他懷里好好的么，怎么會死？！

    看齊瑾支吾著說不出來話，林有樂諷刺的說：怎么，齊瑾你不會膽小成這樣，連我的死都不敢說吧？

    睡不好？你當然會睡不好。他一邊說，一邊慢慢向齊瑾逼近，我就死在你身邊，身體是冷的，沒有呼吸和心跳，等救援人員來的時候，我是不是都僵硬了？身體被捅穿腸子流出來，渾身都是血，你肯定嚇得要死，臉色蒼白，大腦一片空白，你吐了個天昏地暗，再去慶幸還好死的不是你的小魚！

    面對林有樂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齊瑾臉色蠟白，一步一退，然后大聲反駁：不是的！

    不是？林有樂站定，死咬著牙盯向他，不是這樣還能是怎樣？

    我，我

    齊瑾神色亂了，他眼珠子胡亂的轉動，想要回想起那場車禍，可是渾身開始不對，他從后脊開始冒冷汗，虛汗爬滿了背，他想起刺眼的燈光，醉醺醺想吐的感覺下他察覺不到更大的恐懼，但他聽到了樂樂喊他。

    他、他

    林有樂看他裝腔作勢的紅起眼眶，卻又一句話沒說出來，吼他：你說啊！！

    齊瑾慌張看向他，又深呼吸，我，樂樂我

    他的嘴唇卻已經白到一點顏色都沒了，沒說完話，下一刻直接倒下。

    齊瑾井沒有夢到過車禍。

    他夢到自己抱著樂樂，心里又慌又空，等醒來，懷里什么都沒有。

    他冷得齒關打顫，聽很多人說很多他不懂的話。

    他們說樂樂死了。

    怎么會？

    樂樂下午出門前，還親了親他，笑著讓他隨時待命。

    雖然他偷偷的跟莊梓俞參加了同學會，樂樂知道后也沒有不開心，而且同學會上他也沒找到任何有情敵嫌疑的人。

    他偷到的寶藏，還能繼續是他的

    他夢到跟樂樂說著話，吃著飯，人突然就不見了，只能醒來后開車滿世界找。

    林有樂沒有叫人。

    他看著一米八的齊瑾像是一棵筆挺的大樹在自己的面筆直倒下。

    重重的摔倒在地面上，面無血色，無數虛汗。

    看起來好可憐。

    那也只是看起來很可憐啊！

    比起失去生命、掏心掏肺追逐的愛情到頭來只是個笑話的自己來說。他們兩個誰能更可憐？

    林有樂強行冷眼看著，看倒在地上的身軀在微弱呼吸。

    直到房間落地窗外面明亮陽光染上血腥，投射到他腳下，終于，半個多小時僵這不動的他動了一下。

    同時，門外響起敲響聲，管家道：小少爺，林同學，晚餐時間到了，夫人先生請你們下樓。

    沒聽到回答，管家又喊了一遍。

    知道了。林有樂聲音沙啞的應答，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到齊瑾身邊，垂著眼看他，你就只會裝病這一招嗎？

    齊瑾低垂著眼的睫毛輕輕扇動了下。

    這樣，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的逃避你不想面對的現實，不想說的話，不想做的事，心安理得當一個病人，讓所有人可憐你原諒你，是嗎？

    齊瑾沒有說話，像是動了下又像是沒有。

    我不會原諒你的，齊瑾。

    林有樂說著，視線有些模糊，他眨了下眼，但那種模糊只更嚴重。

    他說：我早就后悔了。你沒跟莊梓俞在一起，不代表能跟我在一起，如果那晚沒有去找你，一切就都不會發生

    林有樂眼神和聲音逐漸變得空茫，他輕輕說：可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原來喜歡一個不應該喜歡上的人，付出的代價要那么大。

    我后悔了。

    重來一次，我不要再喜歡你了，這也有錯嗎？

    我不要你彌補，不要你贖罪。

    你就離我遠一點。林有樂說到這，話語一頓，忽然迅速擦掉眼淚，笑向齊瑾快速說：當做我們之間什么也沒發生，上輩子只是一個糟糕的可怕的噩夢，醒來了也就醒來了。不好嗎？

    他眼里笑容淡下去，冷下去，我跟你，各自去過不相干的生活。

    這樣就很好。

    也只能是這樣。

    第97章 夠了

    林有樂覺得自己說的已經夠果決夠清楚，轉身就要走，卻忽然聽到了齊瑾的動靜。

    他回頭。

    看到原本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齊瑾已經四肢大敞的呈大字平躺在地上。

    林有樂皺了一下眉，不知道他又搞什么花樣，不想管他。

    但要走的時候又被喊住。

    樂樂。

    齊瑾看著房間的天花板，聲音飄忽得很，問：我現在是在做夢嗎？

    林有樂：你在說什么蠢話？

    齊瑾聞言唰的坐起來，仰頭看向林有樂，眼神明亮，可是我剛剛聽到你說你喜歡我！

    林有樂：

    你怎么會喜歡我？你什么時候喜歡我的？齊瑾語氣急迫，問完又開始自言自語起來，不對啊，如果你喜歡我，重生回來你為什么又不要喜歡我了？你說要找我跟莊梓俞償命又是怎么回事，車禍只是意外，當時

    齊瑾！林有樂打斷齊瑾的話，他呼吸有點急促，不想聽齊瑾剖析當時為什么選擇保護莊梓俞，想保留剩下的自尊和體面，說：我說了，上輩子的事就當一場夢，你不用一直糾結著不放！

    我當然要弄清楚！齊瑾從地上爬起來。他在地上躺了半天，雙手冰涼，一把抓住了林有樂，急道：你喜歡我又不跟我在一起？我們之間有誤會，就要解釋清楚啊！我喜歡你，你喜歡我，我只喜歡你一個，我不管你喜歡多少個，只要你還喜歡我，憑什么我們要各自過不相干的生活？

    你喜歡我？林有樂想要推開齊瑾，卻抵不過對方的力氣，只能瞪大了浮起淚光的眼，狠狠瞪他，你喜歡的是莊梓俞！你喜歡他十幾年！

    誰說的！我喜歡你才是十幾年！

    夠了！夠了！！林有樂聽到這些可笑的謊言都覺得心痛！

    他不想再跟齊瑾爭辯這個，他想體體面面的結束，冷靜的退場，不想像個在賭桌上輸到一無所有的賭徒，崩潰到發瘋、理智和顏面全無。

    樂樂齊瑾看到林有樂哭就慌，想幫他擦眼淚，動作又格外笨拙，對不起，我不惹你生氣了，你別哭好不好。

    林有樂推搡他，又推不開。

    齊瑾索性把他整個人圈在自己懷里，緊緊抱住，你別哭，你別哭，我心要痛死了！

    你說謊。

    我沒有，我每次夢到你跟我哭，我都想抱住你，可是抱不到，我就天南地北的開車去找，我想，我不在你身邊，你肯定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要早點找到，一點要快點找到

    樂樂，樂樂

    齊瑾還在耳邊動情的喊，林有樂眼淚模糊，他聽著齊瑾慌張無措的話，腦子里又塞滿了齊瑾撲向莊梓俞的畫面，整個人像是被狠狠撕裂，突然爆發出來力量推開人，再反手打過去一巴掌！

    啪！！

    清脆響亮的耳光聲打斷了室內一切嘈雜。

    那些虛假的說辭，那些痛苦絕望的回憶。

    統統都老實的安靜下來。

    林有樂眼眶紅著，眼淚蓄著，他看向齊瑾，聲音不自覺顫抖，他說：齊瑾，你還要羞辱我到什么時候！

    齊瑾眉頭緊鎖，樂樂我

    夠了。林有樂深吸一口氣，別過頭，手指揩去眼淚，等再看向齊瑾時，表情已經冷靜下來，就這樣吧。

    別鬧得太難看，您就當大發慈悲，給我們留一條活路。如果你mama還要跟我爸媽說些有的沒的、威逼利誘，我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

    林有樂說完轉身離開房間。

    飯點到了，大廳里還坐著姿勢規矩拘束的他父母，以及陪著的家主齊家夫婦和長子齊淮。

    林有樂接受著眾人的注視下樓。

    直到下到一樓，他迎著齊夫人的目光，走到她面前站定，語氣溫和平靜的說：齊夫人，我跟齊瑾之間有些事讓您誤會了，現在我跟他已經講清楚。

    是么。齊夫人應著看了眼旋轉梯，并沒有看到小兒子下樓的身影，她神色微微一頓，隨即笑著起身，友善親昵的扶了一把林有樂的肩膀，那就好，這事兒啊，都怪阿姨莽撞、多管閑事了，你們兩個好朋友之間可千萬別因為這個鬧不愉快。

    不會。林有樂疏離禮貌道：那今晚就不打擾了，我先送爸媽去車站，現在應該還能趕上回家的車。

    哪需要這么著急！齊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這天都已經黑了，廚房飯菜已經準備好，先吃飯吧，哪怕真不肯在我們家歇一晚上，我也叫司機送你爸媽回去，畢竟是我自作主張接他們來的。

    也許是知道林有樂犟，齊夫人轉頭跟林母商量，林姐你說是不是？這么久了，孩子們也早該餓了。

    就是齊夫人又對林有樂說：小樂，小瑾怎么沒跟你一起下來？

    林有樂：他還有點事，應該快了。

    話音才落，一二層之間的旋轉樓梯那邊傳來齊瑾的話樂樂，你們留下來吃過再走吧，不想在家里住就去酒店，找個距離回家車站近的，方便的。

    林有樂還是堅持：不了。

    這時，齊淮站出來，對林父林母道：今天是家母冒昧打擾了，還希望林叔叔林阿姨見諒。

    我已經安排司機會送兩位去酒店，至于晚餐，我們家廚師長的廚藝很不錯，既然來了那一定要嘗嘗，我讓他單獨打包出來兩份，等到了酒店再看嘗不嘗。

    說完，他看向林有樂。

    林有樂迎著他的目光，抿起嘴唇，不覺擺出了防御姿態。

    齊淮身長一米九，高大挺拔，周身的氣勢隱而強大。

    他西裝革履，面對一米七不到的十五歲林有樂，儼然是氣勢碾壓的，但無邊框的金屬眼鏡片后，他卻露出斯文溫潤的一笑，小樂你陪著你爸媽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