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家的小娘子 第58節
而這期間,周梨花仔細打量著周于氏的臉色,見她面色有些蒼白憔悴,昨日因著太累,一個多時辰的路,因著顧忌她的身子,應是拖了兩個多時辰,到了之后見到人之后,只注意到娘說話還算有精神,不像是病入膏肓的模樣,也忘記多問一問,如今才想起,便問道:“娘到底患的什么病?” 周于氏卻視線閃躲,避而不答:“不過是些小毛病,養幾日便好了。” 周梨花見此情形,還以為她當著趙歸的面不好說,便推了推趙歸,示意他出去。 等趙歸拿起空碗出了屋子,她便追問道:“您仔細與我說說,到底是什么病?” 周于氏仍舊不愿說。 但追問間,周梨花卻瞧見她娘衣領處有一抹青紫痕跡。 她皮膚白便是繼承了她娘周于氏的。 周于氏雖因常年風吹日曬,致使露在外面的皮rou粗糙暗沉,但衣裳里面卻白的很,但凡有些青紫瞧著便異常顯眼。 因她臥床自是只穿著內衫,方才坐起身子時衣領微開,便被周梨花瞧見那青紫痕跡。 當下,周梨花便伸手扯向她娘的衣領,下一刻便瞪大眼睛倒吸一口涼氣。 她動作突然,周于氏還未來得及察覺,衣領便已被扯開,她忙掩回去。 周梨花已徹底哽咽了聲音:“娘……這是怎么回事?您身上怎么……” 那皮rou傷青青紫紫的條痕,一看就不是得了病,病出來的。 周于氏動作一頓,用袖子捂著眼睛,無奈道:“你這孩子……” 從她娘屋子里出來時,周梨花整個人都是冒著寒氣的。 她急匆匆的趕來,是以為她娘真病重了,有了趙歸祖母忽然病重的事情在前,她當時得知這一消息,便如五雷轟頂。 她的確怨過她娘,恨過她娘。 可是她也知道,若是未曾遇到趙歸,那這世上,便只有娘是唯一在意她的那個,她又如何能狠心不管? 便是冒著風險她也得回來看看。 來了之后見她娘并不是趙歸祖母那般,從此便要天人永隔,她才松了口氣。 卻沒想過,哪來的病重?甚至又哪里來的生病? 之所以臥倒在床,全是有人對她娘下了狠手。 只要一想到她娘這么些年勤勤懇懇的伺候著一家老小,換來的卻是被人打的只剩一口氣,在床上躺了好些日子才活過來,她心里便生出一股冰冷的恨意來。 那個人,她原只是無法再將他當做父親般孝敬,但如今卻是連見一面也覺著惡心難受。 僅僅因著娘不愿去找她要錢,便將她娘差點打死,事后還謀劃著要利用她娘臥病這事兒將她騙回家,借著她朝趙歸手里謀取錢財。 若說以往她或許心底深處還對父親兄長有那么火星子大小的心軟,如今卻也徹徹底底熄滅了,不僅如此還反生了股恨意來。 她真想質問他們,為何能這般恬不知恥? 賣她一次還不夠么,為何她日子好不容易過的好些,這些人又向螞蟥般靠過來,拼了命的想吸她血? 兔子急了還咬人,她便是性子再軟弱,也不可能一而再被人欺負。 周梨花走到院子里,便見到趙歸正在側屋里忙活,正收拾這周小柱那間屋子。 趙歸見她過來,便下意識阻止道:“灰塵多,別過來。” 她卻有些心疼他,站在門口有些不滿道:“又不是你家,你著急收拾個什么?” 總歸這間屋子他們又不住。 卻聽他道:“這屋子堆了這么些雜物,晚上又屋油燈照亮,容易絆到腳。” 他這話便如一股暖流,滑到她心里去,將她方才的憤恨都壓了下去。 周梨花瞧著屋里忙碌的身影,心情好了不少。 不由自主的便站在屋外,看著他在里面干活,可這般站了一會兒,腰便開始受不住了。 隨著肚子越來越大,近日來,她多站一會兒腰便會開始疼。 于是便搬了把椅子來,坐下。 兩人一個坐在院子里,一個在屋里干活,誰也不說話,可她卻覺著安心,心里頭舒暢。 趙歸時不時抬頭看一看外面,掃一眼那道身影后,便又低下頭繼續干活。 周梨花這般發了會兒呆,忽然嘆了口氣,見趙歸看來,她便道:“我娘不是重病,是被打的,那畜……父親下的手。” ‘畜生’二字到底是說不出口,畢竟那人生養了她,若她真敢罵出口,便是罔顧人倫,怕是要被人戳一輩子的脊梁骨。 趙歸頓了頓,問她:“你打算如何?” 她默了默,道:“郎君,我不能由著我娘被打死在這個家里,我想……我想帶她一塊回家。” 趙歸只道了句:“由你。” 便又低頭干活。 周梨花面色憂愁道:“可他怕是不會放娘跟我走。” 忙了近一個時辰,算是將這間屋子清掃干凈了,趙歸走到水缸邊上清洗,同時對她道:“岳父昨日與我要過銀子,我并未應下,既然你想將娘帶走,便問一問咱娘,若娘愿意,便用二十兩銀子換一紙和離書,往后娘跟我們住,若娘不愿合離,便給十兩銀子,換娘跟咱們回去養傷,等傷好了,也能照顧你一二,等孩子滿月再將娘送回來。” 周梨花緩了好一會兒,才動了動唇,驚訝問道:“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 不然這樣周祥的計劃,怎可能這般自然而然的說出來,分明是早有謀算的。 果然,趙歸回答:“原先也想過再過兩月便請個有經驗的婦人來家里照看,如今正巧遇到這事,便想著咱娘比旁人都合適些。” 自己的親娘,自是比旁人更盡心盡力些。 被他這般一說,周梨花自己也動了心思。 如今肚子月份漸漸大起來,她不是沒擔心過生產時的困境,趙歸畢竟是男子,許多事情便是再仔細,做的也還是粗糙,到底比不得婦人心系手巧。 再說便是她自己雖是個自認心細的婦人,因著頭一胎生子,許多事情全然不通,這段日子雖努力往婦人堆里湊,盡量向過來人求教些生產事宜,以及如何照顧剛出生的娃娃,卻到底沒有實際cao練過,心里實在虛的緊。 但這也無可奈何,誰叫她沒有婆婆? 如今可好,趙歸這般一說之后,她便是越想越心動,甚至恨不得強壓著她娘跟她回家去。 當下也不拖沓,起身就要進屋,打算好生勸勸她娘去,便是多掉些眼淚,多求一求,賣賣慘,無論如何也得叫娘心軟,愿意跟她回去才好。 剛起身,卻聽身后趙歸又道:“你往后該多喚我郎君。” 她后知后覺的眨了眨眼,轉身看向趙歸,卻并未在他那張黑臉上看見半點羞澀之意來,觀他那淡定神色,全然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感受到她注視,趙歸回望過去,解釋道:“郎君好聽些。” 反倒將她惹了個臉紅。 周大財剛巧進門來,便趕上這一幕,老臉一燥,尷尬的咳了聲,轉身道:“我想起你三叔找我有事。” 說著便趕緊大步離開。 在瞧見周大財的那一瞬間,周梨花臉色便冷了下來。 她轉身進了里屋,卻見她娘已睡著了,便只能按耐下來,過后再尋機會說這事兒。 這事自然得先問問周于氏的想法,過后再與周大財談錢。 到了晌午前,周大財回來,徑直走到周梨花面前,道:“既然你回了家,也看到家里沒有婦人做飯,今日晌午的飯便由你來做,明日早上也別在睡懶覺,早些起床做好早飯,你既然已嫁了人,合該勤勉些,若太懶惰,遲早被郎君厭棄。” 周梨花氣的胸膛起伏。 原本她的確是打算做晌飯的,畢竟趙歸做飯的手藝卻是不好,周家這兩個男人更是個邋遢的,他們做出來的飯,她怕是咽不下去。 而她娘閃了腰,目前起床還有些勉強,而她雖懷了身子,但還沒到行動不便的地步,在自家時也都是她燒的飯。 可如今被周大財這般理所當然的一番貶低敲打,當真是叫她如鯁在喉,氣的說不出話來。 也不想與他多言,只轉身找到趙歸,故意當著周大財的面對趙歸道:“郎君,我餓了。” 趙歸一愣,隨即起身朝廚房走去,同時問道:“想吃什么?” 她話一出口便后悔了,覺得自己不該賭氣,但此時也不想打自己臉,于是努力思考良久,無奈道:“你除了蒸蛋還會別的?” 趙歸淡定道:“雞湯。” 可現下時辰不早了,她已餓的饑腸轆轆,燉雞湯得現買雞殺雞拔毛,沒有一兩個時辰怕是吃不到嘴里,且她早吃雞湯吃膩了。 便道:“那便做蒸蛋,我們與娘,做三份蒸蛋,三碗米飯。” 周大財質問:“那爹呢?” 趙歸沉著臉朝周大財看去,道:“我手藝不好,就不禍害岳父了。” 周大財氣的跳腳,但面對這個身材壯碩的女婿,卻又犯怵,不敢與其叫板。 周大柱每日都去岳家,到了晚上才回來,趙歸做飯不加他的份,反倒叫他一個人孤零零的餓肚子。 氣憤之下,他能做的卻是將自家半袋大米給藏了起來。 但這點小事自是難不倒周梨花,她轉頭便朝隔壁借了兩碗米來。 不過這般一番打岔,倒是叫周梨花一時忘了,要與她娘周于氏說她與趙歸計劃之事。 —— 自早晨與趙歸這女婿一番交談之后,周大財心中便犯起嘀咕來,等到晚上周大柱從周錢氏娘家回來吃晚飯時,他便拉著兒子到一邊說話。 這段日子周大柱總會去周錢氏娘家討好一二,總歸兩家不過隔了一個村子的路程,周錢氏生氣回了娘家,他這個做女婿的自是該去將人接回來。 只不過這般日日去,卻也沒見他接回人來。 周大財這個做父親的,有些看不慣兒子整日跑去兒媳娘家討好,他兒子也不是給人做上門女婿的,怎能日日跑去妻子娘家做苦力? 但是一想到如今家里日子這般難過,便是因為家中兩個婦人一個臥病在床,一個回了娘家的緣故,因著沒有婦人cao持,日子過的實在腌臜混亂。 況且周錢氏是這個家里唯一一個有主見的,從她進門開始,家里大權便漸漸落到她手上,到后來近乎事事都要她拿個主意,儼然已是這一家人的主心骨。 周錢氏一走,這個家便散了架般,不像個樣子。 是以周大財便只得壓著心中不滿,任由兒子整日跑去兒媳娘家討好,便是家里有些什么好東西,也都由著周大柱拿去妻子娘家,給狗剩子吃。 此時,周大財將兒子拉到一邊,將早晨與趙歸的談話說與兒子。 周大柱聽了后,道:“不可能,你兒媳聽得切切實實的,那長工自己親口說的,的確就是二兩銀子的月奉!” 周大財道:“又不是你自個親耳聽到的,如何能保證是真的?” 周大柱道:“便是真是二錢銀子不是二兩銀子又如何?我都打聽的實實在在的,你女婿光賣給別的鐵匠鋪子鐵料,就一下進賬近百兩銀子,這還能有假不成?想來那趙歸瞧著實在,其實是個心眼多的,竟能將您給忽悠了,他說沒錢您就信,您也不看看哪個開打鐵鋪子的人家不是富得流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