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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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的太乙宗,其實很弱,和天下第一扯不上一點關(guān)系。 重傷的重傷,垂死的垂死。 或許是因為愧疚,或許是因為悲哀,仙門沒有再追殺,與空桑簽署了監(jiān)天之約后便各自投身,與荒瘴相抗大家都以為護棺遠走的太乙過不了百年千年就要被歷史淹沒了。誰也沒想到,一群老弱病殘,摸打滾爬,以無棄徒,無叛徒在三千年的晦暗中活下來了。 不僅活下來了,還以一種誰也沒有想到的瘋勁狠勁,生生拼殺到了諸多仙門的第一。 太乙宗就是另一個云中城 左月生一下明白了為什么這么多年太乙宗一定要牢牢守住第一的位置。 因為他們叫做太乙。 因為太乙隱喻當(dāng)初的白衣神君。 所以,他們要做天下第一的宗門。 他們要供奉當(dāng)初最尊貴的神君,哪怕不能付諸言表,哪怕無法宣書,也要以這種方式為神君留存最后的一份榮光。 萬載仙門,太乙第一。 太乙第一,神君第一。 如今仙門會紛爭成這個樣子,源頭就在這里,有些人后悔,有些人推諉,有些人愧疚,有些人怨懟三千年晦暗,三千年苦戰(zhàn),沒人說得清對錯了,太多東西太多事情被埋葬了。可如果傳道授業(yè)的神君都墜為妖邪,仙門又該以什么理由,要求天下修士身向清明以命護道?所以最后古石碑記上抹去了祂的名字,只剩下一句話 陶容長老于塵埃中撿起一份《典藏》,翻到尾頁。 尾頁踏遍十二洲歸來的左梁詩以小楷寫著: 神授圣賢以道,圣賢傳道天下,是以我輩修士當(dāng)以護蒼生為己任。 余下的,只能塵封,只能沉默。 第104章 誰愿意賭?誰敢賭? 踏遍十二洲尋之未果, 人間把諸事葬了太多 一老道持一拂塵,拂塵一分, 自晦暗中分出徐徐一線丈許來長的光路,隨走隨熄,隨熄隨分。他就這么一路披拂,一路前行,足下麻鞋殘破,身上衣衫襤褸,也不知走過多少路, 經(jīng)過多少搏殺,唯獨手中拂塵,始終潔白如雪。 若半算子在這,便會認得, 這形容枯槁的老道是誰。 他師父。 鬼谷谷主。 世人慣稱他為鬼谷子,卻不知道他就任鬼谷谷主之前, 用過一化名叫鹿尋,曾與行將返回清洲的左梁詩有一面之緣。當(dāng)時一準(zhǔn)閣主與一準(zhǔn)谷主在茶樓對坐,左梁詩偶然言道踏遍十二洲尋之未果, 人間把諸事葬了太多。那時同樣追查無果的鹿尋未作回答, 爾后兩人各自散去。 一者向東, 韜晦待時六百載。 一者向西, 揲筮卜卦三千回。 既然人間尋不得,便到幽冥來尋嘛。若幽冥再尋不得, 便想法子到天上去尋。鬼谷子口中喃喃, 拂塵一點, 再次于大荒中辟出一截路來,做人不能太死板三百十六條道都走一走, 總走得到的。 這一次,他走的是幽冥。 是大荒。 大荒環(huán)繞在人間之外,雖然時時刻刻有瘴霧不斷洶涌而出,但若要細論的話,洲嶼同真正的大荒間的距離各不相同?!度缈拜泩D》上,人間被繪畫成兩重,一重是圓形的青廬,也就是天穹,一重是青廬覆蓋下的厚方,也就是總體像一個四角展開的矩形的十二洲。因此才有耳熟能詳?shù)奶靾A地方之說。方地的四個角,抵在圓天的邊陲,就像是系住廬蓋的四角釘子。 以清洲燭南為例。 燭南東去一萬里,便是三十六島之一的狄山,狄山再東去二萬里,便為滄溟的盡頭,是清洲之月所能照到的最遠極限。曾經(jīng)有修士跋涉三萬里,抵達這人間與大荒的交界,但見冥昭瞢闇,幽晦未形,四象混沌,鬼魅幢幢,駭然大觀。 但如果從東北、西北、東南、西南四角出發(fā),這一步便可以踏進大荒。 鬼谷子便是從東北隅的兇犁土丘進的大荒,迄今為止,一刻不停地走了近半年。 在拂塵辟出的光路之外,無數(shù)猙獰古怪的影子晃動,徘徊,垂涎著正中間的活人血rou。隱隱約約有鱗甲聲,有竊竊私語聲,有吃吃發(fā)笑聲嘈雜怨毒,陰冷jian詭,各種聲音混雜在一起,一旦道心失守,便會被立刻吞噬,墜為邪祟,化作大荒的一部分。 一步、兩步、三步 一萬里。 鬼谷子停下腳步,回首來時的路。 九千九百里處的燈光已然縹緲,徹底看不見了。 一百里一枯骨,一枯骨一余燈,這是一代又一代入荒求索的修士大能點燃自身所化的引路之燈。九千九百里處的燈,是前人留下的最后一盞,化燈者是上一任太乙掌門,三千年前提劍伐空桑的顏如卿。 人非天神,上不能效神君辟四極,下不能效夸父化鄧林。 只能這樣,一代又一代,一百里又一百里地向前。 愚蠢,笨拙。 謝先輩為后來者開道。 鬼谷子朝來路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起身取出一個背刻生辰八字的木人,立在幽晦間,又取出七枚桃木釘,刺破自己的七竅,各沾一點精血,后釘進木人對應(yīng)的七竅所在位置。當(dāng)他繼續(xù)向前,身死之后,這七枚桃木釘就會牽引他的魂魄依附到木人上,燃成一盞新的引路燈。 做完這一切,鬼谷子繼續(xù)向前,不再回頭。 一萬里幽冥路。 一百盞命魂燈。 只剩下骨頭的云鯨載著嶙峋枯峰在黑暗中緩緩游動。 骨鯨巨大的眼窩向外源源不斷地流淌出暗沉粘稠的血,血水蜿蜒成兩條長長的河。骷髏與腐rou淤積成壤,白骨與惡念堆砌成墻與《古石碑記》所載的太古大荒不同,而今的大荒的深處隱隱已經(jīng)衍化出了自己的幽冥之城。 懷寧君盤膝坐在云鯨的頭骨處,自斟自飲。 鬼谷子定下七根桃木釘?shù)臅r候,酒盅于半空中停頓了一下,片刻,他笑道:終于又多了一盞啊。 慢慢地將杯中酒飲盡,懷寧君垂眼俯瞰為鯨骨盤繞的幽冥之城。 城中往來者,多死魂魑魅之屬,間以戾妖鬼祟,次之的則是 人。 又或者說,應(yīng)該稱他們?yōu)榛氖獭?/br> 他們原先也算是修士的一員。 只是大道難求,而就算修煉有成,面對吞噬萬物的大荒仍然微弱螻蟻。是以一直以來不斷有修士墜邪,以屠殺生靈為禍人間的方法,轉(zhuǎn)修業(yè)障。業(yè)障纏身者,便成了另類的魑魅魍魎,也就無所謂道心之崩塌與不崩塌了,便可入大荒。 懷寧君提起白玉壺,慢慢地給往酒盅中斟酒,淺碧的酒液一點一點漲高,在暗紅的血火下色澤有些詭異。 僅鯨骨一城,就有荒侍不下萬人,懷寧君語調(diào)不緊不緩,像是有意說給誰聽,整個大荒中,叛離人間的邪修,你覺得大概有多少人? 他是在同一縷鬼城中心的神火說話。 這一縷神火比顏掌門之流在大荒中留下的命魂燈還要微弱,它從太古一直燃到今日,燃了太漫長的歲月,更何況大荒又特地在此處造起一座朽骨腐rou之城,以陰寒晦氣不斷沖擊,侵蝕它。 按道理來說,早在一百年前,它就到了枯盡的時間了。 可不知道為什么,殘魂之火雖凄凄如縷,卻搖搖不滅。 殘魂沒有回答。 與數(shù)萬數(shù)十萬的荒侍相比,百盞命魂燈懷寧君笑了一下,又算什么? 殘魂寂寂。 不言不語。 懷寧君也不說話了,沉默地望著城中的那一點神魂。 云中之戰(zhàn)后,神君身隕,破碎的神骨落滿十二洲的河山,而燃起的神魂則落進大荒。其中一部分殘魂,由巫族召回人間。剩下的,則散落在大荒的各個地方,承載著他生前瘴去風(fēng)來,漫天繁星的執(zhí)念,日夜燃燒。 共計三十三道。 其中十一道,師巫洛九次入大荒取走。 其中八道,煉化邪兵時自行焚盡。 其中六道,燃燒殆盡。 其中一道,月母經(jīng)女取走。 又有一道,牧狄取走。 零零總總,如今還剩下六道殘魂。 還是煉化不了? 一道蒙蒙的似有形似無形的黑影出現(xiàn)在懷寧君身邊,問道。 懷寧君慢慢將盅中酒飲酒,爾后才反問:你不是試過很多次了嗎?何必問我。 可我懷疑你在顧戀舊情,黑影冷冷回答,你莫忘了,就算你留情,他也不見得會對你留情。稍頓,黑影一針見血地指出,當(dāng)初仙門和空桑召他回魂時,你既然能夠在他的殘魂里種下傀絲,怎么如今連縷行將枯盡的余魄都煉化不了? 不。 出乎意料,懷寧君搖了搖頭。 你錯了。 黑影冷然看他。 我什么都沒做,懷寧君望著城中的余火,語氣古怪,我從頭到尾,什么都沒做。 黑影聽出他語氣里混雜一絲憐憫的譏諷,困惑地問:你沒有種下傀絲,那他是怎么瘋的? 懷寧君放下酒盅,轉(zhuǎn)頭看它。 第一次荒厄過后,所有天神都知道,想要真正遏制荒瘴,真正建立人間,只有讓凡人踏上仙途,眾生蕓蕓,眾生為墻,城池萬載,群星漫天,爾后才能瘴盡天清??沙怂?,沒有誰愿意授道,你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么好奇怪的?黑影詫異地反問,若我是天神,自然也不愿意凡人能與我并肩。 的確,有這個原因,但最重要的不是這個,懷寧君道,最重要的是因果。 因果? 黑影重復(fù)了一遍,似乎有些不明白這個詞的含義。 一人修道為善,得一分功德??梢蝗诵薜雷鲪海斓膮s是十分、百分、甚至是千萬分業(yè)障。 誰傳道天下,誰就要為天下?lián)疬@份因果。 誰敢賭? 一人為善,善微力薄。 一人為惡,惡深罪重。 誰愿意賭? 誰敢賭? 他說,他愿意賭。 師巫洛一字一句,每一個字都像在向外拔一根釘在他心臟深處的骨刺。 那是天地四極還差一極的時候。 大荒蘇醒,發(fā)動了第一次前所未有的暴烈反撲。瘴霧從還未建好的南辰極洶涌而入,城池一座接一座傾覆,還未完工的日軌月轍動蕩,混亂。在一個午后,白衣的神君坐在云中沉默了許久。 他做出了一個古往今來再沒有第二位天神愿做敢做的決定。 我愿意賭。 我賭世人之善總能勝過世人之惡。 我來賭。 他那么說,就真的去做了。 他賭了。 師巫洛緋刀斜指,握刀的手關(guān)節(jié)森然泛白,他要替一個人將所有塵埃拂去,將一切雪洗。 四下俱寂。 只有師巫洛輕輕在問: 可他得到了什么? 第105章 半卷荒唐半卷笑談 可他得到了什么? 簡簡單單七個字, 如巨石砸落,如驚雷炸開。 半算子神色空白, 不渡和尚慘然閉目,陸凈踉蹌后退,踉蹌彎腰,脊骨像被一節(jié)一節(jié)碾碎。他抓了一把泥沙俱下的水,眼前一會兒是枎城,紅衣掠火三千丈,一會兒是寒潭血魂如朱砂 這世上本來就沒有昏迷不醒也想救人的惡鬼啊。 有的只是被蒼生所累的神君。 冤魂業(yè)果? 師巫洛慢慢地重復(fù)笑臉彌勒先前的話。 笑臉彌勒佛號無定, 此時不復(fù)歡喜,背后象征參悟禪意的紫金蓮大朵大朵凋謝飄落,佛陀法相搖搖欲墜。面對師巫洛的話,無定禪師黯然合掌, 深深彎腰,澀聲道:無定無定有慚。 師巫洛極輕地笑了一聲。 你有愧? 下一刻, 師巫洛的身影陡然出現(xiàn)在無定彌勒面前。 你算什么! 所有紫金蓮剎那枯萎,佛陀法相剎那破碎。無定彌勒七竅同時震出血來,不躲不避。他不躲避, 陡然出現(xiàn)的師巫洛卻沒有任何收手的意思你們?nèi)巳硕加胁坏靡? 人人都有推說, 說無知者無罪, 說心中有愧。 心中有愧,無知無罪就夠了嗎? 那他的神君呢? 他本可以獨善其身不染塵埃的神君呢? 因為你們?nèi)巳擞欣? 人人無罪, 所以人人皆都可以用蒼生為名忘恩負義?所以就該他的神君兩次身死?就該他的神君活生生受那千刀萬剮的罪? 憑什么?! 砰! 無定禪師向后倒飛, 重重撞到一面拔地百仞的孤峰上,生生砸出一尊佛像般的大凹陷。佛宗所在之洲, 家家都有佛像,家家都供菩薩身,稱之為佛陀相佑。師巫洛就要這號稱佛宗三大禪師之一的無定禪師于佛像中千載修為廢做流水。 余下紅袈僧人喊了一聲無定大師,下意識地搶上前去。 無定禪師自凹陷中摔落,被僧門同伴接住,面色蒼白,氣機衰落,比之凡人還不如。有紅袈僧忿然向前,一步剛出,一道刀氣盤旋而過,切下了他的頭顱。僧首滾落到無定禪師腳下,無定禪師嘴唇嗡動一下,默默無言。 太淵門下,白衣道人孟沉駭然失色。 他自短暫的愕然中驚醒,看見無定禪師因冤魂業(yè)果四字招來這場橫禍,瞬間驚出了一身涔涔冷汗師巫洛對仙門恨意如此之深,自己先前還當(dāng)著他的面夸口,豈有活路?念頭一閃而過,白衣道人孟沉就想舍下太淵門人,御劍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