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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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江以為經歷過枎城和鱬城,自己已經能平靜地接受一切二世祖?zhèn)兏愠鰜淼溺鄱曜樱軣o波無瀾地面對世事變化。 直到這一刻,他發(fā)現(xiàn)自己錯了。 這些二世祖捅婁子的本質是永無上限的!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們能夠折騰出什么新花樣! 帶著連閣老都要退避三舍的危險人物在山海主閣大搖大擺地亂晃,和在家里放一堆隨時會炸個天翻地覆的蘊靈珠有什么差別! 隨時會炸個天翻地覆的危險人物并沒有理會思緒錯亂如麻的婁江。 他束手無策地站在仇薄燈身邊。 其他人都被嗆得倒退,就更別提嗅覺格外靈敏,鼻子格外嬌貴的仇大少爺了。師巫洛冷不丁一刀斬出后,仇薄燈直接干嘔得幾乎要把胃一并吐出來,被血腥和腐臭熏得眼暈目眩,差一點背過氣去。 見師巫洛還傻愣站著,仇薄燈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手將他的衣袖撕了一塊,充當手帕捂住口鼻。 嗚嗚 海號響起,青銅聲震動每個人的耳膜。 與日出時分的晨鐘迥然不同,此時此刻的號角又急促又尖銳,它震開籠罩在燭南九城仙閣的繚繞流云,把緊張和不詳?shù)念A感從天到地的籠罩向所有人。 海號,婁江抓住正在跳腳的左月生,少閣主,是海號,快回無射閣! 什么、什么是海號? 陸凈捏著鼻子,一邊往棧道上走,一邊問。 滄溟以前又叫怒海,狂濤不歇,駭浪不止,鱷蛟戾怪縱橫,荒瘴化于海中,水族海獸性情極為兇悍。直到玄武鎮(zhèn)海,才開始有風平浪靜的時候,這一帶的百姓才開始生息繁衍。婁江拖著左月生,一邊走一邊解釋,玄武不老不死,但每隔三百年就要進入一次龜息期。玄武龜息,滄溟鎖海。 可今年根本就不是玄武龜息的時候!左月生在海號中扯著嗓子大喊,老頭子在哪?我要去問他到底在搞什么! 漆黑的積雨云翻滾堆疊,從遠處的天陲一重一重涌來,仿佛黑暗從四面八方逼來,要把這燃于海面的九枝明燭吞噬。世界驟然陰郁晦暗,頭頂是即將被遮去的最后天光,人與物在這光里森白一片。 海號一聲急過一聲。 浪潮洶涌的海面上出現(xiàn)無數(shù)漁舟,或大或小,或快或慢,朝燭南九城方向回航。城門上的山海閣弟子披著銀色的大氅,如一只又一只飛鳥掠出,掠過海面,破浪擊潮,盡己所能地去協(xié)助漁舟穿過石柱,進入靜海。 還好 婁江松了一口氣。 還好山海閣的弟子訓練有素,能夠以最快的速度接漁舟回航,只要能進入靜海,就算渡過一劫了。之后只要等待玄武龜息期過,就可以重新開界出海了婁江這么安慰自己,可心底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青蝠出現(xiàn)在云臺下,出現(xiàn)在海界內 如今的靜海,真的還是靜海嗎? 婁江心急如焚,卻發(fā)現(xiàn)左月生一邊走,一邊轉頭看云臺。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婁江發(fā)現(xiàn)他竟然在看搭了一半的烤魚架子,一時間都要被氣笑了都什么情況了,您還在惦記您的烤魚架子啊? 正腹誹著,一陣海風刮過崖壁,將搭了一半的竹架卷進海里,左月生罵罵咧咧地轉回頭,婁江聽到他吸了下鼻子。 婁江一怔,想起件事。 左月生還小的時候,左梁詩會帶他來云臺釣魚,那時左月生還沒長成個胖子,一大一小兩個蹲在云臺上,一點也不像堂堂仙門的掌權者和未來的掌權者。后來,左月生不知道怎么開始橫豎向發(fā)展,逐漸展現(xiàn)出異稟的混不吝天賦,跟親爹的關系也逐漸勢如水火。直至今日,兩人見面不超過半柱香,必定上演父攆子奔的戲碼。 閣主近些年基本不來云臺垂釣,這里就被左月生劃為了他的地盤。 想起這件事后,婁江再要仔細回想,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不知道,左月生和他爹的關系,到底是因為什么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仇薄燈在垂直崖壁的棧道上回身。 陰云已經堆到燭南城上空,天光正在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云里蒼白如龍的閃電。山海閣弟子還在努力地接漁舟回航,他們的大氅在漸漸卷起的海浪間若隱若現(xiàn),仿佛銜幼雛歸巢的大鳥。 號聲回蕩。 不用再等了。 君長唯放下窺天鏡,提刀起身,踏進海中。 海門早就出問題了。 左梁詩這個閣主到底是怎么當?shù)模坷咸旃㈣F青護腕扣好,臉色陰沉地提著兩柄闊斧跟著站起來,都被人把青蝠引進靜海了,我看他直接跳茅坑算了,將來有什么面目去見他家祖宗。 山海閣變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后,就算他是閣主,很多事也未必能管得到了。君長唯低聲道。 老天工眉頭一跳: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你今天怎么會為他說話? 我只是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君長唯轉動手腕,拔出金錯刀,山海閣的閣主,向來是所有仙門掌門里,壽命最短的以前我以為是和左家跟玄武簽契有關,現(xiàn)在看來未必。 什么意思? 左梁詩這家伙心思很深,他來找我?guī)兔η迳芥?zhèn)海的時候,說過一句話,說這些年把他兒子到處亂塞就夠對不起他了。君長唯揮刀,刀光在海底一閃而過,他為什么要把自己的兒子到處流放?因為他怕 怕有人會對他兒子下手。 海水中一道矯健修長的黑影被切成兩半。 山海閣有幾位閣主死得很蹊蹺,君長唯轉刀,我懷疑他們是被暗殺的,山海閣閣主與閣老之間的博弈,早就開始了! 老天工抬頭望向黑云之下的燭南九城,那里無數(shù)燈火搖曳,如獸群睜開雙眼。 是這樣嗎? 曾經約定過,鎮(zhèn)守山海,護衛(wèi)蒼生的仙門,早已淪為爭權奪利的困獸場? 陰云低垂近海,滄溟深黑,蒼穹深黑。世界仿佛兩重緩緩黏合在一起的厚帷,它曾被人奮力撕開,分出天地明暗,上下左右,但現(xiàn)在一切時間與空間的坐標正在迷失,一切正在緩緩重歸混沌。 遂古之古,何以初兮? 太上之上,何以尊兮? 鴻蒙未辟,何以明兮? 四極未立,何以辨兮? 幽晦中,有人站在海天相接之處,念起留載于溱樓素花十二問上的問天之歌。潮聲起落,仿佛在為他應和。 天問難答,問天者連名姓都沒留下。 懷寧君依舊一身白衣,衣袂隨風飛揚。 他望著玄武背上的九座城池。城池燈火通明,仿佛九枝巨燭在天地間燃燒,光照百里。 他們還記不記得,南辰之燭,是為了什么點起?懷寧君低聲問,仿佛是在自語,又仿佛是在問另外的一個人。 千萬年已過,最初的傳說與無人能答的問天之歌一起遺失在最初,八周仙門,是釘進大地的楔子,鉚合繃緊,撐起蒼天的帷幕;是點燃八極的蠟燭,熊熊烈烈,蕩清厚土的霾霧。 現(xiàn)在,釘在十二洲東南的這顆天楔,要被□□了。 一條烏蓬船穿浪而來。 撐船的媚娘深深鞠躬:戲先生派我來迎接諸位大人。 他自己不來,又是在做什么?難道有比迎接君上更重要的事? 懷寧君身后還有兩個人,全身籠罩在黑披風里,難辨身形。左邊那位肩頭停了一只翎羽漆黑的鳥,右邊那位則手持一被布條包裹的長杖。說話的是左邊那位,聲音低啞尖銳,似乎是一位女子。 今日是蒙晦十二洲的開端,戲先生正在全力更改燭南海界的排布,左梁詩亦有所動作,實在是難以分心。媚娘客氣而不落下風。 說話者冷笑一聲,似乎對戲先生極為不滿,又或者,二人舊有間隙。 走吧。 懷寧君淡淡地打斷她們。 他踏上船,兩名黑衣人緊隨其后。 烏篷船急速而行,混雜在百萬歸航的漁舟間,穿過海界停泊在靜海之內。接引的山海閣弟子一無所覺,駝城的玄武毫無反映。懷寧君手指敲擊船舷,透過船簾,凝視倒映在海面的漁火。 你為天地燃起熊熊烈火,最后死在親手點燃的火里,而人們連你的名字都沒記住。 如今連你留下的明燭都要熄滅了。 真可悲啊。 第63章 去吧!去大殺四方! 胖子, 你們燭南的風,都這么大的嗎? 陸凈趴在窗欞上, 向下張望。 山海閣各式各樣樓臺塔殿的屋頂自高向低排開,有形如人字的尖山頂,有坡面如弧的卷棚頂,也有山尖伸檐的九脊殿,還有錐瓦寶珠的攢尖塔,錯落參差。屋面的用料各不相同,有施釉集錦的琉璃面, 也有干槎灰梗的深布瓦,還有棋盤鎏銅的金頁,色澤不一。 宛如浮于半空中的殿闕之山,樓閣之海。 屁, 左月生將他扒拉到一邊,要是天天刮這種風, 還咋過日子? 他們待的無射軒在這建筑之山靠上的地方,俯瞰時能將大半個山海閣收于眼底。只見披淡金大氅的閣中師兄師姐們提著風燈,迅速地離開住處, 或前往城中各處街道, 或前往連綿巍峨的海墻, 或沿棧道廊橋巡邏 左月生總算稍微放心了一些。 山海閣設有應龍司。 司分二部, 一披銀氅,由修為較低的外閣弟子組成, 人數(shù)眾多, 負責海號吹響時護送漁民回航, 二披金衣,由修為較高的內閣弟子組成, 人數(shù)較少,負責巡守警戒,何處潮晦過重滋生臟物,便就地斬殺,若遇雷霆過急暴雨過重,可能摧屋毀墻,便引開風暴雨勢。 燭南不是第一次吹響海號,早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應對措施。 以往怒濤鎖海,一鎖便要鎖兩三個月,大家也習慣了。這次鎖海雖然來得突然,但在山海閣弟子有條不紊的安頓下,燭南城中的修士居民漸漸地也平靜了下來。一些修為不錯,在燭南住得比較久的修士,不分門派,跟著山海閣弟子一起,巡街道,疏水渠,通河門。 左月生又遠眺了一會靜海面,發(fā)現(xiàn)漁舟一條挨一條,在玄武附近的靜海停泊下來,沒有發(fā)生什么sao亂 還好還好,那條青蝠應該只是個意外。 門簾一掀,風鈴一響。 婁江走進來。 老頭子怎么說?左月生扭頭問。 閣主讓你這幾天待在無射軒,不要外出。婁江回答。 沒了? 沒了。 左月生不敢相信:他沒說青蝠是怎么回事? 婁江搖搖頭。 過分了吧?陸凈歪過來個腦袋,青蝠還是我們遇到的呢!要不是呃,要不是他卡了一下,把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的某個人含糊過去,我們幾個現(xiàn)在可就在魚肚子里劃船了,身為當事人,我們有對了,有知情權! 他炫耀似的,顯擺從仇大少爺那里學的新詞兒。 對!就是!左月生一拍大腿,我們有知情權,老頭子在哪?我要去見他! 知情權又是個什么鬼東西! 婁江熟練地壓下自己的無言以對感,沉著穩(wěn)重地解釋:玄武突然龜息,閣主正在安頓九城內的各方商賈,還要派長老去排查靜海,事態(tài)緊急事務繁忙,暫時沒辦法見少閣主。不過,他委派了陶長老過來,應該一會就到了。 說話時,他下意識地去看無射軒里的某個人。 忽然,婁江一愣:仇長老呢? 仇大少爺不是在軟塌上歪著嗎?陸凈隨口答,回頭一看,也是一愣,誒?!仇薄燈人呢?他剛剛還在那里啊? 幾個人待在無射軒的望海閣上,半算子正在處理摔傷他貌似摔了不止一次,不渡和尚正在清點自己的銀兩,而獨占一窗的軟塌上空空如也,不僅仇薄燈不見了,師巫洛也消失了。 婁江大驚失色。 在他心里,太乙的這位小師祖約莫等于一個行走的大事引爆索。 想想看,他在枎城潛伏調查了一年多,什么確鑿的線索都沒查到,太乙小師祖抵達枎城的第二天,枎城一夜血祭,前城祝葛青引燃天火,瘴月城開上神降臨。再想想看,太乙小師祖抵達鱬城的第二天,舟子顏啟動幻陣,與陶容長老師徒反目,百年苦郁爆發(fā)舉城入歧途如今掐指算算,今天剛好又是太乙小師祖抵達燭南的第二天而恰恰好的,又是在今天本該絕跡的青蝠出現(xiàn)在燭南靜海,鎮(zhèn)海的玄武提前進入龜息 這個節(jié)骨眼上,仇薄燈突然失蹤了! 連帶某一個能與天外天上神抗衡不知名姓的家伙一起! 好比話本里,俠客怪杰即將掀天翻地前的鋪墊。 婁江回顧了下太乙小師祖掀過的天地,枎城,城祝葛青身敗名裂,至今跪在神木之前;鱬城,城祝舟子顏自盡謝罪,山海閣將之除名 燭南無城祝,由閣主掌城。 難道說,太乙小師祖這位城祝殺手是要晉升為掌門殺手了么! 婁江冷汗涔涔,心驚rou跳,拔腿就要發(fā)動人手去找。 別是掉海里去了吧?陸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在望海臺里轉了一圈,沒找到人,就趴到窗戶邊去,往下大喊,仇大少爺!仇大少爺!要去撈你么?還是給你扔一條繩子哎呦! 一小片灰瓦丟到他后腦勺上。 左胖子,你家這閣樓年久失修了嗎?瓦片都掉下來了,陸凈揉著后腦勺抬頭,誒?仇薄燈?!你什么時候跑上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