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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藏媚(重生) 第120節(jié)

    第一百二十四章 晉江獨發(fā)

    趙冉是卯時醒的,明黃的帳子懸在頭頂,好似竄起的火舌一般,駭?shù)泌w冉猛地睜大了雙眼,喉間擠出幾聲模糊的驚叫。

    “陛下醒了!”

    四下頓時忙亂起來,太醫(yī)上前詢看,宮人們進進出出,外頭也隱隱傳來嬪妃們的泣音,一聲比一聲響,嚎得他似要立時蹬腿了一般。

    趙冉的面色由紅到青,嗓子里卻依舊只能發(fā)出“嗬嗬”的聲音,還是太醫(yī)經(jīng)驗老道,讓宮人捧了痰盂來,扶著趙冉下了幾針,讓他將濃痰吐出。

    緩過神來的趙冉立時讓胡為光趕了人出去,太醫(yī)也說圣上需要靜養(yǎng),不消一會兒工夫,寢殿內(nèi)外的人便散了大半。

    趙冉靠在枕上,兩鬢灰白,看起來驟然老了十歲。

    旁人不得入內(nèi),趙冉的暗衛(wèi)卻是例外。事關(guān)紅樓那位,趙冉下過諭旨,一有消息必須速報,暗衛(wèi)不敢耽擱,只能冒著大不韙上前。

    只是幾步的距離,便叫人覺得甚是難熬,想到一會兒要說的話,暗衛(wèi)更是冷汗涔涔。

    他先將東西遞上,葫蘆狀的冰種白玉,放到陽光之下,隱隱似有水流在其間涌動。

    趙冉看到這東西,猛地撐起身子。他自是認得這白玉,因著趙玨的名字,護國寺的主持特意將供奉的冰種白玉送進宮來,為新降世的小皇子誦經(jīng)祈福。

    金銀可仿,但玉器不同,這塊玉又在佛寺供養(yǎng)多年,其光澤文理,舉國也尋不出第二塊!

    趙冉睜大雙眼,驟然劇烈咳嗽,似要將心肺嘔出,然他不許人叫太醫(yī),只等自己緩過來,雙目沉沉落在暗衛(wèi)頭頂,驚得他一個瑟縮。

    “他說了什么?”

    暗衛(wèi)只得硬著頭皮道:“他……他讓屬下轉(zhuǎn)告,他就是當年活下來的那個孩子,若是陛下懷疑他的身份,不必派暗衛(wèi)跟著,派、派殺手便是。”

    暗衛(wèi)咬著牙說完,寢殿之中頓時陷入死寂。暗衛(wèi)不敢抬頭,連呼吸都凝滯了片刻,不知過了多久,趙冉的神色才由復雜歸為平靜,輕笑了一聲道:“他是在將朕的軍。”

    趙冉閉了閉眼,似是下了什么決定,朝暗衛(wèi)道:“傳朕口諭,召他入宮。”

    ***

    趙冉的口諭很快帶到了公子跟前,但他沒有立即動身,依舊慢條斯理地給院子里的幾株墨蘭澆著水。

    小重山里沒有為蘭妃另設靈堂,只請了牌位,將她的幾樣舊物裝好,一并放到了靜室之中,就在先皇后的靈位旁。

    商麗歌跟著公子替墨蘭澆了水,又去靜室里上了香,聞玉看著墻上的畫,默然許久,隨即牽了商麗歌道:“陪我用些飯吧。”

    商麗歌應好,回握住他的手。

    飯食簡單,紅樓的廚娘卻也花了心思。公子喜歡口味清甜的,端上來的素食便有桂花糖藕、甜汁芋頭,商麗歌喜歡模樣好看的,廚娘便切了香芹蘿卜用以點綴,看起來精致又可口。

    商麗歌和公子一道用飯,兩人并沒有不間歇地說話,然一個盛湯一個遞帕,動作行云流水,竟是說不出來的默契好看。

    明姑站在后頭,看著兩人相處,一時又是百感交集。

    若是蘭音和娘娘能親眼所見,該有多好。

    可惜……

    明姑偏過頭,忍不住微微紅了眼眶。

    一頓飯畢,公子去換了身衣服,這一次他沒有再戴面具,清俊的五官展露無疑,同樣未再遮掩的,是一身無雙氣度,立若松竹,行似皎月,那是刻在骨子里的絕代風華,輕而易舉就能攏住旁人的目光。

    商麗歌先一步上了馬車,掀開簾子朝他伸出手來:“公子,請。”

    聞玉微微勾唇,伸手牽住她,卻沒有借力,上車的同時指尖一錯,與商麗歌十指緊扣。

    商麗歌便趁勢攏住他的整條胳膊,歪頭靠在上面。馬車行得平穩(wěn),車子里幾乎感覺不到半點顛簸,商麗歌靠著公子,這一刻萬事不想,只聞著那清冷松香,平靜享受這一路的寂靜安寧。

    然這路不長,商麗歌甚至覺得只是一晃眼的功夫,馬車便已然停下。前面就是宮門了,商麗歌不能再一道進去,便只能送到此處。

    聞玉一點點松開商麗歌的手,目色深濃,他替商麗歌理好微亂的鬢發(fā),低聲道:“等我回來。”

    就在不久之前,商麗歌也同他說過一樣的話。然說出這句和聽到這句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受。

    商麗歌這才恍然發(fā)覺,原來那時候,公子的心境也同她此時一般,克制又隱忍,試圖壓下那沸騰的關(guān)心則亂。

    “好。”商麗歌笑著,努力讓自己的聲線聽起來平穩(wěn)無波,“我等公子回來。”

    聞玉掀簾出去,待簾子重新落下時,馬車里再度恢復了昏暗。

    商麗歌心頭一悸,指尖仿若還殘留著公子的溫度,可虛虛一握卻又什么都沒有。不知怎的,方才竭力繃住的情緒便再也壓抑不住,她猛地掀開簾子,探頭喊了公子的名。

    聞玉并未走遠,他就站在車旁,似乎等著商麗歌喊出這一聲。

    驟然對上商麗歌的眼,他眸中的深濃之色盡數(shù)化開,似融了夏日余暉的熱烈暖意,璀璨得不可思議。

    商麗歌瞪著他,忍不住努了努嘴:“聞玉,你都不想再抱抱我嗎?”

    聞玉噙著笑,忽而俯身過來,旁若無人地在商麗歌唇角落下一吻。

    “既是擔心我,又舍不得,為何不說?”

    商麗歌垂眸。

    聞玉嘆道:“以后無論憂喜都不必忍著,我想著你舍不得,才會愈發(fā)謹慎惜命,說不定還會回來得更快些。”

    有人牽腸掛肚,他必歸心似箭。

    “這個時候,公子竟還算計我。”

    商麗歌拽著聞玉的衣袖,輕哼道:“那我便也算計公子一回。”

    她抬起眸來,雙目定定:“公子可聽好了,我就等在這里,若你沒有回來,后半輩子我就找個勤懇的老實人,將自己嫁了,同他舉案齊眉,與他生兒育女……”

    后面的話商麗歌來不及說,因為公子已再次俯身,狠狠咬在她唇間。

    “商麗歌,你如今的膽子是愈發(fā)大了,這種話也敢說?”

    “之前你還說答應過蘭音,如今是想出爾反爾?”

    聞玉咬牙切齒,明知她是故意的,可光是從她嘴里聽到這些,聞玉便覺難以忍受,更遑論他下意識想起這些畫面,實在是刺眼得很。

    商麗歌看著他,輕輕彎唇:“那公子……”

    “你放心。”聞玉依舊沉著臉,“你不會有這個機會的。”

    “哦。”商麗歌眨著眼,笑得像只得逞的小狐貍。

    她目送著公子走進那重重宮闕,待再瞧不見那道月白身影,她唇邊的笑意才漸漸消隱。

    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這輩子她已然遇上了公子,有這么一個人住進了心里,又哪還容得下旁人。

    左不過是……

    生同衾,死同xue。

    ***

    胡為光奉圣上之命,親自迎聞玉入宮。他素來是個人精,即便原先不知道圣上在查些什么,如今也已猜出七八,面對聞玉的態(tài)度便更是恭謹。

    然饒是他已經(jīng)有了心理準備,驟然見到聞玉,還是被驚了一驚。

    這眉眼氣質(zhì),莫說還有信物,便是只有這張臉,也已足夠了。

    宮里的娘娘個個貌美,皇子王孫更是氣度不凡,可還未有哪個能越過眼前這位,胡為光領(lǐng)著人一路行來,不知叫多少宮人看呆了眼。

    聞玉仿若不見,他目不斜視,走在這條對他來說既陌生又熟悉的宮道上。

    離福寧殿越近,那些埋在記憶深處的東西就越清晰,沸油一般在心頭滾過,然無人能從他面上窺見一星半點。

    福寧殿外已被清理干凈,沒有閑雜人等,胡為光替聞玉推開殿門,自己也并不入內(nèi)。

    聞玉跨門而入,沒有任何猶豫地走至寢殿深處。

    殿中有一股明顯的藥味,掛著明黃簾帳的拔步龍床上,靠坐著澧朝的九五之尊。他面色暗沉,兩鬢灰白,與數(shù)日前所見判若兩人,似是長信宮的一場大火,將他的精氣神也一并燒干了。

    趙冉見到聞玉進來,忍不住撐著手往外探出身子,他的目光落在眼前人的面上,熟悉的眉眼,熟悉的神色,如十八年前后的兩場大火一般,燙得他渾身戰(zhàn)栗。

    趙冉朝他抬起手:“來,走近些來。”

    然聞玉未動。

    甚至從一開始,他就未行叩拜之禮,因為無論是為君還是為父,眼前的人都沒有讓他行禮的必要。

    趙冉的手僵在半空,良久才緩緩垂下。

    “你怨朕。”

    趙冉垂眸,苦笑一聲:“你也應當怨朕。”

    “是朕的錯,是朕錯了。”趙冉捂住臉,“朕對不起重雪,更對不起你。朕甚至不敢問你,當初是如何逃到宮外的,這些年又是如何過的。”

    他沒有這個臉,更沒有這個勇氣。

    趙冉翻出那塊冰種白玉來,朝聞玉道:“這塊玉你一直都戴在身上,可還記得兒時,父皇也曾拿這塊玉來逗你玩?”

    “那時候你才那么丁點大。”趙冉比劃了一下,“你自小生得玉雪可愛,又聰明伶俐,早早就會說會走,只是跟……跟你母后一般,不大愛笑。”

    “那時候,朕也抱過你,讓你坐在朕的膝頭,給你念過詩,教你習過字。”

    “你、你可還記得?”

    趙冉目光殷切,然聞玉的目光依舊深不見底,他緩緩開口,卻沒道出令趙冉滿意的答案。

    “或許是吧。”聞玉道,“或許那時候,你還對我抱著慈父之心,可惜后來,這點子微薄的父子親情被你親手抹去了。”

    趙冉猛地一顫。

    “我記得的是你對母后不聞不問,任憑她郁結(jié)于心;記得我每每同你請安,你都不耐厭惡;我還記得你縱容韓氏,放任宮人欺凌于我,將我推入荷花池中,事后卻連來看我一眼都不曾,便責難我頑劣不訓。”

    “你罰我跪在御花園里,頂著高熱忍受來往宮人的奚落白眼,那個時候,你可記得你的一腔慈父之心?”

    “我記得的還有很多,父皇當真想一一聽完么?”

    趙冉再無法與他對視,偏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因著這一聲遲來的“父皇”,他心中沒有半點喜悅,反而有一股難言的臊意難堪,在他心頭來回拉鋸,在不斷地提醒他,他這個“父皇”當?shù)檬侨绾问殹?/br>
    趙冉閉了閉眼,再開口時已是顫聲:“是父皇錯了。是父皇受小人蒙蔽,是父皇糊涂,誤會了你的母后,更錯待了你。這十八年來,朕日日備受折磨,一閉上眼就能看見那漫天大火,朕后悔了,朕真的后悔了。”

    “可是,可是朕也不想的。”趙冉復抬起頭來,“玨兒,你信父皇,父皇不想的,父皇也是被韓萏那個賤人所騙,朕一知道真相,便立時處置了她!還有韓氏,韓氏的每一個人朕都不會放過,朕定會給你,給你母后一個交代!你信朕,你信朕……”

    聞玉望著他,漆黑的瞳仁里終于有了些旁的神色,他牽了牽唇角,勾出一個涼薄又諷刺的笑。

    “到了這個時候,父皇還認為這些過錯皆因韓氏么?”

    趙冉的聲音的戛然而止,宛若被人立時掐住了喉嚨,安靜得有些可笑。

    “我信,我信父皇這些年沒有一日過得舒坦,因為你自己也很清楚,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你!”

    聞玉驟然沉了臉,眸中神色銳利如刀,一寸一寸刮在趙冉身上,讓他驟然生出幾分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