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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藏媚(重生) 第96節

    薛蘭音心頭一跳,面上卻只顯出淡淡疑惑:“臣妾不通朝局,陛下緣何有此問?”

    趙冉沒聽她說后宮不得干政之類的推搪之言,倒是愈發想聽聽她的想法,不由笑道:“正是因為你不曾卷入朝中的任何一方勢力,旁觀者清,朕才想來問你。你盡管說,無論說了什么,朕都不怪罪。”

    薛蘭音沉默片刻,方斟酌道:“大皇子年長,素有長兄風范,只是政事上似乎未有建樹,仍需歷練;三皇子最熟悉朝中事宜,然他犯錯在先,若能知而后改,或許仍能幫上陛下。”

    趙冉略略抬眉,薛蘭音仿若不見,繼續道:“五皇子么,臣妾實在知之甚少,只偶爾聽宮人議論,說他是閑云野鶴一般的性子,想來不愛拘束;至于剩下的兩個皇子,瞧著都十分聰穎,就是年歲上小了些,圣上不妨再多考察兩年。”

    說著,薛蘭音輕嘆口氣:“陛下都沒解決的難題,怎么要臣妾來說?”

    趙冉哈哈一笑:“是朕的不是,讓蘭音為難了。”

    薛蘭音跪坐下來,枕上趙冉膝頭,低聲道:“無論陛下要立誰為儲,其實都與蘭音無關,臣妾只盼著陛下龍體康健,歲歲永安。”

    趙冉心頭一軟,伸手撫在她發間:“若是朕依舊立承王為儲,蘭音也不介懷么?”

    廢太子封承王,如今在封地咸州。

    若他重新入主東宮,韓嬪必出懷恩殿。

    薛蘭音抬眸,看著趙冉道:“說毫無芥蒂是假話,但有陛下在,臣妾便不怕。”

    趙冉看她良久,方沉聲道:“你放心,有朕在,誰也別想再傷你半分。”

    室內燭火瑩瑩,薛蘭音垂下眼,蓋住其中神色。

    趙冉今夜在此處歇下,第二日一早,薛蘭音便侍奉著他起身更衣,送他上朝。

    待人走后,薛蘭音方道:“傳信出去,圣上無意立儲。”

    趙冉既問她對立儲的看法,便是哪個都不想立,這個時候,誰冒頭,誰倒霉。

    薛蘭音看向窗臺,那里的一株墨蘭剛剛抽芽,嬌嫩的一點,似乎輕輕一掐,便會斷絕夭折。

    ***

    楊蕊被平楊郡王帶回了府。

    正如商麗歌預料的那般,平楊郡王奏請了圣上,自請有罪教女無方,圣上顧忌郡王府的顏面,沒有將楊蕊斬首示眾,而是奪了她縣主的封號,發回郡王府,讓郡王自行處置。

    她回府后便被關在了柴房,素日里她行事毒辣,手段嚴苛,府中下人早已積怨良久,如今東窗事發,她再不是往日高高在上的縣主,一時咒罵唾棄者眾,無人再給她好臉色看,送去的吃食也是臟的壞的,折騰人的手段可謂層出不窮。

    郡王親自拷問了那個仆婦,重刑之下她自是撐不住,招了個徹底。

    如今,是半點疑問也沒了。

    郡王哀怒交加,處置了那仆婦后在書房中枯坐一夜。第二日,便命人備了白綾一條送去柴房,將楊蕊自宗譜除名。

    從今以后,他沒再沒這個女兒!

    下人捧著白綾入柴房時,楊蕊立時抬眸看來,下一秒,卻是狠狠一顫。

    “這是什么?你要干什么!”

    下人冷哼道:“郡王爺有命,這便送姑娘上路。黃泉路上,姑娘也莫要以郡王府中人自居,郡王爺說了,我們府上沒有姑娘這號人。”

    楊蕊不可置信:“他要我死?怎么可能,這怎么可能!”

    下人仿若不聞,只上前道:“姑娘,請吧。”

    楊蕊口中翻來覆去地念叨,下人聽得不耐,又上前一步,不料楊蕊驟然悶頭一撞,將他撞了開去,竟是奪門而出。

    她餓了一天,不想還有這等體力,下人失色道:“快,快攔住她!”

    然楊蕊已然沖到了院子里,一邊躲避著抓她的仆婦,一邊哭喊:“父親,父親你看看我,你不能這么對我!你不是說要護著我的么,父親……”

    吵嚷聲太大,引了不少人過來,很快,楊蕊便被仆婦制住,卻依然又哭又鬧,不肯一死,非要再見郡王最后一面。

    下人無法,正要去回報,便見郡王已然立在了廊下。

    楊蕊也瞧見了,面上驟然一喜,拼命掙開押著她的仆婦,連滾帶爬地到郡王跟前。

    此時她蓬頭垢面,涕淚橫流,哪里還有平日的端莊儀態。

    “父親……”楊蕊深深叩首,“父親,蕊兒知錯了,蕊兒愿意剃度出家,在佛祖面前誠心贖罪,求父親,求父親饒我一命,父親……”

    她哭求了半晌,終于聽到郡王開口,卻如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不要叫我父親,你已不是平楊郡王府的人。念在你娘的份上,你的身后事,我會親自cao辦。”

    楊蕊渾身一顫,她的小娘?原來,父親還是念著她小娘的么?

    楊蕊收了哭聲,凄然一笑,又朝郡王叩首,這次她神色平靜,只道:“蕊兒知道自己罪無可恕,償命是應該的。我別無他求,只是先前在護國寺為小娘請過一盞長明燈,我想最后再為她上一炷香,還請父……郡王爺給我最后的體面,讓我干干凈凈地去見她。”

    頭頂遲遲無聲,楊蕊又道:“郡王爺若不放心,可派親信與我同去,我當真……只是想再為小娘做最后一件事。”

    郡王看著她,沉默良久,終是道:“允。”

    楊蕊在仆婦的看管下梳洗干凈,換了一身素衣去往護國寺。

    因玥樺公主在護國寺進香,寺中的守衛尤其森嚴。楊蕊一路目不斜視,跟著僧人往偏殿去,那里供奉著她小娘的長明燈。

    “還請行個方便,讓我與小娘單獨說幾句話。”

    仆婦蹙眉:“奉勸姑娘還是莫要再耍什么手段,郡王對姑娘已是格外開恩,再鬧下去,姑娘可是什么體面都沒了。”

    楊蕊道:“嬤嬤放心,我當真只是想最后同小娘告個別,你們就守在殿外,我又能逃到哪兒去?”

    見那仆婦還是猶疑,楊蕊又道:“我房里還有幾個首飾匣子,鑰匙就在床幃下的暗格里。那些身外之物于我已是無用,還請嬤嬤行個方便,全了我最后的孝心。”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仆婦看她一眼,松口道,“行吧,給你半盞茶的時間,別耍花樣。”

    楊蕊千恩萬謝,看著仆婦將門帶上,室中暗下之際,她眸中的神色一并沉下。

    她快步走到長明燈前,從燈底的托口處摸出一包藥粉來。

    這是她給自己留的最后一條退路,楊蕊看著燈后的牌位,輕輕一笑。

    那么一個懦弱薄命之人,幫她這一回,也算是她僅有的一點用處了。

    今日,她定要見到玥樺公主,她們有著共同的敵人,也只有她,才能保住她的命。

    楊蕊捏緊了藥粉,然將將轉身,便覺有黑影一閃,不等她驚呼出聲,一旁的簾帳已被人扯下,幾下纏住了她的脖頸,瞬間收緊。

    楊蕊駭得面色青白,只能勉強發出幾個音節。

    “誰……是誰……”

    黑影將簾帳一扔,穿過橫梁后重新握于掌中。瀕死之際,她聽到了最后的催命符:“奉公子之命,送姑娘上路。”

    楊蕊目眥欲裂,不,她不能這么死,她怎么能這么死!

    然簾帳一收,楊蕊便跟著騰空而起,藥包自手中滑落,垂下的雙腿無聲掙扎片刻,終是歸于平靜。

    一室寂寂,唯有燈火長明。

    第一百章 晉江獨發

    “煩死了,每日不是抄佛經就是聽佛經,本宮的耳朵都要起繭子了!”

    趙玥將筆一擲,墨色甩出,抄了小半的經書便又廢了。

    一旁的宮人忙上前收拾,一邊勸道:“公主若是累了,不若先用些齋菜?奴婢瞧著,今日倒是換了些新菜式呢。”

    說著又讓人把食盒拿上,從里頭端出一碗粟米粥,一碟新鮮腌好的醬瓜,醋溜白菜、紅燒素rou,外加熱騰騰的蘿卜菌菇湯,然趙玥瞧著,愈發沒了胃口。

    成日里不是青菜豆腐,就是蘿卜白菜,她吃了這么些天,早已膩味透了。

    可偏生是太后的旨意,讓她到護國寺祈福靜心,如今母妃被禁足宮中,太子被廢,外祖家的人一再提點要她謹言慎行。她就是再不愿,也得在護國寺老老實實待足了時日。

    身旁的宮人勸了又勸,趙玥勉強拿了筷子撥著幾樣齋菜,冷不丁聽到外頭一陣喧鬧,趙玥愈發煩躁,索性扔了筷子出門。

    趙玥所在的院子是獨立的一處,前后都有侍衛把守,院門外有僧人步履匆匆,趙玥瞧了一眼倒是生了幾分好奇,吩咐宮人道:“去打聽打聽,外頭出什么事了。”

    宮人領命而去,好一會兒才來回稟:“是平楊郡王家的庶女,在長明殿自縊了。”

    “死了?”這個人趙玥沒什么印象,但人死在此處卻是有些稀奇,宮人跟在她身邊日久,自然猜得到她幾分心思,在外耽擱許久,便是為了打聽此事的來龍去脈,此時便向趙玥一一回稟。

    只講了個開頭,趙玥當即神色一變,卻是難得按捺下來,待宮人稟完方溢出一絲冷笑。

    沒想到在此處,還能聽到那賤人的名字。

    趙玥拂袖,冷道:“替本宮更衣,這便擺駕回宮。”

    宮人一愣:“可是太后娘娘……”

    “就算是佛門清凈之地,如今死了人也難免晦氣,難不成你還要本宮待在這死過人的地界?”

    宮人忙道不敢,只得領命下去備輦。

    趙玥瞇了瞇眼,又從方才聽到的事宜中剝出兩個字來。

    季蕓。

    那個賤人,何時同季蕓走得那般近了?

    ***

    臨近暮時,大理寺大半官員皆已下值,唯有主屋的燈火仍舊亮著,一道清肅身影坐在案前,脊背筆直若玉竹青松,燭火之下,一雙劍眉卻漸漸攏起。

    案上累卷記載沈望生平。

    他于承歷二年參軍,承歷四年入永州駐軍,為斥候時立了軍功,卻沒有繼續留在軍中,而是在一年后參加了幾防營擢考,順利通過后在幾防營留了幾年,又入過兵部,后外派為官,自此一路官運亨通。

    尤其是最近幾年,連升兩級,三十余歲便坐到了甘南節度使的位子。

    然沈望并非出身簪纓世族,雖說也算得上是勛貴之后,上數三代曾任武將,可即便如此,他的官途也委實太過順風順水了些。

    季洲翻過沈望的案卷,露出底下尚未拆封的舊卷來,束封的緞帶上垂了塊拇指大小的薄竹片,上頭寫的正是林隋之名。

    季洲眸中微頓,將案卷拆開。

    武侯林隋的為官之路比沈望要豐富許多,季洲第一遍看并未覺出不對,然對比著沈望的卷宗再看時,眸光卻倏爾一頓。

    同是承歷四年,那時林隋為衛家軍副將,同年,澧朝與外虜有過一場大仗,戰事足足打了有大半年,戰線拉至銜陽關,衛家軍戰敗,若非副將林隋調遣援軍力挽狂瀾,只怕外虜便會沖關而入。

    季洲眸中微閃,又找出一幅澧朝的山河圖。

    離銜陽關最近的城池,除了囊和,便是永州。

    林隋若要調遣援軍,調的必定是永州軍。這個節點既是林隋官途的轉折點,同樣也是沈望的。那么當時,身在永州軍的沈望又是立了什么軍功,是否與囊和之戰有關?為何卷宗之上并未記載詳盡?

    季洲疑竇叢生,直覺此事并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