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藏媚(重生) 第6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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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帖子的行首名伶無不盛裝出席,沒接到的也只能扼腕嗟嘆,左不過寬慰自己,便是去了也無甚機會,閔州和閬州的行首大家聲名那般顯赫,又哪輪得到自己呢。 商麗歌帶著羅四娘給的請帖,雇了輛馬車出城,遠遠就瞧見林西苑前的兩座銜珠石獅,昂首睥睨不怒自威,有幾分王府別苑蘊養出的尊貴氣度。 石道寬敞,可容三輛馬車并駕同行,然車后呼喝聲聲,趕車的馬夫勒了韁繩往旁避了避,后頭的馬車依舊貼著車廂從他們身旁掠過,車上金鈴叮當作響,彩穗翻飛,直到停在兩座石獅前。 “怎也不看著路,這般寬的道,還險些就撞上哩。” 下來兩個丫鬟聞言,瞪了車夫一眼:“也不看看你怎么趕的車,若是傷到了我們行首,定要你好看!” 馬夫氣急:“你——” “不得無禮。”掛著白羽彩穗的車簾被人掀開,端坐在里頭的女子俯身下車,眉目清秀妝容雅致,相比其他人的盛裝出席,她一身清雅別致的打扮反而叫人眼前一亮。 “失禮了。” 她朝車夫微微頷首,示意一旁的丫鬟。丫鬟撇了撇嘴,從兜囊里掏出塊碎銀子扔來:“喏,別擋道,拿了錢趕緊走。” 商麗歌掀簾而出,那塊銀子咕嚕嚕滾了滾,正好停在她腳邊。 商麗歌神色微頓,抬眸望去正撞上那女子的目光。 穆婷鳶一愣。 她從未見過有人能將這最為濃艷的紅色穿出這般灼人韻致,眼前之人雖戴了面紗,可顧盼之間已叫人心弦緊顫,也不知那面紗之下,是何等絕艷容色。 穆婷鳶的眸光在她腰際掠了掠,未見到眼熟的大家玉牌,眸中神色便淡了許多,微一頷首便移開了目光,還是商麗歌開口喚住她:“姑娘稍等。” 穆婷鳶腳步一滯:“怎么?” “你家丫鬟掉了銀子。” 不等穆婷鳶開口,她身側的丫鬟已是抬眉道:“銀子是打賞車夫的,有什么問題嗎?” “自是有。”商麗歌看著那丫鬟,容色平靜,“上級下屬之間,或是感念人服務周到之時的賞銀方稱打賞,可方才是幾位的馬車險些撞到了我們,理應道歉才是。” “放肆!你可知我們姑娘是誰,敢這般猖狂?也就我們姑娘好心還給你們銀子,你們不感恩戴德竟還挑三揀四起來,好沒道理!” “你們家姑娘是誰同你該不該道歉并無關聯,你們行車莽撞在前,施舍凌下在后,我倒也生了幾分好奇,哪家的人能教出你這般的下人仆從?” “你!” “住口!”穆婷鳶驀然蹙眉,低喝道,“道歉。” “姑娘!”丫鬟氣得跳腳,然見穆婷鳶沉了神色,也只能不甘不愿地朝人福了福身,道了句歉。 車夫這才覺得這銀子拿得舒坦許多,對商麗歌謝道:“這里不好叫車,一個時辰后我來此接姑娘如何?” “那便多謝。” 車夫駕馬離開,穆婷鳶未再看商麗歌一眼,轉身入了苑門。 今日,甘南四州稍有名氣的樂人都匯聚于此,更有舞樂出眾的行首大家坐鎮,楊柳青堤旁樂音陣陣,一派春意融融。 然開席不過片刻,各個行首大家之間便已開始角力,名為為教習青陽郡主選曲,實則演奏的曲子一首比一首指法煩雜,到最后,已不過炫技而已。 一些聲名稍次的樂人壓根插不上話,卻也開始默默站隊,讓自家歌舞坊的人攀上南寧王府總好過便宜了旁人。 直到有人喚了聲“穆大家”,眾人紛紛起身行禮。 來人正是穆婷鳶。 商麗歌多看了她一眼,便是在澧都城中,她也曾聽過穆婷鳶的名字,只因她是史上最年輕的行首大家,十九歲時便得惠賜玉牌,曾用七個水杯,奏出過十二段《七情曲》。 當然,是在商麗歌之前。 自商麗歌新晉為大家之后,這史上最年輕的行首大家便換成了她。 可不得不說,這位穆大家的實力的確不容小覷。 “今日有幸得見穆大家,不知可否請大家再奏一曲《七情曲》?當日聞得那杯中之樂,實在叫人難以忘懷。” 穆婷鳶淡淡一笑,卻是命丫鬟取了古琴來:“區區杯樂上不得臺面,郡主千金之尊,如何能用那些?古琴高雅,音色曠達,用來教郡主當是最好不過。” 她素手撥弦,泠泠琴音流暢而出,果如高山仰止,叫人心馳神往。 眾人聽著琴音,皆覺她言之有理,又暗嘆自己怎沒想得這般深遠,南寧王府的郡主是何等尊貴,自要習那最為高雅不凡的。 一曲畢,溢美之詞不絕于耳,穆婷鳶聽得多了,心頭也未見幾分波瀾,她按下弦面正要開口,忽聽身后樂聲叮鈴,竟是異常清脆澄澈,不由回眸望去。 只見方才見過的那位紅衣女子跪坐一側,身前放了三塊大小不一的溪石,以箸擊之即成樂音,試了幾下之后,竟能奏出一曲完整的小調。 穆婷鳶面色微變。 一旁有人嘆道:“我還是頭一回知道,石頭也能奏樂。” “曲是好曲,可惜了,這等玩意兒實在難登大雅之堂。” 商麗歌聞言抬眸,卻是笑道:“我倒覺得不然。曲樂并無高低貴賤之分,杯盞溪石擊出的樂音未必低賤,古琴瑤瑟奏出的曲樂也未必上乘,只要是能打動人心之曲,皆是貴曲。” “而且青陽郡主年歲尚小,又是初學,從尋常事物入手另辟蹊徑,或許能叫她對舞樂更感興趣,若覺得有趣,學起來自也更快些。” “這么一聽,好像也是有些道理……” 方才還對她贊不絕口的眾人紛紛改了口,穆婷鳶原本不覺得什么,眼下卻有些不快起來。她身旁的丫鬟慣會察言觀色,此時便揚聲道:“不過是我們家姑娘玩剩的手段罷了,沒真本事就玩這些投機取巧,還真是好厚的臉皮。” 商麗歌放下箸子起身:“這位姑娘,你又怎知我沒幾分本事?” 丫鬟嗤笑:“或許有幾分吧,畢竟你也入了這朝歌宴,只是同我們家姑娘比起來自是差得遠。” 這話雖說得張狂,卻也算屬實。看這姑娘腰際空空,顯見并未成為行首大家,更別提是與行首中的佼者穆大家作比。 “你評判的標準,便是行首大家的玉牌么?若我也是行首大家,你便承認我所說?” “你?你今年才多大?便是再給你十年,你也未必成就得了吧?”丫鬟抬了抬下頜,“哪像我們家姑娘,可是最年輕的——” “據我所知,澧都中新晉的商大家,不過年芳十八,比你家姑娘還要小上一歲。” 穆婷鳶原本一直垂眸沉默,并不制止那丫鬟,此時卻是忽而抬眸,神色一滯。 丫鬟亦是一噎,半晌才道:“人家可是跳出了三十二轉的鳳舞琵琶,那是幾十年難出其一的舞學天才,老天爺賞飯吃,你又如何能同她比?” 商麗歌微微揚眉:“這世上能人眾多,你又怎知不會有第二個商大家?” 丫鬟嗤道:“就算有,那人也不會是你。行首大家哪是說封就封的,癡人說夢,異想天開也該有個度,沒得叫人笑掉大牙……” 丫鬟的聲音忽而一滯,她猛地瞪大了眼,宛如被人掐住了脖子。 不止是她,在場眾人齊齊一驚。 只見商麗歌從袖中掏出一塊白中點翠的玉牌,上頭的“鸞歌鳳舞”四字熠熠生輝,她將之系在腰間,這才抬眸一笑:“大牙不曾笑掉,臉皮掉了倒是真的。” 丫鬟的臉瞬時漲得通紅。 無人聽聞,泊在岸邊的竹篷扁舟里有人“噗嗤”一笑,小舟微晃,漾出漣漪層層。 第六十四章 晉江獨發 小舟不大卻是五臟俱全。 瑞獸抱鼎的香爐傾吐輕煙裊裊,薰草繡樣的云錦桌布上擱著兩碟精致點心,一旁的婢子抬袖執壺,茶水注入那白釉纏枝的瓷杯之中,更顯茶香色清。 “表少爺這般高興,可是瞧見了什么趣事?” 坐在桌前的年輕郎君生了一雙含情目,手中折扇輕搖。他身側是一卷瀟湘竹簾,透過卷簾縫隙,恰好能將岸上諸人盡收眼底。 “給言娘物色了個有趣的人。”他輕笑一聲,情目微斂,“她定會喜歡。” 岸上之人不曾注意到湖畔小舟,此時眾人的目光皆落在那塊玉牌之上,那的的確確是行首大家的玉牌。 穆婷鳶的神情已是顯而易見地難看,終是忍不住出聲:“不知是哪位大家,為何一開始不亮明身份?” “我姓黎。”商麗歌看她一眼,卻是笑道,“我初來閔州,只聽聞這朝歌宴是為探討曲藝,飲宴切磋,只要接到帖子便都能參加,故而以為曲好曲壞全憑一耳朵,同這玉牌毫不相干。” 一旁的丫鬟聽得面如火燒,穆婷鳶亦是抿了唇,驀然轉身拂袖而去。 “姑娘留步。” 穆婷鳶步子一頓,下意識回過頭去,卻見湖畔上不知何時多出一艘小舟,舟上卷簾掀起,里頭人影綽綽。 出聲的小丫鬟俏生生立在船頭,喚的卻不是她,而是對商麗歌福身道:“我家主子想請姑娘一見,姑娘若是不介意,請隨奴上船。” 南寧王府的人,便是個丫鬟也是姿容出眾氣度不凡,想也知道那小舟中坐的定是位貴人。 想到方才之景皆有可能落入那位貴人眼中,穆婷鳶忍不住面上臊熱,立時扭頭而走,再不肯多留片刻。 商麗歌在眾人艷羨的目光中上了船,丫鬟將竹篙一撐,小舟便緩緩往湖心而去。里頭還有丫鬟打著卷簾,商麗歌低頭而入,卻見桌旁坐了位年輕男子,展開的折扇遮了半張臉,露出的一雙眉眼似笑非笑:“黎大家好口才,我已許久未聽過這般大快人心之言了。” 男女有別,商麗歌沒再上前,只頷首道:“過獎。” 詹慕臺又輕笑一聲,將扇子合起,露出完整的五官,盡顯不羈風流:“詹某孤陋寡聞,不知黎大家是哪處人士,以前竟未曾聽過大家名諱。” “我朝風流名士眾多,我不過是一無名小卒,不足掛齒。且我已在閔州城中落腳,日后自是閔州人。” 這話滴水不漏,倒是有點兒意思。 詹慕臺敲著折扇,笑道:“請姑娘來,是想讓姑娘幫南寧王府一個忙。想來你也聽說了,我們家言娘正需要個老師。” 詹慕臺口中的言娘,便是南寧王獨女趙婉言,年僅十一的青陽郡主。 眼前之人明顯與青陽郡主甚為熟稔,在這南寧王府別苑也是來去自如猶如半個主人,想來也只有時常客居王府的那位表少爺了。 南寧王妃出身渭河良氏,鐘鳴鼎食之家,這位表少爺也是身份不凡,并非一般的世家子弟。商麗歌心中已然有了數,面上卻不顯半分。 小舟順流而走,穿過半面鏡湖后,泊在了一座飛檐繡樓前。 商麗歌跟著下船,抬目只見雕花廊拱翠木成蔭,二層高的繡樓精巧雅致,然布局卻略有些奇怪,一側是正常的外廊木階,另一側卻是延展擴搭的緩坡平臺,一直延展到廊下。 商麗歌隨著詹慕臺登樓,還未進門便聽一聲裂響,藍底青花的玉釉瓶碎在跟前,伴著里頭的斥喊:“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詹慕臺腳步微頓,隨即又神色如常地進門:“這是怎么了,誰惹我們家言娘不高興了?” 明凈窗臺前坐了個散著頭發的小姑娘,皮膚雪白雙目沉沉,她坐在輪椅上,明明發著脾氣,看過來的目光卻仿如一潭死水。 商麗歌微微一怔,這目光不像是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的,倒像是個垂垂老矣的老嫗,了無生機。 她正要開口,見到詹慕臺身后的商麗歌,神色又是一變,隨手抄了個筆洗就朝商麗歌砸來:“誰讓你進來的,滾出去!” 筆洗的準頭并不好,碎在商麗歌兩步之前。商麗歌頓了頓,驀然嘆道:“唐窯的天青雙鯉筆洗,市價三百兩,可惜了。” “你!”趙婉言咬牙,抬手又是一揮,只那準頭依舊不好。 “嘩啦”一聲,商麗歌跟著搖頭:“宋窯的點翠筆筒,五百兩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