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勿忘我
37勿忘我 如何在兩個男人之間不動聲色地周旋,是一門學問。 藍玫小的時候在老家喂兔子,為了避免打架要分籠投喂,在喂一只的時候在中間用木板隔斷,讓另一只看不見。 男人跟兔子差不多,但她除了喂兔子,還有很多農(nóng)活要干。相應(yīng)的,她的生活里,也不只有男人。 國慶過后,藍玫的理療店又恢復(fù)了忙碌的節(jié)奏,天氣轉(zhuǎn)涼,來調(diào)理身體的老年人變多了。家長領(lǐng)著孩子來她店里按摩的也不少,每當她看見那一個個小孩兒因為長時間坐在課桌前頸椎腰椎出毛病的,她就忍不住咋舌,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辛苦,上個學把身體都弄出毛病了。 就像每一個家長喜歡做的那樣,藍玫也想叮囑做功課的駱嘉年:背打直、坐端正,不要趴在桌子上。但看著他挺直的腰背和坐姿,她的督促派不上用場。 他確實很少讓她cao心。 藍玫不知道其他像駱嘉年的同齡人是怎樣的,按照她的經(jīng)驗,男孩子這個年齡正是叛逆不服管的時候,青春期的小男孩有多渾球她以前上學的時候也領(lǐng)教過。但可能是早早地承擔起家里的負擔,駱嘉年格外的早熟,他不習慣跟她要什么,向她尋求什么幫助。還是在她的幾次要求下,他才稍微愿意主動向她詢問。 也許是什么無用的小孩子的自尊心在作祟。 焦榮最近很黏她。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去越溪山給了他什么“更進一步”的錯覺,不時地跑到她店里來,美其名曰“街坊來串串門”,有時忙不過來的時候頂替前臺小美的位置,儼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態(tài)。對此,店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有藍玫不時剜他一眼,讓他注意言行,而后者只當媚眼看。 倒是安柏,這兩天安分了不少。從那次國慶假期陪他一起買觀賞魚之后,就只是不時在微信上給她發(fā)一些魚缸的照片,魚兒搶食的、躲在石縫水草里的、新添置的漂亮小玩意兒,甚至是彩色觀賞魚呆呆地飄在水里的照片。 剛開始她還會敷衍地回復(fù)兩句,后面就懶得應(yīng)付了,他們的聊天頁面成為了安柏的曬魚場。 藍玫知道這人老毛病又犯了。 安柏那點臭毛病她一清二楚。以前他們每次吵架,藍玫往往是一通火當場發(fā)作,安柏就靜靜地聽她單方面吵,好脾氣地默默承受,但事后卻冷冷淡淡的,像是憋了一口氣,固執(zhí)地不肯說出來,非要等藍玫投降認輸,或者承認錯誤,這事兒才算完。 但藍玫是個心大的,別人跟她冷戰(zhàn),她轉(zhuǎn)頭就忘記是因為什么事了,所以安柏總會時不時地用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情提醒她——他生氣了。 這種事在兩人的熱戀期,是情趣,那時候藍玫總會主動低頭去哄他,說兩句俏皮的甜言蜜語把人哄開心了,事情就算過去了。 而在被生活打磨得精疲力竭的婚姻里,這種非正常溝通的冷戰(zhàn)行為,往往是炸藥的催化劑,只會讓原來的一個個窟窿變得更大。 而現(xiàn)在,她才懶得慣他那臭脾氣,索性裝傻到底。藍玫是個直性子,最看不慣這種七拐八彎的扭捏作態(tài)。有什么事直截了當?shù)卣f會死嗎?真想不明白當時怎么會找他結(jié)婚,悶葫蘆一個就算了,心思還多得不得了,她可真是煩死了。 藍玫坐在書城的一樓公共讀者座位上,手里拿著半杯奶茶,不時看一眼手機時間。安柏怎么搞的,是他約著要出來,反倒讓人等他。 這個書城是云城比較大的圖書交易中心,周末有很多學生和大人來這里挑書看書。 安柏覺得,總是去他家有些單調(diào),于是有時候會約藍玫去逛公園、逛書城——雖然這在藍玫看來,也沒有有趣到哪里去。但總比兩個人直接上床稍微豐富了那么一點。 更多的是她陪安柏買書,她不喜歡看書,但尊重安柏的愛好。 從前安柏就是個書迷,家里光是他的藏書就堆了很多,為了安置他的那些書,不得不專門買書架收納。她原來貪小便宜,從市場上熟人那里買了個便宜的書柜,結(jié)果不到一星期就被壓垮了,倒了一地的書。安柏倒是沒說什么,還有些歉疚,說要不賣一些吧,家里書太多了,占地方還不方便搬家。 藍玫一本沒動他的書,重新找人定制了個大的木質(zhì)書柜,很是結(jié)實漂亮,那些書列兵一樣整齊地排列在里面。看到新書柜,安柏很高興,她也是。即便那書柜不便宜。 原本想著等把書柜填滿的時候,他們就能搬進新家。但直到他倆離婚,都沒能裝滿。也不知道現(xiàn)在他的那些書都怎么樣了,是賣了?還是都留著,也許都還留著吧。 藍玫飄忽地胡亂想著,然后眼前就出現(xiàn)了一束花。安柏坐在對面,呼吸有些急促,看樣子是跑著過來的。藍玫將半杯奶茶遞到他面前,安柏拿起,就著吸管喝了兩口。 那是一束勿忘我,用簡單的牛皮紙包著,偏藍紫色的花束顏色濃烈到幾近俗氣,也許花店的店員會質(zhì)疑買花男人的品味。 “對不起,玫玫,我遲到了。”安柏抱歉地說。 見藍玫沒有追問他遲到原因的意思,安柏又主動說起緣由,“是這樣的,我想送你束勿忘我的鮮花,但在來的路上幾家店都只有干花,我又到附近去找了一下,所以來的有些晚了。” 藍玫拿起那束花,湊到鼻下聞了聞,帶著濕潤的鮮花的氣味。 這花像他們第一次約會的時候,安柏送她的花,也是一束勿忘我,她問他為什么要送她勿忘我,他說是因為它的花語。 她不喜歡勿忘我,但她那時喜歡他,所以喜歡他送的花。 “怎么今天忽然想學年輕人玩浪漫了?安老師,這可不是你的作風。”放下花束,撥了撥花瓣。 “沒什么,就是想送你。你喜歡嗎?”安柏微笑道。 藍玫微微蹙眉,說:“不喜歡。下次別送了。” 她不喜歡花店里出售的被紙包住的短暫盛開的花束,她更喜歡能長久觀賞的、扎根在泥土里、有旺盛生命力的花朵。 親手培植出的花比轉(zhuǎn)瞬即逝的鮮艷更經(jīng)得起沉淀,也更值得珍惜。 安柏溫潤的笑一瞬間凝住,但很快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沒關(guān)系,是我考慮不周了。你等了很久吧,那我們先去逛逛書店。” 藍玫和安柏逛起了書城。那束勿忘我依然尷尬地插在男人的手袋里,沒有完成它預(yù)期的使命。 這些年實體書店受到線上渠道的沖擊,普遍生意不好做。云城政府一方面為了順應(yīng)上面的文教指示,另一方面也想拉動一下當?shù)亟?jīng)濟,就在原來的老書城的基礎(chǔ)上重新規(guī)劃了新的圖書交易市場,吸引更多的中小型書商入駐,形成規(guī)模效應(yīng),打造文化地標。 書城里的書店大都是走批發(fā)的,當然也有不少小而美、精而雅的書店,像安柏這種死文青,最愛逛那種書店。 藍玫手指無聊地劃過書脊,一本本小眾圖書被店主精心分類擺放在書架上,不愧是講究的書店,就連書架上都刻了紋飾。店內(nèi)的燈光柔和偏暖,裝飾復(fù)古簡單,并不像許多網(wǎng)紅書店那樣花哨。 安柏和店主是相熟的,所以新到的書都會跟他打個招呼,留下一些他喜歡的。“又跟女朋友來逛書城?”長發(fā)黑T恤的店主收銀時隨意問道。 安柏溫和笑笑,“不是女朋友,是很好的朋友。” 店主掃了一眼他手袋里的那束花,又看了看在不遠處打量一只帆船模型的女人,撇撇嘴,沒說什么。 走出那家店,藍玫和安柏在書城里隨意地逛著。路過一家賣教輔的店,想起駱嘉年明年就要高考了,藍玫不經(jīng)意地多看了兩眼。安柏注意到她的目光,大概也猜到了什么。 “駱嘉年最近的學習狀態(tài)很好,如果他能保持這個水準,不出意外的話,明年會考得不錯。” 藍玫知道安柏對學生的嚴格,這樣已經(jīng)是對駱嘉年很大的肯定了。“他的學習我倒是不擔心,他知道自己該怎么做。”話雖如此,但她的語氣里已經(jīng)下意識地顯示出她對駱嘉年的信任和隱約的自豪。 “等他去上大學了,你也能輕松一點了。”安柏看向藍玫,“以后有什么打算嗎?” “打算的話,我準備這兩年把理療店好好經(jīng)營,擴充一下規(guī)模,在香河路那邊再開個分店,或者把現(xiàn)在這個店旁邊劉叔的鋪子也盤下來,前陣子他說就這兩年了,準備退租回老家養(yǎng)老……”說起未來,藍玫早有計劃。 “這樣的話應(yīng)該要不少資金,如果你需要的話,我可以當你的合伙人,就當是我投資你的店。”安柏提議道。 藍玫馬上繃緊了腦海里的弦。 她可沒有跟前夫合伙做生意的興趣,也許安柏不會坑她,但她實在不想跟他有什么金錢上的瓜葛。何況他這個人看上去安于現(xiàn)狀,可能實際上到現(xiàn)在還沒死心。眾所周知,談感情傷錢。 “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可沒把握一定能賺錢,你還是別沖動,省得錢都打水漂了。” 聽到她的拒絕,安柏不禁神情黯淡。 她好像,不需要他的幫助,就好像不需要他一樣。安柏實在想不出有什么地方自己能派上用場了,對于藍玫來說,他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床伴,還是有“污點前科”的。 “你今天怎么怪怪的?”藍玫對他最近的反常沒有頭緒。 “沒什么。”安柏牽強地勾起一個笑容,但在看到藍玫像以前那樣的嚴肅表情時,在她感到厭煩之前的一刻,他終于吐露自己的心聲,有點自慚地說,“玫玫,我是真的很糟糕。以前咱們在一起的時候,更多的是你一直在遷就我,我沒能實現(xiàn)我對你的承諾。現(xiàn)在我想彌補一些,但你好像也沒那么需要我了……” “別這么說,你也沒那么差,不然顯得我眼光不行。”藍玫晃著剛剛書店老板送的鑰匙扣,是一片簡單的樹脂葉片。至于他說的什么承諾什么彌補,更是過期船票,沒有必要。 “我知道你會有其他人,我不會干涉你的自由,我只是想讓你再多麻煩我一點,能多想起我一點。” “什么麻煩不麻煩……等等。”藍玫回過味來,“你說什么其他人?” 安柏沉默地看了她一眼,說,“就是你之前去爬山的時候的那個男人。” “……” 藍玫一時間也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