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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野玫瑰 第89節

    歷史上,至高神殿曾發生過三次火災,每一次都是異教徒的杰作。

    火焰不會破壞神殿的外部,卻會摧毀內部的一切,藏書,木桌,木椅,壁毯,地毯,珍品柜,壁爐的干柴……當最后一樣可燒的物品化為灰燼時,nongnong的黑煙便會沖向天空,仿佛鋪天蓋地的蝗蟲群,在清澄的白云間浮游。

    阿摩司十四歲時,曾目睹過這樣一場大火。

    當時的他并無特別的感受,背手站在旁邊,冷靜地指揮教士滅火,儼然已能獨當一面。

    現在的他回想起來,卻總覺得自己——或者說,他們三個就是那座燃燒的神殿。

    欲望是野蠻的火焰,在建筑的內部橫沖直撞,墻壁已經被燒得發焦,濃煙裹挾著浮灰灌滿了每一間屋子,神殿外部卻始終維持著宏偉的原狀。

    這不就是他們三個么。

    他們互相憎惡,互相嫉妒,互相忌憚,卻又維持著一種極其微妙的平衡,正如無論如何都不會被燒毀的神殿。

    艾絲黛拉使他們分裂,又讓他們合作。

    可惜最終,神殿還是坍塌了。

    不知道他們的合作又能堅持多久?

    “神沒有名字,”阿摩司看著艾絲黛拉的眼睛,抬起她的臉頰,聲音壓抑地說道,“但是我有。你猜,我是誰?”

    話音落下,他重重地吻上了她的唇,同時,釋放出洛伊爾。

    洛伊爾出現的一瞬間,艾絲黛拉就感覺到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語氣充滿了驚訝:“洛伊爾?”

    ——她居然一眼就認出了洛伊爾。

    艾絲黛拉的反應被另外兩個意志看在眼里,他們忌妒不已,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投入洛伊爾的懷抱。

    他們需要這頭畜生留住她。

    洛伊爾的頭靠在艾絲黛拉的肩膀上,低低地喘息著,思緒非常混亂。

    作為阿摩司欲望的衍生物,要不是他之前為了能獨占艾絲黛拉,吞噬了無法估量的惡念,可能早就被神和阿摩司吸收了。

    他因她而生,也因她而活。

    “艾……絲……黛拉……”洛伊爾嘶啞地喊道。

    他沒有失去記憶,清晰地記得被吸收后發生的每一件事,甚至記得神和艾絲黛拉的每一次親近。

    他既是冷漠的旁觀者,也是罪惡的參與者。

    艾絲黛拉捧起他的臉:“……小蛇?真的是你?你不是被阿摩司融合了嗎?”

    洛伊爾搖搖頭:“他只能融合我的記憶,不能融合我的意志。黛拉……”不知是否因為他也在融合另外兩個意志的記憶,他的口吻既有神的專制和獨斷,也有阿摩司的冷靜和優雅,“我……很想你。”

    “我也很想你,”她抱住他的脖頸,像以前一樣,用鼻子充滿愛憐地摩挲著他的雙唇——只不過以前是蛇喙,“我的小蛇。”

    是謊言嗎?

    不管是不是,他都不在乎。

    這就是他和另外兩個意志的區別。

    他完全不在乎是否被她欺騙,被她利用,被她當成寵物喜愛。只要她一直在他的身邊,他甚至愿意成為她的財產,她的家犬,她的私有物。

    但即使是最忠誠的家犬,面對甘美可口的食物時,也會生出獨占的欲望,更何況,他面對的根本不是食物,而是渴望已久的女主人。

    他知道,神和阿摩司想借他的手討好艾絲黛拉。

    然而,他并沒有拒絕,也沒有告訴艾絲黛拉真相。

    他再一次成為了卑劣的共謀——為了得到艾絲黛拉。

    因為這個目的,三個意志的融合前所未有的緊密。

    假如此時,艾絲黛拉仔細觀察洛伊爾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能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褻瀆神明——不是燒毀神殿,也不是污損敬神的布帛,而是讓神墮落,成為一個有情有欲的人。

    這時,一條毛毯滑落到地板上。洛伊爾最終還是沒能遏制住沖動,冒瀆了他的女主人。光線晦暗,他和艾絲黛拉的身影在慢慢變大,膨脹,呈現出污臟的紫黑色,映現在墻壁上,遠遠看上去就像是三個人——還有一條冰冷的蛇纏繞在他們的身上,自上而下地緊盯著他們。

    阿摩司站在屋子的陰影里,冷冷地望著這一幕。

    在這個畫面中,唯一的神卻以蛇的模樣出現——只有罪孽最深重的人,才會轉生為蛇,終生在地上爬行。

    而洛伊爾一開始就選擇以蛇的樣子,待在艾絲黛拉的身邊,窺視她,愛戀她,糾纏著她。

    這是預言,還是巧合?

    阿摩司想到一句流傳于民間的話,當萬能的神想要懲罰一個人,就把他交到女人手中。1

    但要是神把自己交到了女人手中呢?

    會發生什么?

    阿摩司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他們就是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1:出自《圣經猶滴傳》,僅取字面意思

    第82章

    艾絲黛拉本來就不著急回到王宮,小蛇出現以后,她就更不著急了。

    阿摩司站在洛伊爾的影子里,冷眼旁觀她和她的小蛇膩在一起。

    她越來越像一個政客,一個君王。

    很明顯,她始終惦記著光明帝國,卻絕口不提回去的事情。

    有欲望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會控制欲望的人。

    比如,最近她愛上了吃草莓,幾乎是貪婪地吃著,手指頭上流滿了粉紅色的汁液,每次和他們說話,唇角都沾著幾粒草莓籽。

    然而,她在食欲上如此放縱,卻絲毫沒有表露出對回去的渴望,說明她已經學會對欲望收放自如。

    這樣一個人,怎么可能因為被剝奪自由而試圖自殺?

    可如果不是自殺,她為什么會在浴池里昏死過去?

    換作其他人,阿摩司也許會覺得這是一場意外,但是,艾絲黛拉——怎么可能?

    她剛學會走路,就敢在兄長的馬鞍里放釘子;她的兄長還在逗弄小貓小狗時,她就敢把一條有毒的毛毛蟲放在手上仔細觀摩;不到十四歲,就敢一個人審問來自羅曼國的細作。

    阿摩司從未懷疑過她的頭腦不適合為王,漠視她被拉下王位,是因為覺得她沒有信仰,不適合統領一個有信仰的國家。

    但現在,哪怕她要統領他,他也毫無怨言,甘愿成為她的裙下之臣。

    她如此冷酷而又野心勃勃,怎么可能不小心在浴池里昏睡過去,差點把自己溺死?

    神被她的演說弄得理智盡失,阿摩司卻至始至終都保持冷靜,甚至感到了一種難以形容的快意。

    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差點溺死,真的只是一個意外?

    畢竟,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她真的溺死,他們也能讓她起死回生。

    死亡是最不可能逃離他們的辦法。

    有沒有一種可能,正是因為她知道他們能讓她起死回生,所以才會在浴池里睡過去,甚至不小心昏死過去?

    但這樣,又產生了一個新的問題。

    阿摩司知道她的疑心有多重,就連跟母親睡覺,都穿著特制的鎖子甲;她的母親因鉛粉、束腰和美白丸早逝后,就再也沒碰過那些東西,哪怕這樣會被周圍人報以異樣的目光;在明知道自己的哥哥是個廢物的情況下,為了防止對方起疑,仍然用刀子捅傷了自己的大腿。

    假如真的是意外,那只有一種可能,才會發生這種事。

    ……她真的愛上他們了。

    想到這個猜測極有可能是真的,阿摩司的頭腦一片空白,如同被銹蝕般失去了思考能力。

    其實,想要驗證這個猜測很簡單。

    神能鑒察任何人的思想。

    所有人的意志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只需要一個念頭,就能知道她是否真的愛他。

    然而,不管是神還是洛伊爾,都不想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

    相較于赤裸而殘酷的真相,他們更想待在這個香艷卻虛偽的謊言中。

    阿摩司閉上雙眼。

    作為一個教士,他之前一直以信仰為先,但自從知道自己就是神以后,他對信仰的態度就變了。

    畢竟,他從來沒有命令過人們修神殿、筑神像、造神龕,也從來沒有命令過教士必須忍受艱苦、嚴苛的生活,更沒有命令過神殿將稍微違反教條的人流放或處死。

    現在看來,神殿更像是一種迷信。

    他們視神的話語為駁不倒的真理,卻并不在乎神是否真的說過這句話;他們允許女子用身體購買贖罪券,卻將女子未婚先孕視作足以下地獄的罪;他們漠視生命,利用民眾的恐懼大肆斂財,舉行各種奢侈浮華的儀式。

    他幾乎一生都在維護這座荒謬的神殿,壓抑男性的本能,嚴格遵守教條法規和禮教觀念。

    哪怕愛上了艾絲黛拉,他也沒有立刻屈從于欲望,而是試圖找回教士的清白和圣潔。

    但他的清白、圣潔和信仰,全是神殿精心編造的謊言。

    假如沒有這些謊言,他能活得更像一個人。

    艾絲黛拉是他那如謊言般的生命中,唯一真正存在的事物。

    以前的他認為,只要她愿意和他說話,哪怕說的是謊話,都是一種恩賜。

    現在,他卻更想聽她的真話。不管是殘忍的,還是美好的,只要從她的口中說出來,他都想聽。

    想到這里,阿摩司睜開眼睛,眼中不再有遲疑,而是一種令人恐懼的偏執。

    他不顧另外兩個意志的阻攔,察看了艾絲黛拉的想法。

    與此同時,艾絲黛拉正在花園里享用草莓蛋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