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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明的野玫瑰 第66節

    助手蹣跚著逃出去了房間。

    幾乎是同一時間,神就從里面的臥室出來了。

    他走到艾絲黛拉的面前,頭微微垂下,正在用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給她系外衣的扣子。

    該怎么形容這個畫面呢?

    艾絲黛拉面色嬌媚而慵懶,黑發如濃密潮濕的海藻一般,覆在她的肩上;同樣覆在她肩上的,還有神銀白色的長發。

    墨色與銀色相映,甜美與冷漠相應。

    節肢上點綴著彩色絨毛的黑色蜘蛛爬上了圣潔禁欲的神像。

    神說,她不是罪惡之源。

    可這個畫面分明是罪惡的、污穢的。

    仿佛一幅色彩暗淡卻充滿了某種荒謬欲望的油畫。

    助手不敢再看下去,連滾帶爬地逃離了這里。

    “你真覺得我不是罪惡之源嗎?”艾絲黛拉歪了歪頭。

    他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你知道罪惡與否,都是我說了算么。”

    “我知道,所以我才想問。”

    他看著她,平靜地說道:“你是不是罪惡,只在我的一念之間。你的地位是謙卑還是尊貴,也在我的一念之間……”他扣住她的下巴,俯在她的耳邊,是一個進犯意味濃重的姿勢,“你是主人還是奴仆,更在我的一念之間。”

    他的口吻冷漠而強硬,仿佛真的能cao縱她的意志一般。

    事實上,他也確實可以cao縱她的意志——他可以利用造物主對造物壓倒性的威壓,控制她的身體,間接cao縱她的意志,使她屈服于他的威嚴之下。

    可是,無論他怎么控制,怎么cao縱,都只能使她的身體屈服。

    他無法透過她白皙的皮膚、密布的血管、十二對肋骨,直接去cao縱她的心臟和頭腦。

    艾絲黛拉沒有回答,臉上卻露出了一個得逞的、狡黠的、近乎甜膩膩的微笑:“真的在你的一念之間嗎?”

    “你真以為我沒辦法cao縱你的思想?”他冷冷地說。

    話音落下,她的手腳立刻出現了一陣難以忍受的痙攣,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硬生生扭曲了一般,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她渾身上下都在發抖,肩胛骨在顫抖,脊椎骨在顫抖,恐懼流遍了血管,軀干的每一部分都在尖叫,想要向至高無上的造物主屈服。

    “但你不會……”她咬著下嘴唇,因劇痛而蹙緊了眉毛,眼中卻始終有得逞的光亮,“你不會那么做……”

    “我會。”他說。

    有那么一瞬間,她的思想似乎真的被cao縱了。

    她眼中狼一般的攻擊性正在逐漸消失,變得像貓咪一樣柔弱、溫順、馴服。

    這是他想看見的。

    但不知為什么,他的心臟劇痛了一下,就像被什么猛烈撞擊了似的。

    他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

    他是造物主,天上地下一切事物都是他創造的,沒什么能傷害他,也沒什么能逃離他的統治。

    包括她。

    也許,他該殺死她。

    殺死她太容易了。

    只需要他一個眼神,一個念頭,她就會像失去水分的鮮花一般枯萎下去。

    她是如此渺小,死了以后,甚至連靈魂都無法越過他的掌管前往地獄。

    但就像她說的那樣,他不會那么做。

    無論是cao控她的思想,還是cao控她的生死,他都不會。

    因為他愛上了她,視她如珍寶,一旦他cao縱了她的思想,迫使她失去了野獸般的攻擊性,她就不再是她了。

    他將永遠失去她,再也無法得到她。

    所以,她說,他不會。

    她早就看穿了他。

    他重重地閉了閉眼,松開了對她的鉗制。

    造物看穿了造物主,多么可笑,多么諷刺。

    他的確不能cao縱她的思想,但可以占有她。她從頭到腳都是他的。他可以像閱覽一張地圖一樣,冷漠而漫不經心地把她閱覽一遍。

    她其實并無特別之處。她的皮膚和大多數不見陽光的人一樣蒼白,隱約可見樹葉脈紋般的天藍色血管。

    他不帶任何感情地瀏覽著那些血管,就像在鑒定一片毫無特色的樹葉標本。她天鵝般的脖頸,圓潤的肩膀,纖長的肢體……也沒有任何特別之處。

    她就是一張普通的地圖,一個普通的造物。

    他沒有賜予她任何點睛之筆,也沒有賜予她特殊的能力。

    她與其他造物毫無區別。

    造物主面無表情地使用了他的造物。

    然而,她的臉上卻沒有任何不適的表情,反而露出一個燦若春花的微笑,甚至十分自然地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粉紅色的臉頰上。

    她的臉龐上有一層桃子般極其纖細的絨毛。

    柔軟,細膩,溫暖。

    他冷冷地看著她。

    如果這都不是罪惡,那什么才是罪惡?

    他閉上雙眼,不知道自己是在下墜還是在上升。

    抑或是,兩者皆有。

    在欲望中上升,在塵寰里下墜。

    他看見她的雙唇一開一合,似乎在嘀咕嘟噥著什么。

    “一旦演膩了這種大逆不道的鬧劇,我就把我這雖然柔弱卻很有力的手貼上他的胸膛……”

    她在念一首詩。

    “我這好像哈爾皮厄的利爪一樣的指甲向他刺去,自將打開一條路,一直抓到他的心臟……”

    她雙眼蒙眬,處于半昏迷半清醒的狀態,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他卻覺得她十分清醒,并真的伸出了一只手,打開了他的胸膛,攥住了他的心臟。

    “我要從他的胸中掏出那顆血紅的心臟……”她眉頭微蹙,卻露出一個快樂的微笑,痛苦地、緩慢地、高傲地、一字一頓地說道,“仿佛掏出一只顫動不已的雛鳥,我要鄙夷不屑一顧地把它扔到地上……叫我的寵物去吃個飽!”1

    她睜大迷蒙的眼睛,伸出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胸口。

    她沒有神力,無法像詩中說的那樣,打開他的胸膛,掏出他血紅色的心臟。

    她的體溫卻能入侵他的胸膛,如同黏濕溫熱的水草,纏繞在他跳動的心臟上。

    他頓了一下。

    她趁機撐起身,坐了起來,用兩條胳膊摟住了他的脖子:魔鬼之蛇在知善惡樹上千纏百繞,試圖銜住神禁止采擷的果實。明明他是造物主,是駕馭與控制的一方。她卻用他賜予的一切融化了他。

    他扣住她的手臂,想要把她推開。

    她學著他的樣子,在他的耳邊說:“是謙卑還是尊貴,是主人還是奴仆……真的只在你的一念之間嗎?我是不是罪惡……真的是你說了算嗎?”

    他沒有回答,眼中的神色卻漸漸顯露出恐怖的冰冷。

    這一回,他沒有再壓抑屬于神的威壓,徹底凌駕在她之上。

    神對造物擁有絕對的控制權。

    造物無法承受神的榮光與威壓。

    這是共識。

    被神至高無上的榮威壓制著,她很痛苦,非常痛苦,卻感到了來自精神上的快樂:“你的七情六欲……全在我的一念之間。”

    這句話說完,她看見他的眼神變得冰冷到極點,十分恐怖,令人驚懼。

    對上他這個眼神,她更加痛苦了,后背本能地滲出了恐懼的汗液,頭腦卻愉悅到了極點——她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的七情六欲,全在她的一念之間。

    所以,他們究竟誰謙卑誰尊貴,誰是主人誰是奴仆呢?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的“主人”與“奴仆”的理論取自《基督教要義》,“亞當所有的后裔生來就都是罪的奴仆”,“(神)反倒虛己,取了奴仆的形象,成為人的樣式”。寫的是人與神的對抗,不是審核你想的那樣啊。

    注釋1:“一旦演膩了這種大逆不道的鬧劇……叫我的寵物去吃個飽!”出自《惡之花》[法]波德萊爾《祝福》

    文中觀點僅代表人物自己。一些神學的觀點出自《基督教要義》,均取自字面意思,無任何影射含義。

    第63章 “誰讓你是我的……

    助手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黑夜的現象會蔓延。

    之前只是至高神殿出現了黑夜,現在幾乎每個教區的神殿都失去了陽光的籠罩。

    一些教士開始模仿古代贖罪的苦修士,在身上涂滿牲畜的油膏,獻祭似的用鞭子抽打自己,希望這種自虐般的行為,能讓神的憤怒平息。

    然而,沒有任何用處。

    神不在乎他們的虔誠、痛苦和恐懼。

    他創造了星體、季節、晝夜以及天上地上一切活物,為什么會在乎一些渺小的造物的感受?

    可他偏偏在乎艾絲黛拉。

    他也想如此對待艾絲黛拉——把她當成一件物品,一頭獵物,一個伸手就能采擷的果實。

    她對他的影響力太大了。他必須這樣對她,才能將她牢牢地控制在自己的目光之中。

    他對她行使了神對造物的權力,在她嬌嫩的喉嚨上留下了一個銀色的標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