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聲聲呢喃，溫柔又眷戀，是她聽過的最溫柔的聲音。

    原來也曾有人，如此真心地疼愛著她么？

    謝姮追尋著眼前的景象，踉蹌著站了起來，往前追去。

    這一剎那，她仿佛奔跑在那昏暗的宮殿長廊之中，雕刻的赤玄巨龍睥睨著渺小的她，周圍是萬年不滅的長明燈，交映著她華貴而繁復(fù)的裙擺。

    她的裙裾掃過萬年玄冰鑄就的地面，金絲銀線明滅閃爍，步步留香。

    許多人立在兩側(cè)，朝她微笑點(diǎn)頭。

    “公主。”“小殿下。”

    她腳步輕快，熟練地轉(zhuǎn)過長廊，穿過這一間間宮殿，仿佛在瘋狂追尋著什么，尋找著心里的答案。

    答案一定就在眼前。

    她的家人，一定在那里等著她。

    這才是她的歸宿！

    謝姮拼命地往前奔跑著，跑得眼里蓄滿了guntang的淚，不知為何，心越來越痛，幾欲與身體割裂。

    有人在她身后笑道：“跑得這么急，又是上哪里去？”

    謝姮猛地回首。

    有人含笑站在她的跟前，屈指輕點(diǎn)她的眉心。

    長眉，桃花眼，鼻若懸膽，端得是一張極為俊朗的臉。

    不笑時(shí)如此嚴(yán)肅，笑起來便灑脫俊美。

    她終于看清了他的臉。

    也終于確定了。

    這張臉……是哥哥的臉。

    將她養(yǎng)大的哥哥。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望著他，淚水遽然上涌。

    “吾妹為何而哭？誰敢令你落淚？”男人蹙眉問。

    她只顧哭著搖頭。

    她想說，沒有誰欺負(fù)她，她只是很想念他們，很想念很想念。

    想念到，恨不得把這一百年來的所有孤單委屈，都向他們傾訴出來。

    她還想說話，叫一叫他，可尚未開口，周圍的一切緩慢地湮滅成灰燼。

    “啊——”

    謝姮痛苦地抱著頭，再也忍不住，仰頭慘叫出聲。

    “謝姮！”舒瑤看著她漫無目的地在秘境里狂奔，又突然如此崩潰痛苦，嚇得不顧火焰的灼燒，拼命地去拉她的手，“謝姮你快醒醒！謝姮，你到底怎么了！你不能繼續(xù)沉浸下去了！你這樣會(huì)入魔的！”

    手背被火焰灼傷，發(fā)出絲絲焦糊的氣味，舒瑤痛得眼淚直流，卻還是拼命地拉著謝姮的手，死死咬著牙根。

    “快醒醒！”

    舒瑤用力凝聚全身的靈力，朝謝姮后頸打去。

    謝姮眼神渙散地闔上眼，軟軟地倒了下來，摔在了地上，身上的玄火迅速褪去。

    舒瑤連忙手忙腳亂地去抱住她，又去查看她身上的傷，見她被火爬過的肌膚都無大礙，心里懸起的石頭這才落下。

    還未來得及緩口氣，舒瑤突然瞥到了一絲奇怪的東西。

    謝姮手腕的顏色……怎么好像是赤色的？

    舒瑤怔住了，腦中電光火石間，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去掀開她的袖子，去看她的光裸的手臂。

    這一掀開，她腦中“嗡”的一聲，像驚雷炸開，轟得她魂飛魄散。

    整個(gè)頭皮都麻了。

    謝姮的整個(gè)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赤色紋路。

    和她在禁地遇刺那日，在謝姮肩上看到的紋路一模一樣，卻已然爬滿了她的整條手臂，像魚鱗般密集，又更像蛇的皮囊。

    舒瑤重重跌坐在地。

    她呆呆地坐著，雙耳嗡嗡作響，難以置信地看著謝姮。

    謝姮她……她到底是什么人？

    為什么她身上有這些紋路？為什么她不怕火？她方才又為何如此失控？

    舒瑤雖活了一百多年，卻一直是在宗門里無憂無慮地長大，所見所知皆有限，對(duì)三界的認(rèn)知，也僅僅停留在“自己是正道，與妖魔勢(shì)不兩立”的概念上，從未想過身邊有人會(huì)發(fā)生這樣的事，如此與眾不同。

    這已經(jīng)完全超出她的認(rèn)知了。

    她一時(shí)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

    謝姮會(huì)不會(huì)……不是人？

    或者，她是不是生病了，中毒了？所以才會(huì)這樣？謝姮現(xiàn)在昏迷不醒，等她醒來，她會(huì)不會(huì)繼續(xù)這樣痛苦失控？

    她是不是要想辦法幫幫謝姮？

    可她要怎么幫她呢。

    到底是應(yīng)該找別人幫忙，還是應(yīng)該替她隱瞞這些事？她若說出去了，別人會(huì)不會(huì)因此誤會(huì)謝姮？可她若是不說，那些醫(yī)官無法為她診治，謝姮的情況會(huì)不會(huì)變得更糟糕？

    她不想讓謝姮出事。

    謝姮真心拿她當(dāng)朋友，她也不想傷害她。

    舒瑤抱緊懷中的女子，從未有過什么時(shí)候，比此刻更迷茫無助。

    她好想讓謝姮醒來，再問問她應(yīng)該怎么辦。

    謝姮比她有主見多了。

    就在此時(shí)，舒瑤突然看到一道白雪般皎潔的銀光劃破天際，她仰頭望去，看到凌空而立、俯視著她們的陵山君。

    謝涔之一襲白衣，眉心覆滿霜雪。

    他孤身一人，往這邊趕來。

    與那只火鳳凰的一戰(zhàn)，他并未討到任何好處，所幸那只鳳凰也覺得他實(shí)在難纏，不欲與凡人糾纏不休，便飛出了落炎谷。

    那位神使雷霆震怒，離開之前，警告威脅在場的所有人：“無知螻蟻，膽敢阻撓本使尋人，必屠爾全族！”

    這些早已隱世、退居三界之外的上古神族，性格高傲至極，常年隱匿于陰暗之地，也變得極為暴戾。

    他們絕非那些普度眾生的神。

    亦正亦邪，絕非善類。

    人心震動(dòng)，惶惶不安，謝涔之沉聲令所有人立刻回去，勿要在此久留，齊闞卻提醒道：“君上，謝姮師妹和舒瑤仙子還未找到……”

    謝涔之說：“我知道。”

    他親自去找阿姮。

    這落炎谷是以神力筑成，更像是比鳳凰更強(qiáng)大的上古神獸的巢xue，太過廣闊，即使他的神識(shí)浩瀚如海，也不能在瞬間捕捉到阿姮的蹤跡。

    謝涔之找了很久，直到聽到那一聲含著痛苦的慘叫。

    是阿姮的聲音。

    他從未聽過這樣的慘叫，不知道是怎樣的痛楚，才能讓向來隱忍的阿姮如此崩潰失控，謝涔之循聲趕來時(shí)，卻看見阿姮已經(jīng)躺在地上，人事不省，而舒瑤正跪在她身邊，滿臉是淚。

    這一瞬間，謝涔之承認(rèn)，他的心的確猛地震了一下。

    他已經(jīng)想到了最壞的結(jié)果。

    無情道又如何。

    他不可能真的，對(duì)她如對(duì)任何一個(gè)陌生人一般，全然漠視不理。

    師尊曾說：“謝姮在你身邊，既是對(duì)你的輔佐，亦是對(duì)你最大的考驗(yàn)，越是在意，越要無情。能阻隔一切私情，你的道心，這才無堅(jiān)不摧。”

    師尊一開始便看穿了一切，那時(shí)的少年郎心高氣傲，對(duì)此話嗤之以鼻，以為世間萬物，無人有資格成為他的劫。

    謝涔之腳下如灌了鉛，一步步走來，握著劍的手青筋暴起。

    舒瑤無助地望著他，“陵山君……謝姮她……”

    他長睫一落，啞聲問：“她……怎么了？”

    舒瑤突然開始猶豫。

    她第一反應(yīng)是先擋住謝姮，再悄悄落下謝姮的袖子，不讓她手臂上的紋路被發(fā)現(xiàn)，這樣的小動(dòng)作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謝涔之冷聲問：“她究竟怎么了？”

    舒瑤咬著唇，搪塞道：“沒什么，她只是受了一點(diǎn)傷，所以才暈了過去。”

    原來是昏迷……

    還好。

    謝涔之猛地閉目，又重新睜開，雙瞳恢復(fù)往日的清冷。

    “把她給我。”

    舒瑤卻攔在謝姮跟前，沉默地不肯動(dòng)。

    謝涔之嗓音驟沉：“讓開。”

    舒瑤畏懼他的威嚴(yán)，已經(jīng)有些堅(jiān)持不住，但還是拼命地護(hù)著身后的人——她實(shí)在是不敢想象，如果謝姮被他帶走，她的秘密又會(huì)不會(huì)被發(fā)現(xiàn)，陵山君向來鐵面無情，眼里揉不得一點(diǎn)沙子，她怕他傷害謝姮。

    謝涔之再無任何耐心，快步上前，拂開擋路的舒瑤，舒瑤摔倒在一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拉開謝姮的袖子。

    氣氛忽然凝滯。

    舒瑤的心揪成了一團(tuán)。

    舒瑤連大氣都不敢出，她看見陵山君死死地盯著謝姮的手臂看，許久之后，突然閉上眼睛，嗓音有些啞：“多久了？”

    舒瑤只好老實(shí)交代：“上次……謝姮在禁地被刺殺，她將那些人打倒之后，便開始渾身難受，那時(shí)肩上就有了此物，只是小小的一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