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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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在外已與中京戍衛(wèi)交涉完畢,馬車復(fù)又搖晃前行。 “別聽……什么?” 男人久久無聲,若非攥在她臂上的五指使力極大,穆遙幾乎以為他睡著了。耐心地等了不知多久,男人深吸一口氣,“他們雕了很難看的東西,在東御街上——你不要去那里,也不要看,好嗎?” ——他醒了。 比余效文所預(yù)計的清醒時間,早了一日。果然如當年先生所說,齊聿此人,堅韌如風(fēng)中一竿修竹,狂風(fēng)來時看似無法抵擋,狂風(fēng)去時才知矗立之勢從無更改。 穆遙一顆心重重落回肚里,平生第一次,知道這世上果然是有“劫后余生”,便在黑暗中無聲地笑起來,“好。” 男人不知已經(jīng)遺失一日,只覺自己疲憊到極處,“你不要聽他們說的……你要信我……” “我當然信你。” “穆遙——”男人道,“你帶我去西州吧……讓我給你看馬。”他說到這里,語意中已經(jīng)帶了哽咽,“當年我……若答應(yīng)與你看馬……就好了——穆遙,你不知道,我有多后悔——” “你沒有什么可后悔的。”穆遙道,“你想去西州,什么時候都可以。” 黑暗中一點破碎的喉音,如一匹瀕死的獸。男人抵在她頸邊,久久道,“穆遙,你是不是已經(jīng)看見了?” 穆遙掀開一點皮毯,黑暗中男人烏黑一頭發(fā)如墨流淌,她摸索著握住他尖削的下頷,強壓著他抬頭。月光透過窗紙鋪了一地,男人強忍住崩潰尖叫的沖動,艱難道,“別看。” “為什么?” “臟。” 穆遙跪坐起來,又俯身下去,咬住男人冰冷兩片無血色的唇,反復(fù)輾轉(zhuǎn)。男人身子不穩(wěn),便抬手扣在她頸后,細長的脖頸被她壓得向后繃作一條雪白的直線,黑暗中泛出微藍一點冷光,如一段易碎的青瓷。穆遙忍不住握住他脖頸,仿佛生恐他就此崩作一地碎玉。 男人漸漸神志模糊,眼前一片接一片無色的白光。他大張著口,胡亂道,“不……不好了——”只是提不起氣力,身體軟得像稀泥一樣,不住往下沉,雙手也脫了力,沉甸甸地砸在地上。他連疼痛都感覺不大清晰,從喉間發(fā)出啜泣一樣的聲音,“別碰……臟——” 穆遙撐著不叫他倒地,騰一只手仍用皮毯將他裹住。狐皮微涼柔順的毛貼在男人汗?jié)竦募贡成希韪袅梭w溫的流逝。男人前額抵在穆遙心口,他的意識已經(jīng)極其的模糊,卻仍然奮力地撐起眼皮,喃喃念道,“臟。” 他沉溺于極度的恍惚和自暴自棄中,忽一時下頷又被人托了起來,柔和而綿密的親吻從眉間,細細碾過發(fā)顫眼瞼,微冷鼻尖和耳畔,又漫過臉頰……他神志再不能支撐,甚至不知道自己口中一直在說些什么—— 在他終于失去意識的一瞬間,聽到穆遙的聲音柔和道,“你放心。”他拼盡最后一線清醒的神識,終于分辨出自己一直在說的一句話—— 帶我回西州。 …… 齊聿再一次醒來時,身畔仍然是無邊無際的黑暗,屋子里沒有火,卻出乎意料的溫暖。他動一下,發(fā)現(xiàn)自己身上薄薄地搭了一襲錦被。 一簾之隔有人在說話,是穆遙的聲音。他在這樣的世界里只覺安心,便蜷在被中,側(cè)耳傾聽—— “麟臺的人沒鬧嗎?” “鬧不起來。趙大人原本就掌著戶部,他后頭又是河間趙氏,能尋他鬧的人,五根手指都數(shù)得完。” 是胡劍雄。 “服強凌弱,服眾欺獨,服貴欺民——這些人真是半點意外也不能給我。”穆遙道,“河間趙氏可有動靜?” “這事說來也奇,一直沒有。” “說奇也不奇。”穆遙想一想道,“這些大氏族,臉面比性命重要。想必有所動靜也不會叫我們知道——趙侍郎這一段定是不好過的。” “是。” “你再去叮囑胡什里,務(wù)必守好麟臺,絕不許叫那些人暗里作怪,傷了趙硯。” “是。” 腳步窸窣,應(yīng)是胡劍雄走了。帷幕一掀,有人入內(nèi)。齊聿屏住呼吸,感覺穆遙走近,掌心在自己額上貼一下。他瞬間心悸,又死死忍住。 “啪”一聲響,額上已經(jīng)被她揮指一彈。穆遙道,“醒了怎不出聲?” 齊聿大張著眼,黑暗中卻什么也不看不見,“你怎么知道我醒了?” “齊相睡著時是什么模樣,你自己不知道,我難道還不知道?”穆遙含笑道,“好叫齊相知道,您老人家睡著時若有此時安靜,效文先生也不至于頭發(fā)都要熬白了。” 齊聿便知自己昏睡時,穆遙一直守著自己。他心下一半慚愧,另一半只覺不配,便縮在被子里,“我這是在哪里?” “齊相一直吵著回家,定是在家呀。” 家。 中京城里,他能說得上像家的地方,除了齊家那間棲身的老宅,只有他陰差陽錯中一直不得去過的—— “現(xiàn)在還有紅葉嗎?” “都要開春了,紅什么葉?”穆遙想一想,“后山有桃花林,再一個月,也要開了。” 齊聿便不吭聲。 穆遙把暖壺里溫著的藥粥倒一碗,黑暗中輕車熟路地喂他吃,“你在我這睡了五日,也鬧了五日。如今既是醒了,好歹消停些,安心養(yǎng)病。讓效文先生歇歇。” 齊聿安安靜靜伏在枕間,感覺木勺抵在唇邊,便乖順地張開口,口中立時彌漫著白粥的香甜和藥材微苦的滋味。粥已經(jīng)燉得極爛,他囫圇幾下便咽了。他看不見穆遙,黑暗中拼死大睜著雙目尋她,“穆遙。” 齊聿生得好看,最好看便在一雙眼,堪稱絕色。如此奮力睜著,黑暗中有星河一樣的流光,輾轉(zhuǎn)閃爍。穆遙在黑暗中越看越覺心動,俯身下去,吻在他薄薄的眼皮之上,感覺那極長的眼睫濡濕而發(fā)抖,輕聲安慰,“我在這。” 齊聿目中滿是迷霧一樣的茫然,“我看不見你。” “我能看見你。現(xiàn)在你可知道習(xí)武的好處了?”穆遙撲哧一笑,“我去點個燈——” “不!” 穆遙停住。 齊聿脫口叫了一聲,又驚慌起來,摸索著攀住她雙臂,“別點燈,就這樣……也很好——” 穆遙不吭聲。齊聿身子一傾,搭在她肩上,久久不能感覺穆遙擁抱自己,便揚起頭,貼過去瘋狂親吻她半邊側(cè)臉。穆遙由著他折騰,忽一時道,“你不難受嗎?” 齊聿一滯,以為她嫌棄自己,慢慢退一步,“我……不難受,你呢?” 穆遙一聽便知這人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便拖住手臂將他拉到身前,“九日沒有服藥——可有哪里難受?” 齊聿茫然,“我不難受……”忽一時靈醒,改口大叫,“難受,穆遙,我很難受——” 穆遙皺眉。 齊聿在瘋狂的糾纏中尋回理智,聲音漸漸低下去,“我不難受——你不能點燈,不用管我,讓我一個人——” “你在戒藥。”穆遙一語打斷,“戒藥期間你想怎么鬧都行,我不可能讓你一個人。” 第104章 夫妻 做夫妻嗎 齊聿后知后覺一直縈繞胸腹的燒灼感是斷了藥的反應(yīng)。他初醒來, 以為自己這樣,不過是開始了極其尋常的又在發(fā)燒的一天,“戒藥?” “對。”穆遙攬住他,“你要好起來。” 齊聿低著頭, 默默琢磨一時, 忽然猛地掀開她, “你說我睡了五日?” “是。” “騙人——”齊聿不知想起什么, 忽然著急起來,“我沒有藥, 怎么可能睡五日?我究竟做什么了?告訴我——” 穆遙早拿定主意,戒藥期間無論怎樣,只管順著他, “為什么不能睡五日?” “戒藥”兩個字對齊聿的沖擊超乎尋常,他大睜著眼,用一種近乎絕望的目光盯著她,“因為……我戒過……” 穆遙心下一凜。 “我戒過……我知道,我——”一語未畢,已被穆遙握住手臂拉近,身上一暖, 便被她攬入懷中。男人止不住地瑟瑟發(fā)抖,“戒藥——你讓我一個人吧……” 穆遙騰一只手扯一條皮毯將男人密密裹住,掌心撫過他薄而利的脊背, “你總要告訴我——為什么?” 男人一直等抖得不那么激烈, “你不要看我。” 穆遙想一想, “之前戒藥——是你在王庭的時候嗎?” 懷中黑發(fā)的頭顫動一下,“很多次……崖州也……戒過……”男人語意艱難,“我戒不了。” “不必自責, 銷魂草不是誰能自己戒了的事。” 男人并沒有聽,他陷入漫長的回憶中,自言自語道,“你讓我一個人吧——我一個人可以,我都要成功了,是我一個人的時候,在沙洞里,我看著月亮升了又落,落了又升——” 穆遙在他亂七八糟的言語中尋到一點信息,連著自己所知不多的北境諸事,“你說的沙洞,是不是在陀陀沙漠?” 男人點頭,他此時只想說服穆遙讓自己一個人戒藥,并不在意穆遙怎么知道,“我一個人,在沙漠里——” 丘林清給他弄的那個銷魂草藥丸,一旦成癮,三日不吃高熱不退,五日不吃骨痛如裂,滋味如同萬千螞蟻齊齊在骨髓中啃噬——穆遙不敢想象他在死亡沙漠怎樣熬過那些日夜,指尖一緊,掐在掌心,“既是要成功了,你可知道在陀陀沙漠待了多久?” 男人搖頭,“我不記得了。” “我在北境審過一個姓伍的向?qū)Вf丘林清曾經(jīng)懸賞黃金千兩,募集向?qū)油由衬畬と恕y道便是尋你嗎?你是自己逃到陀陀沙漠嗎?” “是……逃到那里去——”男人怔怔道,“后來他們就找到那里,我被他們帶回王庭,一路上吃了好多的藥——就失敗了。丘林清大發(fā)雷霆,那天是冬至日,她讓人把——”他說到這里,靈魂最深處的黑暗和痛苦驟然蘇醒——猛地仰起臉,喉間格格作響,說不出一個字。 穆遙抱著他,察覺懷中身體瞬間僵硬如石,暗道不好,一手扯開皮毯,男人面白如紙,雙目血紅,大張著一雙眼凝望虛空,視線卻無一處聚焦,下頷生硬地繃作一條直線。 穆遙指尖扣在男人齒列之上,用力抵住,壓著他松開,立時便有淡淡的血腥氣從男人口中漫出。 男人被她壓著閉不上口,無法克制的唾液便混著鮮血滴下來。他仰著臉,絕望地繼續(xù)往下說,“她讓人把我吊在——” “別說,”穆遙死死掩住他一雙唇,“不要再說了,都過去了。” 冬至日發(fā)生的事,丘林海在王庭時已經(jīng)告訴了她——丘林清宴請諸部首領(lǐng),把齊聿吊在宴飲廊下,高澄動手,烙下了終身無法消除的罪印。 穆遙只覺心痛如攪,“冬至日——我本是來得及的……是我太粗心。” 男人聽不懂,卻不肯住口,自虐一樣續(xù)道,“最后一次是在崖州,我去那口枯井,便是想一個人把藥斷了——然后我就遇到了你。” 穆遙聽著,前所未有地慶幸北境軍出以奇兵,飛速破了崖州城,否則齊聿在井下再熬一二日,不知還有沒有性命。 “你讓我一個人吧……” 穆遙道,“前面幾日我都陪著你,一直都很順利,后面也會很順利——” “我不信。”男人搖頭,忽一時發(fā)作,“前面幾日我究竟做了什么?你告訴我——”他尖聲大叫一時,不得回應(yīng),一手推開穆遙,撐在地上奮力站起來,自言自語道,“我不能在這里,我要一個人,我要走……我要走遠些——”搖搖晃晃便往外走。 穆遙無計可施,只能看著男人在黑暗中如困獸一般亂走。 男人昏頭漲腦原地轉(zhuǎn)了兩圈,忽一時靈醒,往早前人聲處走,迎面一幅沉重的帷幕,男人不管不顧地掀開,青天白日里明艷的陽光鋪地而入,將他完全籠罩。 男人只覺眼前驟然一亮,那些丑陋不堪的罪像鋪天蓋地陳列在眼前,飛速褪去青黑的石色,變作白花花的皮rou,每一個人都生著他的臉,俯首抬臀,惡心下流,諂媚地仰著臉,任由世人圍觀。 男人立在那里,無聲地同那些東西對視,直到這個丑陋的世界里平空生出一聲尖厲的慘叫—— “別看我——別看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