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奴 第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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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閥貴族一片嘩然,彈劾奏折如雪片飛到中臺閣,中臺閣倒手轉到御前,皇帝盡數壓了,全當沒看見。各門閥正打算集體對抗之時,皇帝命中臺閣主持新政,第一家回收食邑的便是北境勝戰之王——北穆王。北穆王非但北境勝戰,而且剛剛平定了秦觀之叛軍,是皇帝的救命之臣,居然被當作新法開刀的第一處。 中京各門閥俱各不服,政令一下,里往北穆王府慰問的人絡繹不絕。穆遙命胡劍雄閉了府門,誰來也不見。 然而這些事齊聿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他自從那日醒來一直昏昏沉沉的,時間于他成了可以循環往復的東西,一時以為穆遙仍在京畿東郊,一時以為穆遙初初回來,又一時回了年少時分,拉著她不住地叫遠遠。唯一的好處是熱度退了,湯藥也能進下。 等他終于完全清醒,正月已經過完。好歹去一回中臺閣才知道天地驟變,兵變那日自己嘔心瀝血擬出來的新法不但已經下發,便連北穆王食邑也全數收回,繳了丁稅,另外繳了銀錢代徭役。中京城里正在鋪天蓋地清繳各門閥食邑田土。 皇宮之中更是另一種格局,幼子王慎封了燕王,皇帝病重不見人,皇后侍疾也不見人。宮里只有穆妃同凈軍新任大統領阮殷管事。 第99章 罪像 石像崩作一地碎石。 齊聿接連三日上朝, 退了朝便在中臺閣主持變法事宜,三日過后略略放下心。穆遙說的果然不錯,收食邑從北穆王府著手,諸王諸相連同各家豪強門閥的反抗之勢聚不起來, 暗地里使些絆子, 明面上說不了什么。 然而進度極其緩慢。 皇帝御筆一揮, 直接派凈軍一支衛隊入了中臺閣, 協助中臺閣清繳中京諸王諸相食邑。衛隊由阮殷親自送來,齊聿第一次見這位少年將軍, 問他,“這是陛下親批嗎?” 阮殷深深打一個躬,“皇命親批。” 齊聿一時沉默, 便不再多問。有軍隊護持,清繳速度快了不止十倍。又十日過去,中京諸王諸相府田土明細都入了中臺閣。齊聿籌建丈量司,劃地分組,重新丈量田土。 穆遙被齊聿一回大病唬得不輕,從他康復便不大管他,由著他高興做什么便做什么——反正中京城盡在掌握, 不論怎么樣都翻不出花來。 這一日田世銘回京,進門便見聞名天下的北穆王正忙著種花,一時無語, “咱們穆王這是解甲歸田了嗎?” 穆遙道, “解甲歸田是武將最好歸處, 求之不得。你且等我種完。” 田世銘歪著頭打量,“你這種的什么,蘭花不似蘭花, 韭菜不似韭菜。” “白艾。齊聿那身子骨著實不牢,種些白艾,萬一派得上用場。”穆遙說便往池中洗手,“這一回中京平亂,你藏在京畿東郊那支前衛,派上大用場了。” “那還是多虧了北穆王早已算到——秦觀那廝起事前,必定會設法調走飛羽衛主力呀。咱們北穆王將計就計,調走飛羽衛迷惑那廝,倒還在京畿藏著后手。” 二人相視一笑,站著曬太陽。田世銘道,“我在冀北聽說齊聿在中臺閣做的事了,如今只在中京推開已然是鬧得沸沸揚揚,等天下鋪開時,我看他非得被罵死。” 穆遙有意無意道,“皇帝乃天下之主,有陛下在,輪得到齊聿挨罵?” “你是小看了這些人。”田世銘道,“天下盡知陛下近年不管事,更不要說——新法行文手段,哪一處不同當年的齊侍郎一模一樣,連我都瞞不過,還瞞得過那些人嗎?” 穆遙沉默。 田世銘又道,“你我這等家底豐厚的,收了就收了,至多破些財。有些傳了十七八代的小家族,收了食邑一家子衣食無著,難道真要人家去河上做苦工服徭役?早晚鬧出事來。” 等一時無回應,田世銘以為穆遙不愛聽,轉了話題道,“如今風水輪流轉,倒是你居家無事,齊聿夜不歸宿了?” “休得胡說。”穆遙道,“他每日都回。” 話音方落,水閣對面腳步聲起,果然齊聿回來了,倒是衣襟濡濕,連鬢發都是濕的。穆遙看見,“怎么回事?” “無事。”齊聿道,“在閣中凈面時沾上水。”轉向田世銘道,“冠軍大將軍。” 田世銘如今對齊聿心服口服,認真打一個躬,“齊相。” 穆遙道,“晚間與我們一處吃飯。” 田世銘只看齊聿一眼便知他不大樂意,含笑道,“我事情可多,今日便不留了。” “何事?” 田世銘道,“我這么久不在中京,回來難道不去拜望師母么?”話一出口便見齊聿臉色不對,“齊相難道沒去?” 齊聿本就性格孤僻,北塞王庭受一回折磨,更加害怕遇見故人,休說登門拜望,元宵節當日師母邀他過府吃元宵,都婉拒了——便不自在起來。 穆遙解圍道,“齊聿這一段七災八難的,改日我陪他去便是。”送了田世銘回來,齊聿伏在火膛邊,懨懨的。穆遙拉他起來,“進門便睡,一會兒又生病。” 齊聿坐不穩的模樣,搖搖晃晃歪在她肩上,“我們什么時候成親?” “如今天冷,你受不住折騰,好歹等春日天暖,我讓欽天監與我們相個吉日。” “我不怕冷。” “你不怕我怕。”穆遙撲哧一笑,抬手扳起他面頰。男人經過一場大病,越發白得出奇,便叫那皮膚看著仿佛薄得到了極處,一觸即破的模樣。穆遙越看越覺心疼,忍不住低頭噙住。男人立時身形不穩,抬手扣在她頸后,由她折騰。漸漸神志模糊,含糊道,“別停——” 一語未畢,指尖乏力,手臂沉甸甸墜在地上。只覺肩上一涼,男人勉強開目,清晰看見自己慘白枯瘦一條胳膊露在冬日寒夜之中,他厭倦地閉一閉眼,“我是不是……很難看……” 穆遙除了他外裳,柔和地親吻過冰涼的手臂,感覺他在掌下抖個不住,“是我喜歡的。” 男人只覺身軟如泥,再不肯開口,只是微睜著眼,頑強又固執地望住她,仿佛想要把她的模樣刻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穆遙被他看得難受,抬手掩上他雙目,碰了碰男人發抖的眼睫,“別看。” 男人便閉上眼。感覺一只手扣在自己腰際,一點一點捋過斑駁的罪印,他只覺難堪,奮力咬住雙唇才沒有叫出聲,再開口時已含上一點泣音,“臟,別碰。” 穆遙皺眉。男人越發不支,漸漸糊涂起來,恍惚地叫著她的名字。 “穆遙……穆遙……” 男人是被源源不斷的熱意烘醒的,一睜眼便知自己陷在浴桶之中,周身被發燙的湯藥包裹。穆遙坐在桶邊,提著一條巾子,同自己擦臉。 “醒了?”穆遙指尖蘸了藥,往他額間點一下,“有人襲擊都不同我說,怎么,你要等到刺客捅你一刀,才打算告訴我嗎?” “誰同你說的?”齊聿皺眉,“韓廷。定是他。” “你休得尋韓廷晦氣。”穆遙道,“今日他們是與你潑了一盆水,明日若換作一把刀,你還能有命在?”她說著語氣轉厲,“從明日開始,出門務必帶著親衛,不許你一個人去任何地方。” 齊聿沉默地聽著,忽一時仰起濕漉漉一張臉,“穆遙,你是不是——擔心我?” 穆遙一滯。 齊聿奮力坐直,抱住她的手臂,“你是不是同我一樣,每日里也擔心我,你也怕我死了,也怕我一去不返?” “你這人怎么——” “你說是。”齊聿一語打斷,水淋淋一顆頭用力抵在她臂上,“你說一聲是。讓我以為你也害怕,你也在意我,你也想要與我天長地久地過一輩子,你不要說我不想聽的,你不要說——” “你在說什么胡話呢?” 齊聿臉色一白。 “我當然是害怕的。”穆遙道,“傻子,我還以為你早就知道了。” 齊聿一瞬間雙目大張,淡白的唇抖個不住,“我,我以為你不是……我以為你被我纏得沒法——以為你可憐我——” “我可憐的人可太多了,但我只同你一個人結親。”穆遙道,“去榻上躺著,我去拿粥。”往外間取粥回來,便見男人伏在榻上,無聲發笑,那笑容極其甜蜜,襯著他蒼白枯瘦的一張臉,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動人。 穆遙看得出神,立在門邊不動。男人無聲笑了許久,漸漸眼皮發沉。穆遙走進去,“吃過粥再睡。” 男人好脾氣地“嗯”一聲,貼在她頸邊不動。穆遙擦了頭發,一口一口喂他吃粥,趁他尚未睡死過去再三叮囑,“記得我的話,帶著親衛,絕不許一個人去任何地方。” 男人唇角慢慢勾起,越發甜蜜地笑起來。 第二日齊聿走時穆遙仍然未起,由著他在自己面上囫圇親了七八個來回,閉著眼道,“衛隊已經安排妥了,叫我知道他們沒跟著你,你晚間便不要回來了。” 齊聿便笑起來,高高興興走了。穆遙仍去睡回籠覺,恍惚入夢之際,外頭一片連聲地喊“快請殿下”,有人高聲大叫“不好了”。穆秋芳進來,氣急敗壞道,“阿遙,出事了。” 穆遙躺著不動,“什么?” “罪像。”穆秋芳驚慌道,“好多罪像。” 穆遙心下一凜,“什么意思,說清楚!” 穆秋芳定一定神,“玉哥去上朝,外宮門往東御街一條路上,不知道是誰做的鬼——全都是罪像。” “你是說——” “就是齊瓊弄的那個罪像。”穆秋芳頓足,“跟著的人也鬧不清楚是個什么,由著玉哥走過去看,他就那么看著便昏過去了。” “齊聿現在何處?” 穆秋芳道,“效文先生跟著玉哥,施針弄醒,想勸著回來歇息,玉哥不聽,仍然去上朝。那個罪像——從東御街上朝的人那么多,都看在眼里。” 穆遙站起來,“更衣,我去看看。”打馬往東御街,胡什禮正指揮中京戍衛收拾罪像,看見穆遙便行禮。 “起。”穆遙一擺手,繞過胡什禮往御街深處走,還沒有收拾過的地方果然一左一右立著罪像——這個東西,她在危山事敗那年便見過,此次回京之前命飛羽衛盡數銷毀,以為齊聿這一生都不會見到,萬萬沒想到以這樣突兀的姿態出現在齊聿面前。 穆遙一抬手,按在一尊石像頭頂,那是一個青石人像,以一個極其屈辱的姿態跪伏在地,頭顱下沉,后臀翹起,一個認罪的姿態。石像是做得極其精細的,精細到五官眉目看一眼便知道是哪一位,而且因為沒有雕刻衣裳,人體的每一處難堪的地方又都雕得栩栩如生——簡直不堪入目。 穆遙指尖蓄力,石像崩作一地碎石。 第100章 舊王庭 一個受銷魂草控制的,身不由主…… 危山兵敗的消息傳來的時候, 穆小郡主正在從冀北軍回中京路上——穆瑯有孕,北穆王妃早亡,北穆王父子又在北境軍中對丘林氏作戰。只能傳了穆遙小郡主回中京,陪伴jiejie度過孕期。 路上消息閉塞一無所知。等她入中京時, 北穆王父子死訊已經入京十日。穆瑯在宮中聽聞父兄死訊, 短時暈厥, 此后一直臥床。 穆遙在王府見了西北軍訊官。那訊官伏地痛哭, “齊聿那廝喪心病狂,他帶著前鋒營被困危山崖, 不向主將求援,擅自同丘林清議和延誤戰機,又伙同丘林清在危山崖合圍, 向丘林清獻了我前鋒營。他居然還向丘林清泄露我軍口令,引誘中路軍前往危山崖救援前鋒營。中路軍剛剛拔營,便被丘林清一路設伏全殲——叫我北境軍全軍覆沒。王爺和世子盡皆戰死——” “齊聿?”穆遙冷笑,“齊聿何在?” “那廝不知幾時已在同丘林清眉來眼去,早入了丘林清之內闈,做了丘林清之臠寵,如今在王廷風光無限——” 穆遙砰地一掌擊碎桌案, 匆匆入內宮,面見皇帝。皇帝嘆著氣道,“穆妃一直病著, 你勸勸她, 不要再過度傷心, 好歹以腹中皇子為重。你旁的事也不必做,就在宮里好好陪陪你jiejie。” 穆遙見到穆瑯時,穆瑯靠在榻上, 雖是臉色發白,氣色卻還算好,見到穆遙便罵,“你到這里來做什么?” 穆遙跪下,伏地痛哭。 穆瑯咬著牙道,“你不許在宮里虛耗時光,速回西州,阿父阿兄死訊一到,西州族里必定蠢蠢欲動,你回去鎮住西州才是正經。你且與我記清楚——北穆王爵,任何時候只能由你和你的子孫承襲。” 穆遙痛叫一聲,“jiejie——” “我在深宮無事。”穆瑯厲聲喝道,“我腹中之子尚不知男女,若是公主,有西州依憑才能尋個好去處。若是王子,也要全靠西州才能有所建樹。”穆瑯語氣瞬間轉厲,“你在這里哭有什么用?現時是哭的時候嗎?還不快去!” “jiejie一人在宮里又該如何是好?”穆遙道,“容我在宮里照顧jiejie。” “我自有人伺候。”穆瑯道,“我在宮里不缺衣食,不缺醫藥,什么都不缺。缺的是宮外扶持——阿遙,咱們家如今只你我二人,我只能依靠你。”她壓低嗓音,“以后——你一樣也只能依靠我,和我腹中之子。” 穆遙將門出身,飛速理清厲害,強忍悲痛出宮,傳近侍連夜出京。剛出中京城,郊野處便見一群孩童在大路中間圍著做耍,不斷往中間投石塊。 正擋在大路上,攔住馬隊去處。穆遙便命,“去叫他們散了。” 近衛領命上前,好言好語驅散孩童,露出中間圍著的一尊石像。近衛湊近看一時,“郡主,是叛逃了的監軍齊聿。”說著皺眉,“那廝雖是壞了事,罪像雕成這樣,還叫無知小兒看到,成何體統——”便要一掌拍碎。 穆遙抬手制止,下馬上前。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罪像,齊瓊想必是請了雕刻大手,把那罪人雕得眉目清晰,與齊聿幾乎一般無二,只是身體□□的模樣,不堪到了極處。穆遙立在路上,看一時冷笑,“你碎了這一尊有什么用?天底下不知道還有多少,管得過來嗎?”翻身上馬。 侍人跟在后頭,“齊瓊以為把罪像雕得不堪一些,便能把自己從叛國大罪里頭摘出來,誰理他呀?” “可憐之人原也有可恨之處,不要說他。”穆遙半點不想聽,一路往西州疾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