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不敵他 第90節
竹筷攪和著雞蛋液,筷頭摩擦過瓷盆的底部,一下下的碰撞,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音,還有液體翻攪的細微聲響,聲音里藏著點粘稠感。 攪和了一兩分鐘后,曾憶昔把一碗東西推她眼前。手還按在碗沿外,沒有松開。 江月稠去看蛋液的時候,也順勢看見他的手。 她不著痕跡的將目光錯開,只盯著這浮著一層細密泡沫的蛋液夸道:“打的不錯。” 頭頂,落下一聲輕低的笑。 她不看,都能想到曾憶昔臉上那春風得意的神情。想到他剛剛存心逗弄的話,她有幾分陰陽怪氣地道:“看你這,沒少打蛋啊?” 第44章 你敢開,我就敢坐。 江月稠說話的聲音溫和輕盈, 比從窗沿里鉆來的細風還輕緩,比這時節的溫度也更暖和一些。仰著臉看他時,那一雙眸子干凈如水洗, 哪里能看得出來一丁半點的禍心。 再加上,她以前還是個好學生。 曾憶昔愣了愣, 手扣在瓷碗上先緊了緊,又松開。松開后, 他又無意識地抬手, 去摸自己那筆挺的鼻梁, 到底是沒繃住, 樂的一笑, 不自覺地舔了下犬牙的牙尖。 片刻功夫,他做了好幾個小動作, 還捏了捏右耳的耳根。那里發燙,像是被突然竄出的火舌舔了一下。 把他捉弄成這樣的人, 還在一旁沒事人一樣的忙活。 真是風水輪流轉,剛剛是他招惹的人, 這么快就被反將一軍。 江月稠長發被根發圈松松挽著, 穿著件淺紫色套頭毛衣,衣衫寬松,顯得她整個人有些單薄。胸口處還繡著只小狐貍, 盤著身子在打瞌睡, 一只眼睜著, 一只眼合著,透著點狡黠。那裹在直筒牛仔褲里的兩條腿又長又直,細直的腿形完全被勾勒出來。曾憶昔用眼角余光一瞄,有點意外, 她臀部還挺翹。 這么看著,他又想把人扯過來。 但到底還是把持住了,生怕人家把他當變態,明年不敢來就不好了。 他抬起手,五指虛握成拳,湊唇,清咳了一聲,把那點蠢蠢欲動的東西趕遠了些。 江月稠這話是別有用心的,但身后那人卻不接招,突然純情起來,像是沒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她以為事情就這么翻過去時,曾憶昔忽然開了口,有幾分炫耀之嫌地來了句:“二狗吃的蛋炒飯里的蛋,都是我一個一個打的?!?/br> 二狗? 江月稠有些意外,“你養了兩只狗?” “我妹?!痹鴳浳粽Z氣淡淡地回道。 “……”哪有人這么喊meimei的! 江月稠想到上次的通話,忍不住質疑:“不是用老干媽醬炒的嗎?” “我給她加了雞蛋、rou絲、火腿腸和一堆菜葉子。”說道這個,曾憶昔有些不爽,“rou絲也是我切的,菜葉子也是我洗的,她就記得個破醬和一嘴的泡。” 那時曾如初的父母去世不久,小姑娘被接來他們家住。家里本來是請了個阿姨,做飯這事輪不到他來。小姑娘那段時間整個人都沒精打采的,不愛說話,阿姨開始問她吃什么,她也不說話,吃飯也不像個吃的。阿姨見她這樣,可能覺得給她吃什么都無所謂,干脆把每天給她的牛奶營養品都換了,拿去給她自己的孫子用,曾如初也不知道。還是沈鄰溪那天抽空去接她放學,發現她書包側兜的牛奶和家里的不一樣,一問之后知道情況,回來找阿姨談過話,但沒多久發現那阿姨把她的話當耳旁風,所以把人辭退了,可一時半會找不到合適的接替。 當時沈鄰溪和曾繁清工作都很忙。曾憶昔那時也才上個初中,自己回來沒飯吃就算了,還得cao心家里的小孩吃啥。也不是不搞東西給她吃,在曾如初沒來之前,他壓根用不著進廚房。飯菜做的自己都吃不下去,搞半天就炒飯味道不錯,他勉強能吃下去,再加個醬拌一下,那就更不錯了。 江月稠想到十四五歲的他,拎著個鍋鏟在鍋里翻來翻去時,不禁笑出聲。 引得曾憶昔白她一眼。 這個早晨,她和曾憶昔邊做早飯邊說著自己的事。 吃完了,碗筷一推,又接著說道。 從他們還沒遇見的那時候說起,或者更早,從他們沒出生時的事開始說。 如果不是江月稠下午就要離開這里,曾憶昔覺得他能從宇宙大爆炸的時候跟她掰扯。 江月稠靠墻站著,今天的太陽不錯,她站的位置剛好被暖光所覆。 人間暖洋洋的,她也暖洋洋的。她手里捧著個杯子,里面裝著熱水,捂著手也很暖。 還很好心地跟曾憶昔囑咐,話里話外都有幾分老人家的神態:“冬天喝點熱水對身體好。” 也不知道曾憶昔會不會聽。 曾憶昔站她對面,背靠著欄桿,兩條手臂向后曲著,懶懶地搭在鐵欄桿上。 眼睛看著她,嘴里說的是他們老曾家的事。 曾憶昔說他爺爺以前開過船,不過他自己倒是沒見到他們老曾家的那艘船。在他沒出生之前,這船就沉了。就是曾繁清第一次登上船準備大展身手的那一刻,就注定這是他人生一次獨一無二經歷。從那以后,他爺爺就覺得曾繁清跟水八字相克,所以當時當他沈鄰溪在一起時,老人家心里是不大樂意的,急的直蹙眉。 飯吃過,又聊了會天,此時時間已不算早。但正逢假日,街坊鄰居估計都還蒙著被子睡的昏沉。 四周很安靜,風過林梢和他說話的聲音,落在耳里,都是那么清晰。 作為等價交換,江月稠也說了點她的事。分享了一次開拖拉機的經歷,跑車沒碰過,不知道音效能不能比得過拖拉機那轟轟隆隆的音效。這么一想,那車還是敞篷的呢。 村里的馬路修的筆直,金澄澄的稻田,鄉村公路上也沒人,爺爺讓她開了一小會兒。 曾憶昔被她逗笑了,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看過拖拉機,也許很小的時候見過,但是沒什么印象。 但一想到江月稠開拖拉機的樣子,笑的樂不可支。 江月稠靠著墻沿:“下次有機會,請你坐坐江爺開的拖拉機。” 曾憶昔笑的說不出來話。 “你敢不敢坐?。俊苯鲁碛袔追痔翎叺恼f。 曾憶昔朝她一抬下巴:“你敢開,我就敢坐。” 誰怕誰,這事很快就定下了。 本來是打嘴炮,但這會兒,她是真的挺想帶曾憶昔坐坐她開的拖拉機。別的不說,這金貴的大少爺坐在土掉渣的拖拉機上,在鄉村公路上一路顛沛,想想就覺得有意思。 再放一首《try road》,簡直完美。 曾憶昔忽地想到,在黃昏和夜幕相接的時刻,他坐在這位江爺的副駕上,拖拉機慢騰騰地開著。他們嗅著晚風里的稻香,看著天邊飄著彼時人間的最后一縷炊煙…… 他當年寫作文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這么文思如泉涌過。 曾憶昔好長時間沒說話。 他見過很多死要面子的人,學生年代就遇到過穿著冒牌貨擱那兒一本正經地炫耀,他懶的戳穿,只是好笑地看著人裝逼。 江月稠是少見的,總是很坦誠地告訴他—— “我挺窮的?!?/br> 她落落大方地告訴他,總是讓他無可奈何,又有種說不上來的滋味。 如果他們境遇顛倒,他不知道是否能做到像江月稠這般坦誠。 曾繁清以前告訴過他,其實當年事故發生的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挺自卑的。本來家里條件不錯,也是十里八鄉有名的殷實人家,日子一夜回到解放前,什么都沒了。他自卑到連去看沈鄰溪的勇氣都沒有,想著別連累人姑娘了,就這么算了吧。最后被沈鄰溪找上家門,指著他鼻子把他罵到崩潰大哭。他不想窮,不想沒有沈鄰溪,后來好歹熬過來了。曾繁清那時嘮叨叨那些他沒經歷過的老曾家窮苦歲月,他沒經歷過,難以體會,向來左耳進右耳出。 直到此時,他忽然懂了那份心情。 細細一想,他這順風順水的二十多年,也真是幸運。 江月稠昨晚就收拾好了東西,午飯一過,便拎著東西準備出門。 拎著東西出門時,曾憶昔跟著她一道出門。 街上的人明顯多了起來。很多人手里都提著大一包小一包,購物袋里裝著瓜果零食、煙酒禮物。路上的車輛比平時幾乎多了一倍,川流不息的車流里,一會兒就看到了好幾個外地牌照。 “你在哪兒過年?”江月稠問了句。 “回我爸媽那?!痹鴳浳粽f。 江月稠“奧”了聲。 曾憶昔:“你什么時候回來?” 江月稠:“還不確定,我還要回老家?!?/br> “……” 曾憶昔一時半會沒說話,他知道江月稠的老家是在外省,離的挺遠。 江月稠不是土生土長的江城人,但顯然跟江城很有緣分。名字的第一個字就是“江”,好像注定和這座城市有著浩浩蕩蕩扯不斷的關系。 默了默,曾憶昔輕笑出聲:“你要回老家開拖拉機?” 江月稠虛張聲勢地說了句“是啊”,回看他的眼神帶著點挑釁。 曾憶昔:“那我什么時候能坐坐你開的拖拉機?” 江月稠:“……”好家伙,他還真的想坐?! 一時在心里摩拳擦掌,想著今年要是回老家,說不定真要借個拖拉機試試手。 今天的車開的貌似比平時慢一點,到寒山區那邊花了一個多小時。 下車時,曾憶昔要她等一下。 他打開后車廂,拿了個東西出來,遞給她:“新年快樂?!?/br> 江月稠低眸去看。曾憶昔遞來的是個數位板。 看著這個牌子,她覺得這禮物有些燙手。 曾憶昔直接將東西擱在她頭頂,手要松不松的:“要摔壞了啊?” 江月稠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去接了。 她知道曾憶昔不缺這點錢,但還不是不能理直氣壯地就這么收了他的禮物,何況她還沒想好送曾憶昔什么。 雖然有所準備,但在涉及金錢這方面,還是有一些尷尬。 她希望能給曾憶昔同等的禮物,無論是在價值,還是在心意上,都能夠平等。但她目前好像給不了。 再看曾憶昔時,她略略有些愧疚。 曾憶昔明顯是沒什么所謂,他兩手抄在兜里,微仰著頭在看這邊的風景。每回來這邊,都感覺挺新奇。 江月稠伸手,主動扯了扯曾憶昔的衣袖。 覺察到她的小動作,曾憶昔低眸去看。 “謝謝?!苯鲁韽澲?,朝他一笑。 曾憶昔扯了一下唇,伸手揉了揉她的頭發。 就此別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