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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仙階[修真] 第86節

    破局;又或者虞黛楚的“魔神之心”不夠堅定純粹,便根本不可能破開燕蠻真的魔神之心的影響,即使想出了破局之法,也只能對著他魔神之心的影響干瞪眼。

    其實這一局,燕蠻真本就是打算讓虞黛楚贏的——即使兩人現在看上去和和氣氣、實際上你死我活,燕蠻真也要考慮到虞黛楚背后的極樂天宮的面子。

    這文斗,他一共準備了三局。

    倘若最終是虞黛楚贏了,那他身死道消、一切皆空,這也就罷了,但倘若、而且極大可能是燕蠻真贏、虞黛楚身死,那時,燕蠻真要是頂著個“三戰皆勝、兵不血刃斬殺極樂天宮弟子”的名號,那他固然是揚名滄流界了,可極樂天宮的面子豈不是被他踩到了泥地里去?

    如果虞黛楚是個元嬰修士,那燕蠻真是一點也不在乎,這對他來說反而是一個功勛章,以后說出去,他是金丹期便以魔神之心硬剛元嬰修士而反殺的強悍人物。

    ——可虞黛楚才金丹中期,修為比他還低,即使是極樂天宮的弟子,說出去也沒什么排面,甚至于等他轉眼凝嬰之后,還會被人嘲是以大欺小,成為燕蠻真彪悍戰績上的一個污點。

    為了這個污點,把極樂天宮的面子往死里踩,從而招來為宗門找場子、找回聲譽的強敵,實在是得不償失。

    即使大荒神殿也是這滄流界五大宗門之一,可既然極樂天宮與無垠血海單獨列為圣地,便可知其地位比起大荒神殿還要遠遠高出。燕蠻真凝成元嬰后,將不再得到大荒神殿其他元嬰真君的維護,反而會被他們視為搶奪資源的競爭對手,再惹上這么一個強敵,實在是賠本能賠掉褲子。

    所以,在開局的時候,就給極樂天宮一點面子,送虞黛楚一場勝利,這其實是燕蠻真給極樂天宮賣的一個好。

    然而,虞黛楚獲勝在意料之中,但虞黛楚破局竟如此之快,卻大大超乎燕蠻真的預計,以至于即使他對自己信心滿滿,也忍不住神色微沉了一瞬,認為這個修為并不算高的女修,確乎超出了他的預料。

    云端之下,紅塵之中,虞黛楚在喜娘的攙扶下,緩緩起身,離開了梳妝臺。

    大紅蓋頭隔絕了她的視線,卻隔不住金丹修士的神

    識,虞黛楚把神識向四周一探,很快便搞清了情況。

    這次她附身的人,顯然是個妙齡的少女,正要紅妝出嫁。

    無論是新繡的喜服、精細描摹的妝容,無不彰顯著新娘的期待與懷春。

    這是虞黛楚兩輩子都從未有過的經歷,此時通過附身來這么一回,倒是十分新奇。然而在新奇之余,她又對這位被她附身的新娘感到十分遺憾:

    既然她附身在這位新娘身上,那便意味著這位新娘,又或是周圍的環境,即將或早已陷入非常殘酷的境地之中,以至于燕蠻真愿意把她引入此中,圖她一個不可破局。

    活在這樣的世界里,確乎是一件非常慘、非常讓人遺憾的事情。

    然而,僅憑現在的場景如此一看,好似一切都十分正常,沒有一點點悲慘的跡象,反而喜慶得過了頭,甚至讓人懷疑她究竟還在不在與燕蠻真的比試之中。

    除了這周圍的一切,顯得有些過于安靜了一般——

    明明是大喜的日子,理應是賓客盈門,卻安靜得好似門可羅雀,這與這看起來條件還算不錯的宅院相比起來,便顯得十分奇怪了。

    奇怪是一定會奇怪的,虞黛楚靜靜等著,直到新娘隨著喜娘一路穿過氣派卻蕭條的中庭、回廊,一路走到正堂。

    邁步而入,一步一搖、裊裊娜娜。

    對面也有人來,緩步慢行,步履蹣跚。

    等到兩邊相對向前,越走越近,才讓人忽地發現,這對面行來的人,其實手中端著一面木牌,寫有名姓,恭恭敬敬地托舉著,一路端到新娘面前。

    大紅蓋頭下,是酡顏紅妝、含羞帶怯。

    大紅蓋頭外,是靈牌冷冷,神情冷漠。

    相對而拜,一個滿心期盼,一個面露審視。

    步入洞房,沒有什么紅床東窗、燭影搖紅,唯有森冷冷火光里,一具寬敞的棺材。

    大紅蓋頭揭開,羞怯變成了驚恐。

    新娘難以置信,又驚慌失措——她的夫君,竟是一個死人。

    想跑,人在樊籠,想反抗,滿身枷鎖,痛過、叫過、嘶吼過、掙扎過,最終還是被人鉗制著,一步步走入棺材。

    掀開棺材板,入眼是一個容貌妖冶、閉目似沉睡的男子。

    倘若不是躺在棺材里,在這森冷光線里活像

    個陰間濾鏡,他也許是個極能吸引人的美男子,一旦出游,便能引起男女老少或艷羨、或戀慕的目光。

    但新娘見了他,唯有恐懼。

    棺材板被緩緩合攏,新娘渾身都在發顫,卻只能無力地望著最后一絲光線被棺材板完全覆住,眼前是一片黑暗。

    周圍陷入黑暗與死寂,入耳唯有她自己顫抖的聲音。

    仿佛誰聽見了她的祈禱似的,滿目的黑暗忽然為一片透亮的柔光驅散,在這兩人并排便略顯狹窄的棺材中,照得無比清晰而明亮。

    然而,這如聽見她祈禱而來的明光,卻沒有給新娘帶來安慰,反而令她顫抖地更加劇烈,上下牙關不斷碰撞著,發出“咯咯咯”的聲響。

    在她驚恐的目光里,原本靜靜躺在她身側、已是一個死人的俊美男子,忽然緩緩睜開眼睛,在這明亮柔和的光芒照耀下,扭過頭來,與她對視,然后緩緩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笑容。

    “來吧。”本該是個死人的男子柔聲說道。

    ——來什么?

    不知為什么,明明心里在驚恐大叫,明明怕得渾身顫抖,明明她害怕地想當場跑掉,但仿佛有什么在召喚著她、牽引著她、cao縱著她似的,新娘緩緩支起身,在略顯逼仄的棺材里,一點一點,朝男子靠近。

    男子靜靜地躺在那里,凝視著她俯下身,劇烈震顫著,似乎想當場逃離,卻身不由己,緩緩湊近,顫抖著,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輕到近乎不存的吻。

    “好孩子。”男子仿佛嘆息了一聲,緩緩抬起手,摟在新娘的腰上。

    晦暗的光輝閃動,這棺材中又重歸于黑暗。

    黑暗中,隱約的抽泣聲里,血rou一寸寸從新娘的身上脫落,不過片刻,便化作一具白骨。

    從她身上掉落的血rou附在男子的身上,便好似為他重新換上了一身華裝,光鮮亮麗。

    白骨還趴服在男子的懷中,親密得好似最甜蜜的情人,抬起頭,黑洞洞的眼眶里,什么也沒有。

    空空的,卻又好似在與他對視。

    男子原本含笑的臉龐,忽然有些難以維系笑意。

    白骨的牙關一張一合,仿佛在嘎嘎吱吱地說著什么:

    “兢兢業業工具人,難為你了。”

    那一瞬,男子的腦海里一片空白,他

    想的倒不是最正常的、最合理的,比如新娘既然已經化為骷髏死了,為什么還能張口說話?

    而是——

    她在說什么工具人?

    晴空之上,燕蠻真咧開嘴,露出一點笑意,回過頭去,朝遠遠站著的蘇鶴川望去,后者神色無比寡淡,好似眼前的一切都不能叫他稍稍上心似的。

    這讓燕蠻真想趁機看笑話的心落了一空,悻悻然,把目光收了回來。他原本以為,蘇鶴川會陪著虞黛楚來找他的麻煩,自然是和虞黛楚有著或情誼、或利益上的關系——即使魔門修士之間談情誼是個笑話,也不是當真不存在。

    既然有了聯系,站在同一個立場中,蘇鶴川便該難免要為虞黛楚擔憂、期盼些什么。

    燕蠻真對蘇鶴川并不算陌生,雖然大家并不是一個時代、一個輩分的人,然而終究還是有些相近,同為五大宗門的天才弟子魁首,彼此之間雖然沒怎么打過交道,至少是知道情況的。

    在燕蠻真的印象里,蘇鶴川是個有些無趣的人。按理說,作為魔門修士,追求力量、追求欲望應該是一件非常普遍的事情,但蘇鶴川就永遠是淡淡的,一臉病容,好似對什么都不是很感興趣,但需要打交道的時候,又顯出八面玲瓏的親切模樣了。

    燕蠻真與他不熟,了解自然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不過,雖然不熟,燕蠻真也是很想看看,除了一臉寡淡病容的漠然、一連一看就知道笑里藏刀的親切外,蘇鶴川還有沒有別的樣子?

    他會不會為虞黛楚的處境感到憂心改容?

    ——燕蠻真當然是失望了,而他也實在是搞不懂為什么。

    眼前的一切,其實是個不難解的局:

    那躺在棺材里的修士,其實是一位血海元嬰真君的一具傀儡化身。那位元嬰真君故意將自己修行功法的一部分進行一部分演變和修改,裝作是品相不凡的功法散布出去,專門坑那些自以為得了機緣、能夠撿漏的修士。

    這功法中,便提到要以活人為祭,借助儀式快速提升修為。

    這躺在棺材中的男子,自然便是偶然得了功法,便以為自己能是天命主角的修士,迫不及待地實踐這從天上掉下來的大機緣——以婚姻為媒,以活人為祭品,化作自

    己的修為,這白撿的便宜,誰不稀罕呢?

    然而這世上終究是沒什么白撿的便宜的,你以為自己是得了機緣、逆天而行,其實不過是幕后之人心中的韭菜,長高了一茬就割一茬。等到這男子占夠了便宜,修為高了之后,便會直接化作這位元嬰真君的養分,為元嬰真君的修為添磚加瓦。

    燕蠻真只是隨便一搜尋,便在這數千里之中望見了這個明顯帶有那位大能氣息的修士,隨手便拉來當作一個局。他也不在乎這樣會不會得罪那位幕后的元嬰真君,畢竟,只要今日他勝了、成功凝嬰了,也就無所謂這個與他沒什么糾葛的同境界修士了。

    而倘若他沒能成功,一切皆空,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真正需要顧忌的,卻是虞黛楚和蘇鶴川。

    他們一個將是真正面對元嬰修士棋子的人,一個則干脆就是血海弟子,前者想要破局,便必然要得罪那位血海的真君,后者若冷眼旁觀,便難免在宗門內多了一大仇敵。

    ——況且,事涉元嬰真君,這局,又哪里是這么好破的?

    燕蠻真之所以把人家血海元嬰真君的棋子扯進來,自然也是打著廢物利用的主意,反正無論如何,當他打算在此凝嬰時、方圓數千里將再無生機,這個棋子背后再是來歷不凡,也得為他作養料,都一樣。

    他正打著算盤,便忽見新娘化作的白骨咔吧咔吧,上下牙關張張合合,“兢兢業業工具人,難為你了。”

    虞黛楚始終附身在這新娘身上,卻眼睜睜地看著這妙齡的少女一步步變作骷髏,連動都沒有動一下,自然不是因為她不在乎——在魔修的眼里,凡人的死活確乎毫無所謂,就如同修士的性命,其實也可有可無一樣,故而她沒有任何動靜,在旁觀者、燕蠻真的眼里再正常不過。

    但對于虞黛楚來說,這其實更像是一種審慎的打量。

    剛剛看到棺材的時候,她便察覺到這其中的煞氣和躺在里面的修士的氣息,只是不知道這修士究竟想要干什么。

    她從蘇鶴川手里得來血煉神功的運氣法門,自然對于相似的氣息格外敏感,轉眼便明白這半吊子修士的來歷,也終于是明白這一局,燕蠻真究竟是想干什么。

    方才

    的一局中,那賣羊人有著半吊子的法術,不去努力修仙,反倒拿來賺橫財,是“貪欲之惡”。那么這一局,便是“力量之惡”。

    直指元嬰真君,修士凌駕于凡人之上的惡。

    然而虞黛楚越是深思,便反而越不敢輕易動手:

    且不提這面前的半吊子修士背后直接站著一位元嬰真君,只說上一局中的賣羊人,那羊皮一卷,便能將人化為羊的法術,難道是一個初入煉氣的修士能掌握的嗎?

    在這處處是算計的滄流界里,虞黛楚當真不信這只是賣羊人運氣好。

    如今,她想要破眼前局,便注定要對上那位元嬰真君,給自己樹上一個強敵,倘若賠上全部勇氣一力向前卻最終失敗,便會就此身死道消。

    ——其實,倘若她就此止步,燕蠻真顧忌她“背后的極樂天宮”,多半也會將她放走的。

    虞黛楚神識附在白骨之上,那茫然失措的男子便看見面前的骷髏緩緩搖頭嘆氣,“這個拿你當工具人,那個也拿你當工具人,實慘。”

    她嘆息,緩緩俯下身——

    男子便躺在棺材里,眼睜睜地看著身前白骨越湊越近,然而不知為何,他竟好似被鎮住了一樣,明明無比想逃,卻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看著自己與那白骨親密接觸。

    白骨新娘:風水輪流轉,微笑.jpg

    借著這具白骨,虞黛楚親密地湊在他耳邊,聲線輕柔,緩緩說道,“修為增長了,你現在是不是很快樂?”

    男子愣住。

    白骨永遠不可能有表情,就這么靜靜地望著他。

    男子的神智漸漸恍惚,他朦朦朧朧地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