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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三綱五常逼瘋古人 第72節

    將田賦與人丁稅以及各種雜稅加進去,總共才占了5%-8%。

    這稅率,并不高。但農民為何還生活得這般艱難呢?她走訪了多個莊戶,又去附近村里走訪了許個自由農,這才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大昭立國之初,最早是以谷物上繳賦稅的。但是隨著時代的變遷,大家就發現,以谷物為稅涉及的運輸成本太高,還不方便,所以便漸漸改用銀上稅。

    農民將自己的谷物帶去官府,讓官府折算成銀兩繳付,看起來大家都省事了,是好事。但實際cao作下來,卻并不是這樣。

    以谷物折算成銀會產生了一個問題:折算的標準是多少?畢竟即便是田賦,東南西北的上繳率也是各有差異的。

    可偏偏以銀上稅已實行多年,但始終沒有一個標準折算率。就左玉打聽到的消息來看,遠的地方不說,就說京郊這些農村,居然折算率都不同。

    作為一個接受信息較多的現代人,稍微動腦子想一想,便知這里面的貓膩很大。

    沒有標準就意味著可cao控空間很多。如果自己是一個貪官,面對農民時,大可給農民折算少一些,那么多出來的那些就能進自己的腰包了。

    當官的,有文化,接收的信息又比農民多。許多農民一輩子都沒離家十里地過。不認字,沒信息渠道,根本不會知道朝廷根本沒標準折算率,折算率都是當地官府自己定的。

    如果碰上良心好的官,那就是福報;碰上個貪官,那就自求多福吧!

    除去這些cao弄外,還有一個事也能撈油水。

    那就是徭役。比起田賦,百姓更怕的是這個。

    古人底層百姓真的是非常苦的。就左玉的調查來看,這些農民動不動就被官府以各種名義抓去徭役。她聽過最離譜的是,先帝在位時,吏治不清,泙京府尹居然曾經以“藏冬冰解夏暑”的由頭,抓了一群百姓去鑿冰。

    這算哪門子的徭役?拉百姓替自己干私活,這也太不要臉了!

    大昭的創建者出身不好,也是窮苦人。因此,深感百姓不易,定下了不可輕易徭役百姓,并征召百姓徭役要給予一定米糧油鹽為補貼的規定。

    若農忙時,更是不許徭役百姓,除非當時發生了大災,需大量人力時才可酌情行徭役。

    不得不說,左玉看完《太祖訓示錄》后,她都被這位封建帝王感動了。

    那真真是前無古人的代表!將最底層人的利益都想到了。不光想到了,還設定了種種律法來保護百姓。

    但是他一定想不到,他那好孫子上臺后,各種saocao作,把他定下的規矩直接給敗了個干凈。

    這些官吏,往上跟朝廷要徭役補貼錢,往下卻是直接塞自己兜里,搞得百姓服徭役不但沒錢,還得自帶干糧。要是不小心出了差錯,還得破家賠錢,甚至賠命!若是徭役過程死了怎么辦?抱歉,草席都不會有,直接挖個坑埋了,都不給帶回鄉的!

    想回鄉???可以啊,讓家屬自己挖出來再背回去,順便再交一筆“防疫銀”。

    死人嘛,容易引起瘟疫的。你要將人挖出來,我們不得撒點石灰粉?自己撒?那不行。你們大字不識的泥腿子哪懂什么防疫?得我們官府來!

    入土為安的觀念在古代是深入人心的,為此許多家屬只能借錢贖買親人遺體,然后再將人拉回家。

    左玉聽到那些老輩人的講述,都覺拳頭硬了!這都是什么牛鬼蛇神?!連死人都不放過?然而,諸多老人下面的講述更是讓她驚怒到了極點!

    僅僅朝廷發的徭役補貼還不能滿足這些人的胃口。很快就有聰明人發明了“交錢免徭役,抓人頂替”的買賣來。

    這可真是一樁好生意!許多百姓為免徭役,借錢交錢抵徭役。如果沒錢怎么辦?那就去服徭役唄。什么?你今年已服過徭役了?不好意思,又有新的徭役要服了,敢不來試試?破家縣令,滅族的府尹以為老爺們是跟你們說著玩,嚇唬你們的?

    好嘛,那沒錢的就只能干到死了。

    天子上位后,情況雖有所收斂,但暗地里的cao作并沒有少。在天子看不見的地方,地方官府仍在借這名義吸血。得了錢的官再用這些錢來京城開路,最后說些為民為天下的好聽話,花錢雇些文人寫贊美詩,搖身一變,就從貪官變成了清官。

    左玉聽完莊戶人的訴說,她就沉默了。

    講真,她知道封建時代不如現代清廉。但大盛之事還有這等事發生,那么王朝末日又該是個什么景象?

    她不敢細想。而眼下這些人還準備團結一致的找自己麻煩,她想了想,便覺硬起的拳頭都快著火了!

    這些人自己貪也就算了,還不許別人不貪!自己在自己莊子里收兩成租,他們就覺自己是壞了規矩,那好啊,索性搞大點!

    折算率,徭役補貼,這事大家來掰扯下?渾身都生瘡了,還敢出來舞,看來不給他們嘗嘗三綱五常的鐵拳,他們是不會放過自己了!

    這一刻,左玉心中的畏懼在消退。她不是大膽的人,但也不是任由人欺負的軟骨頭!

    萬般念頭在腦海一閃而過,再回神時,左林臉上已是喜憂參半。

    “能為陛下手中刀固然是好事,怕就怕……”

    左林嘆氣,“玉兒,你這事沖動了。在這世上走,有些好事能做,有些做不得。將家中奴仆放良能做,畢竟國朝有律法在,且此風也是在先帝時開的,放良也不會引起別人太多注意。畢竟,這大昭還有許多人堅守著太祖遺訓,比如那王德清家中奴仆皆雇傭,咱們做了,旁人也說不得什么。”

    “可四到六成租不也是先帝在位時才有的嗎?”

    左玉道:“女兒打聽過了,太祖太宗在位時,收三成租都要被唾罵。江南吳淞府有人收了四成租,直接被革職,當眾上枷,受杖刑。太祖離世才多少年?一個甲子都不到。他定下的規矩就沒人守了嗎?既如此,置大昭律法為何物?有法不依,要法何用?”

    “哎,好女兒!”

    左林對女兒的耿直是頭疼又佩服。他是個油滑子,但這不妨礙他欣賞旁人的正直,尤其這正直的人還是他的孩子。

    左林搖搖頭,耐心解釋道:“那些人的賣身契還在主家手里,故而你將人放良不會在其他人家那里掀起什么風波。但是你收兩成租就不同了。是,是,你別這樣看著我。太祖是規定過,至多只能收兩成五的租,但如今這世道畢竟變了呀!

    大家收四成租這多年了,你忽然要收兩成租,那些莊戶雖投身莊子,但又不是賤籍,戶部每年收繳的稅銀里,這些莊戶的人丁稅也是有的。只是鄉紳能免除部分人丁稅,再加上一些暗中cao弄,隱去幾戶,并未實繳罷了?!?/br>
    左玉聽得仔細。便宜爹到底在官場多年,其中的門道應該比旁人清楚。

    “你現在收兩成租,這些莊戶能忍一時,不能忍一世,免不了也想降租。就按時下最低的四成租來算,直接去掉兩成,那些鄉紳少則幾萬畝地,多則十幾萬畝,更有甚者,如隔壁畢新,老家良田就有六十多萬畝!一畝少兩成,這一搞得是多少銀子?”

    左玉點頭,未對這事發表評論,反是問道:“父親,咱們家亦有良田十萬畝,您收人多少租?”

    左林臉一紅,“四成?!?/br>
    頓了頓又立刻道:“但有一戶算一戶,你爹爹我可沒做隱戶的事,人丁稅都實打實交的。田賦也未曾做一丁點手腳,除去太祖太宗天子賞的功勛田,剩余的六萬來畝,自己置辦的,都實打實交了?!?/br>
    左玉震驚了!

    如此勢利又愛鉆營的便宜爹居然如此有節cao?這真叫人意外了!

    左林嘆氣,“前朝武人作亂,曾鬧出過幾次事來。大昭立國后,對武人多有防范。你爹爹我貴為驃騎大將軍,又爵封鎮國,實在不敢違逆國法,這些年也是過得如履薄冰,生怕出了岔子被言官抨擊。所以,你說要整頓家風,我亦同意。這人吶,越在高處越要謹慎,不然……”

    他搖搖頭,“今日團花簇錦,明日便能秋風蕭瑟。所以,玉兒,你這事不周全了?!?/br>
    “事都做了,讓我將話收回來也不可能了。不然,不用那些鄉紳出手,那些莊戶就能將我撕了?!?/br>
    左玉沉聲道:“若憐憫農人辛苦也是錯的話,我就錯了!我倒要看看,這天下到底是百姓大還是鄉紳大!”

    左林嚇了一跳,“玉兒,陛下尚不敢直接與鄉紳對抗,還得借著你這事的由頭將事做下來,你哪來的膽子竟要與天下鄉紳為敵?”

    “父親,你知道農人都怎么生活的嗎?”

    左玉想起自己走訪的那些農民,不由心痛地道:“女兒看了他們,總算明白了‘草民’一稱是怎么來的了。真是頭戴草帽,腳穿草鞋,身披蓑衣,一身草。京郊的農戶因在天子腳下,天子圣明,盤剝還少些,春夏還能有粗布衣裳穿??傻搅硕?,他們沒有棉衣,唯有將蓑衣穿身上來御寒?!?/br>
    左玉搖著頭,不由感到諷刺。

    這就是大昭官員嘴里的“中興”?左玉都不敢想,不中興又是什么樣的光景?不出城不知道,出城嚇一跳!古代的農民也太苦了!

    “女兒四處去詢問那些農人,他們還說自己過得不錯。有些地方的農戶連衣服都沒有,常年穿一件蓑衣蔽體。成親時,做一雙布鞋,迎親路上不舍得穿,拎在手里,到新娘家門口了才舍得穿上。

    若身為女子,還有些容貌,那往往都不是福報而是災殃。家里有人生病,或遇上個什么過不去的坎,五六兩銀賣青樓,賣人為奴為婢,一輩子就這么毀了;家里若沒姑娘,便賣兒。姿容甚美者,賣予富人為孌童,滿其癖好……那些被賣掉的人通常都活不長。父親……”

    左玉望著左林道:“我曾說,想要教導弟弟成為圣人,若是我連這個都不敢面對,又如何再去教導弟弟?!圣人曾說,‘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圣人的教導明明都白紙黑字的寫書上了,為何這些滿嘴仁義道德的鄉紳、士大夫卻視而不見?!”(注1)

    左玉的聲音逐漸高昂了起來。

    她想著那些莊戶,想著他們因自己取消兩成租發出的歡快笑聲,想著那幾個天天給自己送雞蛋的嬸子,想著莊里的娃娃們采了桑椹,吞咽著口水都不吃,卻要拿來給她吃……

    多淳樸的人!

    他們不應該過得這般艱辛,這般豬狗不如!!

    他們信賴她,她亦相信他們,人民的力量才是無窮的!

    這一刻,無限的勇氣、無窮的力量在心中凝聚了起來!

    他們是她的莊戶,她是他們的莊主,她不能退縮,她要保住那些燦爛的笑容,守住那些最質樸真誠的回饋!??!

    “亞圣更曾言:義,人之正路也!太祖所定律法皆是利國利民之舉,此為正,此為義!女兒尊圣訓,走正路,何懼鬼魅魍魎?!更有圣明君子在位,道義、天時地利皆在我,我何懼之有?!”(注2)

    她望著左林,左林亦望著她。

    這一刻,左林覺得左玉變了。

    似乎有什么東西在她身上發芽了一樣。他看不清那是什么,可卻能感受到那股力量的存在。

    他注視著女兒的眼睛,竟有些不敢直視。

    那是一種敢為道義而戰斗到底的覺悟!

    而女兒的聲音還在繼續,如一把錘子般,一字一句落在耳里,捶在心上,讓他有了一種自己也說不清的羞愧。

    “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這天下,終究是民為貴!??!”(注3)

    第54章 布置

    左林愣在那里半晌。過了許久,他才長長嘆出一口氣,道:“也罷。事已至此,這把刀不當也得當。若不當,陛下也不會管我們了?!?/br>
    左玉點頭,“父親說的是。只能靠一頭,現在咱們沒得選?!?/br>
    “這種事就跟行軍打仗一樣。兩軍交戰,若退了,只會死更難看?!?/br>
    左林搖搖頭,不再多說什么,將王貴叫來,道:“吩咐下去,咱們左家今年開始,所有莊戶只收兩成租。另外,去給老夫去裕芳齋買些糕點,將名帖送到王德清府上,就說老夫有事相商,請他撥冗一見?!?/br>
    “父親?”

    左玉驚訝,“為何要見次輔?”

    左林笑了起來,招呼著左玉坐下,道:“乖乖兒,你雖有些智慧,但官場的門道卻不清楚。你且坐下,聽為父給你細細道來?!?/br>
    左玉點頭,忙是坐下,等便宜爹傳授經驗。

    左林喝了口茶道:“畢新與王德清早就勢同水火,彼此看不順眼已經很久了。畢新好虛名,處處收買人心;王德清乃是剛正君子,自是看不慣他。且收買人心,連芝麻官的心都收,這是要做什么?結黨營私乃是大忌諱,王德清能坐牢次輔的位置,你以為是為什么?”

    左玉稍稍想了下,便道:“畢新當了六年首輔,門生故吏遍布朝野;王德清出生微寒,在官場多有得罪人,十年前入京為官,直到三年前才升為東閣大學士,成為次輔?!?/br>
    左玉蹙眉,“所以……王德清背后的人是天子?”

    “不錯?!?/br>
    左林道:“為上者最忌一人獨大,王德清便是用來牽制畢新的。老夫雖未收到什么消息,但也能猜出,那些準備圍剿咱們的人必是出自畢新一派?!?/br>
    “父親如何這般肯定?”

    “咱們勛貴不站邊的,朝堂真正為之相斗的只有首輔與次輔。王德清清正肅穆,物以類聚,不是君子入不了他眼。”

    左林看著左玉,“玉兒可知,我朝言官有六部的說法?”

    左玉搖搖頭。雖然來了一些時日,可對于這個時代的制度卻知之甚少。

    “我大昭設有都察院,朝廷又設六部,六部之外又設六科。這六科便起監察之用。故而,有言官六部的說法。除去都察院,這些六科給事中分散在各部,官雖小,可卻有資格位列朝堂。聞風奏議,彈劾各部官員便是他們的日常。都察院基本被畢新把持,但六科的人多為王德清的人。玉兒,你說爹爹要不要拜訪他?”

    左玉煥然大悟,“難怪父親可以肯定此事定是畢新一派做的。按爹爹這說法,王德清為人清廉,其門人應也不是貪財之輩,都是恪守國法的正直之人。而他們官雖小,可職能卻大,能盯著六部的人隨時彈劾,讓畢新一派防不勝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