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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yǎng)妖 第15節(jié)

    薄脆的糖衣于齒下裂開,一口咬下半邊山楂的軟rou,水果清香立刻融化在嘴里,甜味散盡后再品出了絲絲酸澀。

    她問:“你怎么知道我喜歡吃酸的?”

    “你吃包子,要醋。”謝嶼川隨口說道。

    洛銀略微一怔,她倒是沒反應(yīng)過來自己吃包子是要蘸醋的,經(jīng)一提醒,她才發(fā)現(xiàn)她果然是有些偏愛酸食。以往每次吃飯,謝嶼川都只笑著撐起下巴看向她,洛銀以為他在發(fā)呆,原來不是,小狗的眼里全是她。

    洛銀眨了眨眼,抬頭朝身旁的謝嶼川看去,見他手中的糖葫蘆已經(jīng)只剩下兩顆了,心下一軟,問道:“還想不想吃?再買一串回來?”

    “嗯!”謝嶼川一高興,那雙眼尾略微向上斜去的眼睛便彎成了月牙狀,仿若將漫天星空都裝了進去般閃耀。

    他又追上那個賣糖葫蘆的老頭兒了,洛銀失笑,恰是此時,身后不遠處的巷子里傳來了一聲爆裂,連帶著這條街的地面都隨之震動,屋瓦坍塌,驚起一片尖叫。

    剎那間,附近街上的修道士紛紛縱上了半空,各門各派的目光緊盯著燈火下冒出一簇灰煙之處。

    本還在那兒買糖葫蘆的謝嶼川登時朝洛銀這邊奔來,不過眨眼的功夫便跑到了她跟前,張開雙臂將她抱在懷中,轉(zhuǎn)身又壓向了一旁巷口墻面,完完全全地把人護住。

    他動作迅捷,洛銀險些要以危險論之,一掌貼在了謝嶼川的胸口,幸好法術(shù)未出。

    也就是他,才沒觸發(fā)她體內(nèi)的自衛(wèi)真氣,若是旁人,現(xiàn)下恐怕已經(jīng)重傷倒地,吐一襟口的血了。

    “jiejie不怕。”謝嶼川摸了摸她的頭發(fā),像是在哄小孩兒,偏偏又喊她jiejie。

    洛銀自是不怕,她拉開謝嶼川的胳膊,無奈道:“沒事,法術(shù)引爆的小場面,你不是要買糖葫蘆?”

    謝嶼川的眉心還緊緊皺著,他搖頭:“不吃了。”

    洛銀朝鬧出動靜的地方看去,不一會兒便見到一個男人連滾帶爬地從灰塵中跑出,鼻青臉腫地謾罵道:“賣了個假貨給我,竟然還敢動手傷人!我乃淓州仙派曲長老的弟子,今在你這處受欺,來日必要討回!”

    此話一出,灰煙中慢慢走出的男子用手在鼻前揚了揚,哼聲道:“好端端賣兩只妖獸還要遇見你這等無賴,淓州仙派算什么東西?這里是幸州,重明的地界!”

    “你、你挑撥兩派關(guān)系,你、你……”那滿身是傷的弟子未來得及放出警告,便被對方揚起的拳頭嚇到,轉(zhuǎn)頭跑沒了蹤影。

    洛銀一眼就認出這二人,正是方才買賣赤狐的。

    這場事故倒是沒人受傷,只是那只斷尾的赤狐已經(jīng)死去,躺在歪曲的籠子里,雙眼緊閉,細看才能看得出,它的眼角尚有血痕,雙眼已是被人挖了去。

    有認得那賣妖獸男子的重明弟子從屋檐上飛下,落在他身邊問道:“張兄怎么與淓州仙派的人動起手來了?不日便要重明探洞,此時不該惹事的。”

    “非我惹事,卻是那小子手腳不干凈!”姓張的男人道:“我張顯去無影沼澤捉妖獸來賣,生意做了十余年,向來講誠信。那小子摔了我的赤狐,與我還價半天,我便賣予他了,結(jié)果他才走半條街又將赤狐扔還給我,說我賣了一只瞎眼狐貍。”

    張顯提起一旁的籠子,將那赤狐尸體從里抓出,遞到重明弟子面前:“你看,這狐貍的眼珠分明是才被挖出的,他自己挖了眼珠又回來找我麻煩,砸我招牌,我能受這等窩囊氣?!”

    重明仙派的弟子被掌門吩咐,近來霍城各門各派的弟子必定很多,難免會因為瑣事起沖突,讓他們看住秩序,以免叫旁門別派看了笑話。

    他瞧那狐貍眼睛的確是被人新挖的,便對張顯好言了兩句,自己明日還得趕早,去淓州仙派慰問,僅能兩邊不得罪。

    赤狐的尸體被人隨意丟在了角落,破損的毛皮沒有價值,最有用的眼睛也被挖去,這只小狐貍便成了破布一般,腐爛在廢墟里。

    謝嶼川的目光定在它身上好一會兒,手指不自覺地摸向了袖子里的兩粒圓珠,垂眸道:“jiejie,我看見前面有賣燒鵝。”

    “真的?”洛銀的思緒立刻被拉回,她轉(zhuǎn)身朝謝嶼川指去的方向看,僅能看見一張張招牌下一串串紅燈籠,未分辨哪家賣燒鵝。

    謝嶼川牽著她的手腕,不再看向狐貍尸體,轉(zhuǎn)而露出一記淺淺的笑容道:“我?guī)闳ァ!?/br>
    洛銀頓時覺得手里的糖葫蘆也沒胃口吃了,滿心念著的都是名揚在外的霍城燒鵝。她也不顧謝嶼川抓著自己的手于人群穿梭,在旁人眼里看來過于親密,只想著等會兒若燒鵝好吃,得多分小狗一條鵝腿。

    霍城的燒鵝不愧遠近聞名,當年師兄來霍城辦事也與洛銀提過幾句,彼時燒鵝便已是百年招牌,現(xiàn)如今幾百年過去,傳承仍在。

    吃完燒鵝,洛銀便和謝嶼川一同散步而歸,到了客棧,又是兩間房,小狗的眉頭皺得很深,看向她的眼神也多了些埋怨。

    洛銀頗為無奈,心道,回回如此,可憐地目送她回房,次日再見,又露出甜絲絲的笑容黏上來,他也不嫌累。

    大約沒長大的小狗都是黏主人的。

    回去房間沐浴后,洛銀躺上軟床。

    如今天氣轉(zhuǎn)涼,入夜的風(fēng)帶著些許寒意,霍城的深處卻沒有停下熱鬧,依舊燈火輝煌,人聲鼎沸。

    洛銀所住的客棧靠近城門,遠離喧囂,入夜靜謐,她還未完全陷入深眠,便察覺到有什么人進了她的房間。

    這人笨手笨腳,鬧出的動靜還不算小,從窗戶進來時打落了窗邊的小花瓶,索性沒摔壞,只是里面一朵對方晚間路上采摘送來的月季怕是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洛銀甚至都沒睜眼,她就想知道,深更半夜謝嶼川不睡覺,跑來她的房內(nèi)干嘛?

    之前也從未有過。

    不過沒一會兒,洛銀便發(fā)覺自己失策,實在該在對方入房來的第一時間點亮燭燈穿衣起床的。

    床榻邊陷進去一點兒,謝嶼川掀開被子便鉆進了她的被褥中,雙臂繞著她的腰直把人往懷里摟。

    guntang的氣息劈頭蓋臉地壓下來,洛銀的心跳立刻紊亂了起來,她猛地睜開雙眼,于夜色中對上了謝嶼川的雙眸。而他的臉慢慢靠近,呼吸全都灑在了她的耳畔脖間,微涼的秋夜頓時顯得燥熱了起來。

    洛銀連忙雙手推開他的胸膛,離他遠點兒道:“你、你這是做什么?!”

    謝嶼川只上半身離了些,雙臂還是勒著她的腰不肯松開,聲音帶著些許鼻音,略沙啞道:“我睡不著。”

    “你之前都睡得著!”洛銀不信。

    謝嶼川有些委屈地耷拉著嘴角,取出懷中的手帕道:“這上面,沒有你的味道了。”

    洛銀一看,頓時語塞。

    這不是她先前不知丟哪兒的手帕嗎?!買第一身衣裳時成衣店老板送的,她用了幾日后便不見了,原來是被他叼了去!

    手帕并非謝嶼川藏起來,而是那日離開客棧時洛銀忘了帶,他才拿走的。之后與洛銀分開的每一個晚上,他都把手帕放在懷里,可這上面洛銀身上幽冷的氣息越來越淡了。

    “這不是你半夜爬上我床的理由!”洛銀抬起腿朝他的心口踢去:“謝嶼川!你記得我與你說過的話嗎?保持、距離!”

    她踹人不疼。

    謝嶼川一低頭,見到洛銀細白的腳,腳掌貼著他躍動的心,五指圓潤瑩潔,想碰一碰。

    可洛銀不讓他留下來,他總要想個辦法留下。

    “我怕。”謝嶼川道。

    “呸!”洛銀一腳將他踹下了床,坐直,氣得心口狂跳。

    謝嶼川的手搭在床沿,坐在地上,看向她的雙眼道:“我真的怕,今天那狐貍死了,它的眼睛在我這兒,我一閉上眼就想起它,我怕,jiejie……我想你陪我。”

    第16章 十六   洛銀:男女授受不親。

    狐貍的眼睛?

    洛銀微怔,回想起那只尸體被隨意丟棄在街角處的小赤狐。

    買賣糾紛本是小事,鬧不到兩派的臉面上來,赤狐已死,再加上如今重明仙派在九州中的地位,淓州仙派不會與之為難,此事最終也會因重明探洞到來而不了了之。

    可那雙下落不明的狐貍眼睛怎么會在謝嶼川這兒?

    謝嶼川進屋時窗戶沒關(guān)好,一股秋夜的風(fēng)吹開了窗扉,啪嗒一聲,木質(zhì)的窗扇打在了窗沿上,月光泄入,灑在了半枯萎的月季花上。

    少年的眼睛很亮,但又因為害怕,雙手緊張地抓著洛銀腳下那片被褥。

    “怎么回事?”她問。

    謝嶼川眉尾微挑,頓了頓道:“那時狐貍被扔在地上了,我朝它看去一眼,它與我說,讓我把它的眼睛帶走。”

    洛銀只覺得此話荒唐,即便是到達她這般通仙境,也需借特殊法陣才能與生靈溝通,謝嶼川如何能以眼神做到?

    可轉(zhuǎn)而一想,洛銀又漸漸信了他的話。

    他可不是人,他是誤食牛骨的精怪,原身便是一只狗。

    洛銀從未與精怪有過接觸,當年師父也說人界生靈化為精怪的幾率極低,他一生也未碰見一只,古書中的記載對精怪也過于神秘,誰也不知道動物變成人后,能否繼續(xù)與動物對話。

    或許謝嶼川真的看穿了那狐貍的眼神。

    “所以說,赤狐的眼睛是你挖的?”洛銀問他。

    謝嶼川連忙搖頭,半邊身子壓在了床邊,離她近了點兒:“我沒有!我不敢,可我走到巷子口,它的眼珠子就滾到我腳邊來了,它在哭,很可憐,我就把這雙眼睛收下了。”

    “赤狐為何要將它的眼睛交給你?”洛銀心中還有疑惑,謝嶼川也滿頭霧水,歪著頭仔細想了想,他道:“我也不太懂,它好像只是不想眼睛淪為買賣之物,落在那些修道士的手中。我……我不敢去想,jiejie,那眼睛如今還在我外袍的袖子里,我不敢回去。”

    “你有膽子撿起它的眼睛,卻沒膽子睡覺了。”洛銀伸手戳了一下他的額頭。

    妖獸有靈,許是嗅到了謝嶼川身上非同一般的氣味,又許是謝嶼川能看懂它的眼神。

    “它在夜里看著我。”謝嶼川慢慢爬上了床沿,悄悄抓著洛銀的袖子道:“我想jiejie陪我睡。”

    本一雙死物之眼,竟被他說得有些瘆得慌。

    謝嶼川見洛銀不說話,知曉她是個嘴硬心軟之人,于是半低下頭,雙肘撐著往前爬到她的身邊,抿著嘴壓低嗓音道:“是不是因為我,它才死的?狐貍有靈魂嗎?會夜里找我索命嗎?”

    “別胡說。”洛銀聽他聲音低低的,有些不忍心。

    這世上,人死了便是死了,哪有鬼魂索命一說,更何況那只是只未化精的小赤狐。

    謝嶼川將頭拱到她的臂下,鼻音微重:“jiejie,摸摸我。”

    洛銀才將手掌放在他的頭上,指尖觸碰到柔軟的發(fā)絲,便立刻察覺到掌下的謝嶼川渾身一顫,似是在發(fā)抖。

    她摸著他的頭頂,柔聲道:“好了,下回遇見這種事你別再管,它不會找你,那雙眼睛也看不見你,別怕。”

    “我沒想管。”謝嶼川順勢將手臂半攬住洛銀的腰,身體下沉,胸膛壓在了她的腿上道:“我以為他們想要,那肯定是好東西,這才撿起來想給jiejie的。”

    洛銀無奈,不過謝嶼川的呼吸全灑在她小腹上了,又激起了她一身熱意,她收回自己的手,推著對方的肩膀再一次將人踹下床。

    第二次摔在床邊的謝嶼川抬眸看向她,一雙眼盛滿了委屈,萬沒料到會被洛銀這樣對待。

    洛銀指著窗邊屏風(fēng)另一頭的軟塌道:“你只能睡那兒,男女授受不親。”

    “可我怕。”謝嶼川不想走。

    洛銀收斂了心軟:“不然你回去自己的房間?”

    謝嶼川撇嘴,知道再耍賴,洛銀可能真的不管他了。他只能站起來,假意揉了揉心口方才被她踹了兩回的位置,慢吞吞地走到了軟塌邊上。

    躺下時他心里還在想,這樣也不錯,至少這整個房間里,都有洛銀身上的香味。

    一雙狐貍眼在重明探洞前夕未引起門派間的任何波動,又過一日,靈州仙派也在海長老親自去請之下珊珊到來。

    沖角巷的菜絲湯里放了許多胡椒,吃起來又辣又爽,洛銀這兩日每天早上都會來此地喝上一碗,這也算霍城的地方特色,一旦離開便吃不到了。

    靈州仙派的弟子因來遲,只能住在城中山下一層,離沖角巷這種犄角嘎達較近,他們也無甚埋怨。

    洛銀隔壁那桌的人正是安州仙派的,如今位居九州第四的位置,比起當年可算是揚眉吐氣,見到靈州仙派到來,帶著些許調(diào)侃道:“他們還真的敢來?我怎么聽說如今靈州仙派的掌門中妖毒后成了縮頭烏龜,今年必不會到呢?”

    另一個淓州仙派的弟子道:“前幾年他入了妖族大將三頭蛇的圈套,若非貴派掌門出手搭救,恐怕早就身首異處,靈州如今是越來越不入流了。”

    洛銀拿著湯匙的手微微一頓,朝那二人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