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外祖父見諒，阿九今日暫且不能來，她若曉得你葬在這里，今晚又要?dú)鈶嵈虤⒐坊实郏F(xiàn)在還不是見面的時(shí)候，勞你再等上幾日。”

    封無緣無能怒吼：“叫師父！！”

    少年稀奇地看他一眼，從善如流：“哦，四師父。”

    封無緣：“……”我不是讓你叫我?guī)煾福?/br>
    少年偏頭看向金玉貴：“金掌柜在元帝眼皮子底下將師父葬進(jìn)寒山寒池，想來費(fèi)了不少力氣。”

    金玉貴看封無緣，發(fā)現(xiàn)他沒什么意見后才道：“表面上我們替北域做事，知道我們是封老板的人極少。”

    封無緣沒好氣道：“青絮極為聰明，在赴死前就已經(jīng)將一切都安排好了，別說金樓，哪怕是北域的皇宮，都有青絮安插進(jìn)去的人。”

    少年哦聲，并不是很在意：“苗疆似乎也有岳母安插的人。”

    “你怎么知道？！”封無緣反應(yīng)過來，“沒成親之前不要亂叫人！”

    不要亂叫人？懂了，那就是同意他和阿九成親了。

    少年放心地笑了，緩緩偏轉(zhuǎn)眼眸看向已經(jīng)放棄掙扎的封無緣：“族長一向謹(jǐn)慎，不會無緣無故地向中原求親，整個(gè)苗疆只有一個(gè)人說的話她才能聽的進(jìn)去。”

    封無緣眼皮一跳。

    “眠師，無所不知的神秘人，甚至知曉如何封蠱。她隨族長一道回的苗疆，救過族長的命，族長極為信任她，她若提議與中原和親，只要給出一個(gè)合適的理由，族長不會不同意。”

    少年語氣寡淡，腳步緩慢地繞著寒池走了一小圈，伸手做出個(gè)抓的動作，似乎是覺得這個(gè)動作不夠好看，反手試了下，還不錯(cuò)。

    “封師兄，你兩年前說要去苗疆見的那位老朋友就是眠師吧。”

    少年雖然不與人來往，也不愛和人閑聊，但這不代表他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相反的，在苗疆待的無趣時(shí)他很愛觀察族里人，包括那位總是嘮叨得他頭疼的眠師。

    少年總覺得這位眠師和族里的人不太一樣，可又說不上來具體哪里不一樣，直到他從西域荒漠遇見封無緣回來后再見到眠師，莫名地從眠師眼睛里看出了一些不同。

    封無緣提起謝清醒時(shí)，眼中藏著哀傷與悸痛。

    眠師看見試蠱人時(shí)，眼中也藏著哀傷與悸痛。

    眠師對試蠱人的憐惜，想必也是因?yàn)槭至私庵x清醒當(dāng)年以身飼蠱的那件事。

    少年提起白羽長袍衣擺，隨意地蹲在寒池邊，探手試了試水溫，眼睛看著水里沒什么表情的自己，慢吞吞道：“封師兄，你兩年前去苗疆，莫非是打算和眠師商量和親一事？”

    封無緣沉默片刻，悵然道：“果然只有你才配做謝清醒的徒弟。”

    他太聰明了。

    封無緣坦白道：“青絮安排好一切退路，她給小九留下的退路便是與苗疆和親，只要小九人到苗疆，你說的那位眠師會親自前來接走她，日后她便會恢復(fù)自由身。我們暗中護(hù)送和親隊(duì)伍到了邊關(guān)才匆忙回中原處理別的事，誰知道小九發(fā)現(xiàn)我們走了之后立刻收拾行李逃婚。”

    九郡主武功高強(qiáng)，輕功更是卓越，若想逃婚，大可半路就跑掉，要不是察覺到幾位師父暗中護(hù)送，她哪會坐以待斃等到邊關(guān)才跑？

    少年垂著眼：“你們?nèi)襞c她直言，她會乖乖聽話去苗疆。”

    “她若知曉，定會追問我們?yōu)楹我@么做，問完之后再問其他，青絮與我們都不愿她參與這些事。”

    “可你們都沒問過她想不想置身事外。”少年抬眼，似乎還想說什么，頓了頓，嘴角一彎，“算了，反正最后也是你們親手把她推到我懷里，若非這一出，我也不一定能遇見她，真是感謝幾位師父的厚愛。”

    封無緣：“……”別攔著他，他真的要親手弄死這個(gè)目中無人的家伙！

    金玉貴開始帶人起棺，碎玉棺沉得極深，不好起。

    碎玉棺并非每個(gè)都難起，事實(shí)上只要在棺上系好重繩，再壓入重物保證碎玉棺沉下后不會浮起就可以了，如果日后需要起棺，只需拉起壓棺的重物，冰棺失去重壓便會緩緩浮起，倘若嫌慢還可以拉動系棺的繩加快速度。

    然而謝清醒的棺不同，金玉貴當(dāng)年沉棺時(shí)擔(dān)心留下痕跡，怕被人發(fā)現(xiàn)謝清醒的沉棺位置，便命人墜下壓棺重物后立即斬?cái)嗬K子。

    這會兒為了成功起棺還真是得費(fèi)不少力氣。

    寒池里的水漾出池岸，灑了一地，很快又結(jié)成冰花。

    少年和封無緣站在后面靜靜地看著他們起棺。

    過了片刻，封無緣自言自語似的說：“還有五日，碎玉藍(lán)開花。”

    少年眼眸微瞇，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腕，慢慢攥了攥手指，內(nèi)力還沒完全恢復(fù)。

    五日后，恰好也是他取下封蠱釘?shù)哪翘臁?/br>
    碎玉棺抬出寒池那一瞬間，池面猛然結(jié)上一層薄冰，好似是寒池在為冰棺里的人離去而感到哀傷，卻也只是一瞬，薄冰碎裂，池水咕咚。

    碎玉棺通體冰藍(lán)，寒氣逼人，冰壁影影綽綽顯出一抹人影。

    碎玉棺開。

    謝清醒雙眸輕闔，白發(fā)與身下的冰棺幾乎融為一體，英俊的面容結(jié)滿白霜，睫毛尖沾著一顆顆似珍珠的透明冰珠，一襲青衣如舊，安靜地躺在碎玉棺中。

    他的手指還保持著抓著什么東西的動作，至死也沒有忘記牽著陸聽雪一起沉睡。

    可惜陸聽雪不在他身邊。

    他身邊只有一柄寒霜滿身的青色長劍。

    封無緣看了會兒謝清醒，眼中情緒翻涌，但他很快恢復(fù)正常，低啞道：“青行劍。”

    他拿起那柄冰封許久的青色長劍，偏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少年：“謝清醒在你這個(gè)年紀(jì)時(shí)曾一劍斬千軍，你作為他唯一承認(rèn)的徒弟，能做到何種程度？”

    少年眼梢一動，終于將目光從謝清醒沉睡的面容上移開，烏黑眼底映著那柄許久未見天日的青行劍，不言不語的模樣像極了沉睡的謝清醒。

    半晌，他才慢慢抬起眼睫，目光平淡地望進(jìn)封無緣的眼底，容色寡淡，不輕不重道：“封師兄，你是不是過于信任我了？”

    那么多人一起籌謀多年，謝青絮甚至為此付出生命，只為十五年后顛覆歷史的這一天，如今，封無緣卻將最重要的一注壓在從未參與過他們計(jì)劃的少年身上。

    若是計(jì)劃失敗，他們所有人都可能葬送在北域。

    封無緣說：“我信任的是小九與謝清醒選中的人。”

    頓了頓，他眼底露出一點(diǎn)笑：“除此以外，我個(gè)人對兩年前那位給我留下一堆馬匪耳朵做謝禮的怪脾氣少年也很有信心。”

    少年波瀾不驚地看著他，想起他下午和他說的那個(gè)有趣的計(jì)劃。

    殺元帝，合三域。

    還天下太平。

    這就是謝青絮付出生命也要達(dá)成的最終目的。

    ·

    夜幕沉沉籠罩下來。

    北域沿海停靠數(shù)十艘華麗長船，船下海浪翻涌，明火閃爍中，最前方一艘奢靡的船順利停靠岸邊。

    北域下雪了。

    一名相貌年輕的女人披著青羽長袍緩步走下船，姿容清麗，眉眼含笑。

    身邊有一位少女為她撐傘。

    青羽長袍的女人問：“可打聽到他們?nèi)嗽谀睦铮俊?/br>
    少女答：“打聽到了，少主與月主已經(jīng)在金樓住下。”

    青羽長袍的女人思索片刻又道：“還有誰在？”

    少女答：“周不醒。”

    “你知道我想問的是誰。”

    少女停頓片刻：“逃婚的九郡主也在。”

    “逃婚的九郡主？你們都是這樣稱呼她？”

    青羽長袍的女人走下岸，站在冰封的北域外圍，抬起眼。

    此地距離涼城還有不到五十里的路程，最遲明日便能抵達(dá)涼城。

    青羽長袍的女人笑了聲，語氣卻比北域冰雪還要冷：“那你們也該平等地稱呼月主為逃婚的月主殿下。”

    少女低下頭，改口：“月主夫人也在。”

    青羽女人攏了攏衣襟，仰頭凝視遠(yuǎn)處的寒山雪頂，喃喃：“還有五日。”

    后面有人忽然跑上前：“眠師，中原變天了！”

    ·

    十日前，京城，皇宮。

    “陛下駕崩了——”

    喪鐘鳴響三天三夜，京城如十年前揪出北域細(xì)作陽王王妃謝青絮那般動蕩不安。

    楚今朝手持長刀，于登基的大殿之中親手?jǐn)叵聯(lián)P言不服的四皇子頭顱。

    “四皇子，楚今安，真實(shí)身份乃二十年前北域偷龍轉(zhuǎn)鳳換來的細(xì)作，人證物證皆在，諸位可有異議？”

    血流至諸君腳下，大殿之中無人置喙。

    王靈靈與戚白隱分別立于她左右，他倆的任務(wù)便是保證楚今朝今日能夠順利登基。

    不服者？

    斬。

    楚今朝裝聾作啞蟄伏多年，私下早已與朝中大臣共通一氣，今日更是一并揪出十?dāng)?shù)名各國細(xì)作與叛國者，殿中除了想要爭奪皇位的人，根本沒人敢提出異議。

    朝中元老與重臣都站在她身邊，便更無人膽敢置喙。

    跟隨先帝多年的大太監(jiān)手捧先皇留下的登基遺詔率先跪下，雙手伏地，顫抖著聲音大呼：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繼而便是此起彼伏的高呼，殿中的金柱模糊映出坐上天子之位的少女面容，凝重的臉上一絲笑意也沒有。

    吾皇萬歲傳出宮外，傳入三域四國。

    ·

    九郡主堆完最后一個(gè)雪人，仰起頭，迎面落下一片冰冷的雪，她抬指摸了摸融化的水，仰望遠(yuǎn)方的寒山雪頂，喃喃自語。

    “又下雪了。”

    她轉(zhuǎn)過頭，模糊地看見一抹自遠(yuǎn)處而來的熟悉身影。

    少年自寒山踏雪而來，換了件月色的大氅，發(fā)上的銀飾映出路邊的雪色，他察覺到什么，抬眸看過來。

    她拽了拽衣裳上的繩結(jié)，眉開眼笑地朝他跑了過去。

    “阿月，我堆了好多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