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滾!” 他抬頭往那燭碗處看去,融蠟化在其中,儼然不再有半分明亮。 本就孤身而來,孑孑之命,何以妄求什么相守。孤月荒涼,對影成雙不過是虛影。 真當我是傻子,是白癡,是這世上最好騙的純情人,是你得心應手的玩物? 當我閉塞久了,見我最不會勘測人心,覺得剜開這種把像刺猬似的將自己團團護住人心有意思,有成就感對嗎。 反正活了千年,日子過得膩了,便在我身上尋些樂子。 …… 可不是嗎。 能信他個滿嘴謊言的妖才是我有罪! 顧望舒忽覺臉頰燙的厲害——都被人正妻撞到面上來了。 還要什么解釋。 我又哪里比得上。 我為何生成這樣,為何總是輕信于人,為何再去習武修行強大自身心性—— 終還是脆弱得一碰即碎。 顧望舒恨到骨子里,也自卑到骨子里去。 他同自己的說辭是什么?是為了躲閉追殺才下了昆侖雪山,他無家可歸,他是個為了活命寧愿把自己鎖進鎮妖塔的可憐小獸, 說他從未體驗過人間情愛,不懂人間規矩,要與我一起見這人間喜樂哀愁,一同逆天改命,堵上生生世世,良緣美景。 全他娘的胡說八道! 什么千百年未曾入過這人間,什么不懂人間情愛? 顧望舒喉嚨辣痛。他連妻都娶過,還是個正活在這世上的人間女子,只說明他結的這段緣才不過短短幾年前罷了! 這么快便尋花問柳到再自己身上,簡直! 什么山盟海誓騙得人姑娘愿以身相許…… 我又何嘗不同! 將心比心?是啊,我怎算計得過個活得比自多了百倍的家伙。 他沒自信,他比不過,他自覺自己就像一只飽腹的貓爪下那只老鼠。 那飽腹的貓得了獵物,并不想馬上吃下去。 所以貓兒將老鼠當成玩物,當成個樂子,反復蹂躪,拋摔,踢打,給了逃生的機會,又卻在最后一刻被踩住尾巴。 直到那老鼠筋疲力竭了,傷痕累累了,再也逃不走了,那貓兒便也玩夠了,餓了。 連皮帶rou帶骨頭,一口吃下去。 顧望舒渾身惡寒——他只想逃。 …… 放我走。 在更凄慘之前。 艾葉蹲坐在門前不知過了多久,反正天已經黑透,三更的鐘也敲過,整片天地間安靜得就好像只有他是這兒唯一的活物。 他耳朵一直拉得緊,過了這么久卻沒聽到里面的人動一下,就好像那屋里也是空空,不由得擔心起這人到底在里邊做什么。 過了會兒,屋里忽然“哐”一聲響,像是撞了什么桌柜。 艾葉嚇了一跳,蹭地站起身,瞪著雙眼,以為顧望舒別再是身心疲憊出了什么事兒。 緊接著一頓翻箱倒柜的雜亂聲響,聽起來好像這人好像還挺有活力的,大半夜起來尋什么東西嗎是,不過這手勁兒可是夠重,怕是再翻找會兒櫥子要爛掉。 “小妖怪,你……不好生休息,在里頭做什么。” 艾葉試探著問了句,聽得屋里聲音一滯,但也只是短暫的一瞬,很快又繼續忙碌起來。 他聽見顧望舒似是走到門前,趕緊整了整衣角,抹了把臉準備見他。 房門吱呀一聲被大力推開,沒人出來。片刻,門后一片黑暗中,“嘭”地丟出個包袱。 緊接著稀里嘩啦從里邊陸續丟出來什么自己這些日子淘來的稀奇玩意,再到個鼓鼓囊囊的荷包袋子,最后。 丟出來個灰絨絨的東西。 艾葉定睛一看,正是自己冬日里費盡心思縫給他的耳帽。 瞬間慌了陣腳,搖搖晃晃連退幾步,眼中全是難以置信的神色。 “顧望舒!你這是……!” “趁我殺你之前,哪兒來的就給我滾回哪兒去。” 話音一落,門便又是一聲巨響再被摔死。 “別……” “你別……別趕我走,我沒地方去的!是我的錯……我道歉,我和她什么關系都不是,她同你比不了一點兒,你別氣了!” “閉嘴!”顧望舒盛怒之下一拳捶在墻上,“咚”的一聲,鮮血順著骨節流下。 “我管你去哪兒,你是回你自己家做你的逍遙二公子,還是回去給那被你拋棄的妻兒贖罪!或是去尋下一個獵物的!通通與我無干!少在這與我惺惺作態!從現在開始,我若再聽得你多說一個字,便出去殺了你!” 一股寒意順脊梁爬上頭皮,在這暖春夜,或許是風還算涼,又或許是坐了太久。 艾葉在驚恐中串了個大大的寒戰。 “什么拋棄妻兒,什么獵物,什么……” 艾葉怔怔看向滿地狼藉。 那大妖曾在顧望舒房門前整整坐了兩天兩夜。 府中下人竊竊私語,雜役把最后一層落花掃走了,桃樹已然冒出大片綠葉。 那妖把臉埋在膝中,似睡非睡,一動未動。 起初還有偶然路過的雜役或是道士瞥來驚異眼神,直到后來大家走了幾個來回,都看他依舊紋絲不動像塊石像似的,互相窸窸窣窣交談上幾句,再帶著古怪的眼神走遠。 門外每日三餐送飯的雜役定時把飯菜放在門外,但到了取走的時候,那每次都會吃得干凈的兩人份飯菜,總是原封不動堆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