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這一整夜伴著他的只有鳥啼,蟲鳴,濁酒,月光,和那腳踝上系的銀鈴搖動時的清音陣陣。 渺然一身,望其無悲,亦無歡。 “孤獨成性了?怪不得多半句話不愿與我說,感情他平時根本不用張嘴的。” 艾葉不知不覺昏睡過去,不清楚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被陣細聲熟悉的銀鈴驚醒,一骨碌爬起來隱到屋瓦后頭去。 他見著那人獨身悠悠踏月回來,打水沐浴更衣完畢,將頭發簡單一盤,回頭從屋中去一壺酒,席地坐于院前空地上,借著明月獨飲發呆。 艾葉坐屋檐上望顧望舒在月光下婆娑背影,或許是夜深苦寒吧,這抹身影竟有些許悲涼。 煢煢寂寥,卻是挺直脊背,顯得一身雅正,無畏,曈曈清輝將他整個人照發亮,好像真是才從那月上闊步走下的人。 強大卻孤獨。 他一躍而下,搭上肩笑眼看他側臉。 “又有酒啦,吃獨食,干嘛不叫上我。” 此般寂靜深夜,本發著呆的顧望舒被他突然這么一拍,也未有多神色驚詫,反倒安之若素,沒有馬上躲開。 嗤笑一聲,將手中的酒壺遞了出去。 “我還在想,你到底要在那屋頂上偷看到幾時,原是會主動下來的啊。” 艾葉腦袋嗡地一聲:“嗯……?” “三更半夜不睡的跟蹤我。怎么,你還是個夜行的妖不成?雪鸮嗎?” “誒?誰是鳥兒了,我還是你祖宗呢!” “給。” 顧望舒縱他齜牙叫喚,伸手從袖中掏出包油紙。艾葉比起脾氣鼻子先動,怒壓的眼睛瞬間瞪大,一把奪過油紙,從里頭撕出半只烤雞。 瞬間感動得眼淚兒差點下來。 “這……這這這,你這……!” “火房里撿的。”顧望舒淡道:“不許再吃蟲了。” “這雞腿……”艾葉歪頭盯了半天也沒下嘴,琢磨道:“怎么是紅的啊。” 顧望舒遭他問的一懵,也跟著探頭檢查一番:“烤雞,都是這個色……你不會沒吃過熟食。” 艾葉沉吟片刻,牢牢抓著雞腿湊到鼻子前使勁嗅嗅,微啟的嘴邊已經有口水往外冒了。 “所以說,你本體到底是個什么東西。”顧望舒往前一步,臉貼近眼前,瞇起一雙粉玉般的眼細細打量,看得艾葉心里發虛,水汪汪的大眼亂瞄躲閃,心里頭不知為何癢癢得很,不敢看他。 “傻子。”艾葉塞了滿嘴雞rou,囫圇道:“隨你瞎猜。反正是你們中原沒有的珍貴東西。” “睡吧。”顧望舒摘下發簪散了銀發,白若落霜的睫毛輕抖:“少粘著我,珍貴東西。” “誰惜得粘。”艾葉嘁道:“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 “小妖怪小妖怪小妖怪!我——餓——了——” “沒到飯點。” “小妖怪,怎么又——是菜葉子啊……” “愛吃不吃。” “小妖怪小妖怪,這是個什么東西啊?我摸——啊!!!” “雷符,鎮妖用的。” “小妖怪!你偷吃,偷吃什么!我也要,給我!我——嘔。” “……如何,這澡豆可好吃。” “小妖怪小妖怪,你別睡了,今天什么節啊,山上好生熱鬧,我全聽見了,帶我玩去!” “不,我困。” …… “顧望舒。”艾葉趴在窗邊枕臉悶道:“下雨了。” “我不瞎。”顧望舒撐傘踏進暴雨中去,雷雨夜深得五指不見。 “就不能偷閑一日,這么大的雨還要去自習。” “人生短短才有幾年,世人哪里像你無所事事,偷閑摸雞,反正有大把歲月得活。” “……” 艾葉竊喜這好像是顧望舒這么久以來,與自己說過最長的一句話了。 —— 窗前燭火驀地一搖,細密敲門聲斷了靜夜。 “大師兄,是我,宋遠。” 沉香打著旋從蓮花香爐中落下,飄得屋內滿是木質濃香。 顧長卿端坐地席,自刻著暗紋的桃木劍鞘中抽出把劍。劍光泠冽,吹毛可斷,森森劍身映出張凜若冰霜的臉。 是顧長卿法器,誅煞劍,破邪。 法器只為誅邪而出,按規不得傷人。 一道驚鴻紫電刺破長空,驚雷滾滾。 燭火煙氣交映動蕩,雷打秋,可是兇兆。 屋內人拭劍的手微滯,面容隱在燭火不明的背陰處,陰鷙不定。 香煙匯成薄霧,來人跪坐墊前,手臂繃緊,隱隱道了些什么。 半晌,傳來聲冷音:“知道了。” 今夜雨落得格外大,滂沱如注,打在地上激起層層水霧,怕不是銀河倒注,氣勢洶洶。 疊了幾層的烏云遮天蔽月,這夜是黑得徹底。 艾葉估么著差不多是顧望舒快回來的時辰了,便揣著個手像盼主人歸家的狗兒似的蹲在屋檐下頭,望著黑不見邊的門外長路等。 涼雨知秋,妖不由得將襖子裹緊了一緊。 “這種天氣還一如既往出去干嘛啊。” 艾葉這些天隨他日夜顛倒過得頭昏,重重打了個哈欠,嘴里碎碎念道: “沒想他不僅不是個慵懶之人,反而勤快認真得叫人毛骨悚然。” 伴猛烈的雨聲不禁加重困意,撐不住一個瞌睡咚地撞了頭,哀怨閉眼揉了會兒,起身抻了個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