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1)
每至花開之日,便是季柯魔力最弱的時候,因為他要凈心。魔界中人,尤其是魔尊,要擇日凈心凈力,以免身上煞氣過重反有礙修行。從前季柯很小心,出行是不會叫人撞見的。那次剛巧天開眼了,蘇爾葉不過是去祈求始尊澤福,哪知撞見季柯,一不作二不休,一招偷襲竟叫他得了手。蘇爾葉一招得手,見季柯化為星光點影,愣了半天,大喜,當下趁勢打鐵,立馬折回城中點齊兵將清洗了大殿。 赤靈王?狼王一舉飲盡杯中佳釀,然后將杯子一摔,冷聲道:可惜他死太快,不然老子破城之恥,還想和他一樁樁算過去! 便在這時,門口突兀傳來拍手的聲音。 眾人皆是一驚。 蘇爾葉倏忽站起,手一招,三叉戟就到了掌中。 什么人?他喝道。 大殿的門忽然就被劈成了兩塊,轟然落地,激起一陣塵埃。 外頭一個令蘇爾葉無比痛恨的聲音傳了進來,還帶著笑意。 連著這次的破城之恥再算也不遲。 穆白驚呼道:這聲音是,赤靈王?說罷他就用控訴的眼神去看蘇爾葉。你不是說他死得透透的嗎?嘖,就知道本來就破過城的人不靠譜。 赤靈王?不可能!他分明看著赤靈王消散的。蘇爾葉牙一咬,已飛身而出,身后眾人皆提兵器尾隨而來。他躍至半空,極目一眺,便猛地攥緊了手中長戟。 不遠處,月夜之下,便是黑紅一片。黑的是鐵甲,紅的是大旗。而領頭者身披黑紅暗絨披風,氣定神閑,負手而立,臉上是張狂神色。不是赤靈王是誰。 懂偷襲不錯。季柯氣定神閑說,只是不先鏟除后患就只顧享樂,可不是成大業者所為。蘇爾葉,本尊給過你機會了,可你,真叫本尊失望啊。 蘇爾葉目光沉沉,暗自咬牙,盤點自己勝算。 收拾你,本尊一人便夠。季柯可不管蘇爾葉臉色好不好看,只自己說著,就一手虛指,將身后將士虛虛點了一遍,至于這五千位將領 他頓了頓,露出個大大的笑來:就當是,本尊讓你輸得體面一點。 劍門。 大師兄!季師兄走了嗎? 嗯。 大師兄!季季他走啦! 嗯。 大 錚地一聲,驚鴻劍的寒氣瞬間令眾人閉嘴。元心悄悄捂上自己的嘴,搬著凳子躲到了元明后面,然后將自己的胭脂都擦在了五師兄的背上。 丹陽抬眼道:誰還再問。 驚鴻劍都出來了,誰還敢再問啊!幾個師兄弟很有眼色地搖頭。丹陽這才緩下霜寒般的臉色,自顧自又從桌上摸了個花卷,撕成細條一點點就著粥吃了。自季柯走后不到一日,或是好奇或是驚訝或是關心而來問他的人,已不下十個。丹陽沒有耐心再回答第十一個。 殊不知他的舉止落在別人眼里,就帶了另一種解讀。 他自家師弟悄摸摸講小話:五師兄,大師兄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他竟然飯量都變小了。要知道平時的花卷饅頭,貌美如大師兄都是三兩口吞的,吞得極為優雅。而今竟然撕成小條,一小口一小口吃,如此反常。這不是心情不好是什么? 元明悄悄看了丹陽一眼:沒有吧。 知道季柯走了的人還有誰,除了劍門師兄弟,自然還有諸明宣這只大孔雀。他樂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要不是裴成碧本能的危機意識令他按住自家師兄,諸明宣當場就恨不得去找丹陽笑里藏刀地說道幾句。 早飯過后,他們便又要至無極廣場。 今日是群英會最后一日。 諸明宣早早攔在了半路。因為心情好,他還特地打扮了一番,所以看起來,遠比平時還要花綠。他遠遠見丹陽走來,視線先落在對方衣裳上。嗯,今日曉得注重場合了,連衣服的花色都換了個樣。往日要么純白無垢,最多有暗紋,繡以祥鶴。今日倒換了件暗紅衣襟鑲銀的,難得墜了太極八卦玉。一頭青絲高高豎起,冠在了腦后。瞧著是有了分大師兄的威嚴。 可惜季柯沒有眼福,不然他一定很想扒了人再比一回劍。 諸明宣先在心中將丹陽評頭品足了一番,待他走近,方說:喲,新收的二師弟跑了啊。 丹陽:目不斜視,當他是個空氣。 諸明宣跺了跺腳,你是不是故意的! 這回丹陽理他了。他就淡淡看了眼:你都知道我是故意的,還問什么。說罷,就朝跟在一側的元真道,諸長老是不是雪蛤收多了,人也如其聒噪。 諸明宣簡直要跳起來。 要知往日丹陽雖然也氣人,但還不至于這么氣人。元真朝他善意笑了笑,算是解了圍,只是卻說:諸長老若不看比試,便回房歇著吧。這天眼看又要下雪。大師兄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不止嘴上兇,誰讓諸明宣當了第十一個問他的人。 諸明宣: 他沒有氣到丹陽,卻將自己又氣了一頓,心情很不愉快,就算是下起鵝毛大雪,也難以消滅眼下他心頭的火氣。便在這時,有不識趣地目睹過程,湊上來八卦:哎,諸長老,無情劍怎么啦?我聽說他劍門二 二什么二!有你二嗎!人家劍門的事關你屁事!話沒問完就被諸明宣調轉炮口轟了一頓,天天就知道八卦,有這功夫不去修煉嗎?你打得過劍門幾個人啊! 一通懟完,方腳一跺,揚長而去。 被罵了個狗血淋頭的路人簡直有無數個祖宗要罵。 自然這個,已走遠一些的劍門眾人是不曉得的。元真過了一會,才仗著和丹陽厚了那么點的情份問:大師兄,你是不是真的心情不好啊。雖然臉上也看不出來。 丹陽矢口否認:沒有。心情很好。 你怎么知道的。元真訝然。 丹陽很理所當然:自然是因為我說的。難道他自己都能說錯嗎? 元真嘆了口氣。明明旁邊的弟子被嚇得聲都不敢吱,一個個練劍練得分外勤奮,動作標準得連絲錯也挑不出來。 如今留在劍門的弟子還有幾人?丹陽問。 元真在腦中點了點名冊:除了前兩天勝出的小天門、妙法心、法門,其余外門弟子零零散散,仍有二十來個。小蓬萊還有靈秀堂,小靈峰,無憂門。對了,還有幾個世家子弟,也不曾走。卻只每日顧著游山玩水,與劍門弟子搭話。 丹陽嗯了一聲:想留到最后看比試結果,也能理解。 也就幾句話的功夫,一只通體漆黑的鳥忽然之間便亂叫著掉了下來,在雪地中滑行約有十來米,而后猶如一團荒火,轟地一聲燃燒殆盡了。 荒火 是火蠡獸的拿手好戲,它被季柯帶走了。季柯?丹陽一頓,便將這個念頭拋在了腦后。成大業者,不可多費心神。不必他說,元武已很快走上前,蹲在地上,拈了拈染上黑色的雪水,暗自皺眉。這有些熟悉,當日在雪竹林發現雪蛤前,他曾在季柯腳下見過這種東西。 大師兄。元武站起身,季師兄或許知道這是什么。 丹陽道:他不在。不必再提。 元真委婉道:難道除了他沒人了? 元武略一沉思:不,還有一個。說著,他與丹陽視線一對,便見大師兄眸光一閃,顯然他也想到了。季柯帶走了乾坤袋,卻沒有帶走本該屬于他的一個人。 丹陽往前兩步,看了看腳下黑乎乎的一片,道:元武和元明去問他。元真和心兒隨我走。他們前頭還有賓客,怎能叫他們等急。 元武見狀便說:我等下過來。 不必。丹陽道,你專心問他。前頭不論發生任何動靜,都不許來。 元武原本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被元明按下來,只能道:是。 摩羅那被元武遣弟子叫過來的時候,還有些懵和不明所以,一進屋,便見兩個白花花的人,一個面色嚴肅,一個如沐春風。他下意識就想找季柯,自然,是沒有季柯的。他還不知道季柯已經走了,走就走吧還將他忘在腦后。 元明和藹道:請坐。 摩羅那:試探著坐了下來,凳子并沒有翻倒。他巡視一圈,窗戶也未封住。 我今日請你來,是想問問,上回你和季師兄在雪竹林前,遇到了什么? 摩羅那一時有些想不起來。 元武提醒道:雪蛤那一次。 哦那是 摩羅那剛想說,便想到自己是魔界的人不能說,后來又一想,怕個屁啊老大都已經全部交待了。就直言道:是我魔界炙鳥,受到驚嚇或者攻擊,一激動時便會自我燃燒。 燃燒?元武與元明對視一眼,那這有何懼。它們燒光了豈非連對付也不必對付。 摩羅那似是知道他們心中所想:但是那火是魔界小火種,若是沾了人身,很難撲滅。便是你們的靈氣化雨,也不抵用。其作用,比不得幽冥火,卻也令人頭痛。 元武沉思了一下:你們魔界的炙鳥,為何會跑到這里來。 摩羅那暗想,季柯不也是魔界的人,還是大王呢,不也到了這里,區區鳥飛過來算什么。這樣想著,他就說:你們可以問老大。然后頓了頓,方反應過來,老大呢? 元明看了元武一眼,見他不想說,便只能自己承擔起這個責任,溫言道:我說了,你不要激動,冷靜一點。 摩羅那有些茫然,這話是什么意思?季柯怎么了? 便見元明深吸了口氣,道:他不要你了。 摩羅那呆滯了一瞬,瞬間跳了起來,激動道,不可能! 你怎么知道。元明一臉驚訝,就是騙你的。 他 他有一肚子魔界粗鄙之詞想說。 摩羅那冷靜了一下:他到底怎么了? 他回魔界了,忘記帶上了你,并不是故意不要你。元明告訴他實話,然后關切地說,怎么樣,現在是不是沒那么激動了。果然先騙上一騙,等知道真相,就能接受了。看這個魔人的樣子,似乎效果還挺好。 摩羅那: 元武忍不住掩口道:你這兩句話,根本沒有區別。 沒有嗎? 元武點點頭:因為不論你如何說,都改變不了他現在一個人在所有正道中間的事實。 愛屋及烏。劍門會罩他的。 你們說這些話,就算掩了口,也要注意一下聲音大小吧。全部聽在耳中的摩羅那心中長嘆了一口氣,大王能在這些弟子中打出一片天下,怪不得能坐上魔尊寶座。他揮揮手:好了,老大既然不在,我本該要去尋他。可為了替他照顧你們,便留下來吧。說得又深情,又高明大義,把元武和元明都說沒了聲。心中卻暗暗贊嘆自己一把,不錯,不管季柯回不回來,也不管劍門對季柯還有沒有地位名分,他都替季柯挽了個情面,做了波人情。 元武:諸長老過了群英會,應當也會回丹門。你若找他求藥,便盡快吧。 一句道破真諦。 摩羅那:多謝提醒。心情復雜。 且說那邊。 諸明宣上哪兒了?他去觀戰了。 今日之戰,有小靈峰、無憂門,分戰劍門。可謂這幾日來的壓軸好戲都在此刻。當日約戰之言雖為戲言,但既然出了口,便沒有反口的道理。 此戰畢,便可抉出最終獲勝人選。 其實兩派輪戰,對于劍門來說,是有不公平的。因為消耗兩場精力的人,只有一個丹陽。元心本要上陣,卻被丹陽攔了下來:你已與小靈峰戰過,久戰未必得好。 元真道:大師兄,你卻要一人對兩人? 丹陽正負手,他今日那身暗紅鑲銀的衣裳一穿,一看便是戰意盎然。聞元真話,只說了一句:你看我怕嗎? 元真:不怕。 丹陽便道:這里是劍門,下方是門下弟子。然后便沒有再說。可是元真懂得,他需要威嚴,威嚴并不是長自己威風,而是在大道眾門中,有劍門自己的威嚴。 天下第一劍,從不是浪得虛名,而是與天下較量出來的。 何曾懼。 場下弟子早已就位,眾人等得眼巴巴。當年平息四界之亂,渺瀚真人力挽狂瀾卻深居高山之舉,廣為流傳。小蓬萊與劍門之間各居一側,它們之間的關系和實力,便都成了迷。今日戰后,說不定他們就知道,小蓬萊與劍門,到底孰高孰低。 顧挽之難得將頭發系了起來,臉上也不復輕佻之色。他一身輕薄淺衫,像是散居仙客,腰間別了把扇子,不是見過他與元心一戰的人,猜不出他實力如何。但是翠羽靈衣的名頭,卻也是他剛任山主時,眾人美稱的。 你覺得我與他,我會輸么?顧挽之問白擷影。 白擷影道:哪邊輸了我都高興。 顧挽之便給了老對頭一個幽怨傷情的眼神,十分做作,真無情。 白擷影看了他一眼:我改主意了。他道,你要是輸了我更高興。 顧挽之: 便在此時,元真步上前,他一步動,長長的羽衣便輕飄飄隨在身后,像仙鶴的尾巴。看的一邊的金無雙眼巴巴,十分想摸上一摸。這位劍門代掌門手一抬,手中靈氣變幻,須臾便凝結成一座微型的太華山,由小變大,而后見風就長,及至一只手臂大小時,元真將其往空中一拋,它便倏忽一下如同天地鍋蓋,懸浮于半空之中。隱約可見流云清淺,白雪覆山。 竟是與遠方景象一模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