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0)
萬澹明得了季柯應允,看他臉色,也知他是真怒,就不再多話,劍門是非之地他不便多呆,起身便要走。出了門,卻聽一道聲音:留步。 萬澹明原本想隱去的身形便是一頓,回身一看。 一位英挺青年隱在暗處,道:閣下是魔界萬副使? 萬澹明沒應,手指卻動了動,哦,認出來了,那就殺了吧。正待出手,卻聽那人說:你知道他為何不愿意回魔界嗎? 萬澹明道:愿聞其詳。 這人當然就是洛沐秋。 他道:因為他喜歡上了劍門一個人。無情劍丹陽。 就這樣?萬澹明等了半天,沒等來下一句話,這事有什么奇怪的嗎?季柯好色乃是全魔界甚至全天下皆知的事。何況以丹陽那種姿色,不喜歡他,難道喜歡你啊。 洛沐秋哪里想得到萬澹明這個反應。因為他并不知道,當時藏身于季柯領中的萬澹明已經將兩人情形看了個徹底,甚至比藏于遠處的他看得還仔細。 洛沐秋暗中皺了皺眉:你不想令他全心全意回去嗎? 他若是連這點主次也分不清,就不必當我界首領。卻不料萬澹明輕描淡寫道,你多大了,二十幾?一百二十幾?不管多大,都還小吧。乖乖練你的道,不要瞎摻和。 是什么給了這青年一種,他魔界就必須義憤填膺的錯覺。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季柯如何,難道他這個看了他幾百的人,還不如一個小屁孩來得清楚。萬澹明搖搖頭,有些唏噓,哎,真是許久不發威,都歪曲他魔界中人形象了。 說罷,便自顧自隱去。 洛沐秋根本沒有想到又被人晾一次。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神情隱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心里卻漸漸變了質。季柯不屑與他談籌碼,黑衣人不與他談交易,便連萬澹明,也毫不在乎他所提。這是為什么?這是因為他弱。 不錯。 他還是太弱。 才會輸給季柯,輸給丹陽。 夜色中,青年靜靜站了會兒,方轉身離去。 小圣地中已過了三個時辰,外頭近乎蒙蒙亮。顧挽之和白擷影倒是睜大了眼睛,一絲困倦也無。又過半個時辰,晨光初起時,丹陽才自圣地劍心中脫身而出。只見一道劍光閃過,落地便成了欣長青年模樣。他瞧上去沒有太多變化,只是眼中透著些疲憊。三個半時辰的靈氣供給,源源不斷,確實累人。幸好是丹陽,換了旁人,早須打坐調息。 丹陽輕吁了一口氣。 雖有些疲憊,可周圍草木,卻明顯生機許多。 只是這終究不是辦法,若找不到根源,靠他一人支撐,無異于杯水車薪。 待丹陽帶了一身風雪色踏出小圣地,迎面便撞見顧挽之,對方正虛虛坐在雪地上,離噬魂崖有六丈遠,而天邊已透出微光。顯然丹陽在小圣地多久,小蓬萊的人便在此等了多久。乍然打了個照面,丹陽心中是有些驚奇的。 怪不得是小仙境的人,不怕冷不怕困。 顧挽之道:大師兄,好早。原來在劍門呆了幾日,他便順口學起旁人,直接稱呼丹陽為大師兄。只是他比丹陽大了好幾百,這樣裝嫩,也挺不要臉。 丹陽正大光明地撤下八卦浮門,飄然落地,面色淡漠,顯然并不想搭理。 顧挽之見他要走,不禁道:哎,我等你許久,你說走就走,沒有待客之道吧。 不請自來為闖。丹陽道,我沒有請你等。 何況昨夜給過他們一次機會進小圣地,是他二人慫不敢進,怪得了誰。 是顧挽之不想進嗎?不是??伤诵衼?,并不是為了與劍門鬧不愉快。他分明有更好的選擇,更好的路,又為什么一定要挑最險的那條呢。 顧挽之道:這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換你劍門一樣 他話未說完,丹陽已目不斜視從他身邊經過,順便踩了他一腳。 不想聽。 大師兄說。 顧挽之張著嘴,還保持著那個盤膝而坐的姿勢。一旁白擷影抱著劍,翻了個白眼。這就是你說的,夠吸引他的注意力? 顧挽之叫道:我怎么知道他這個人這么不識趣! 白擷影搖搖頭,不再管這個人,自己率先劃出一道劍色,追了上去。 丹陽步子不快,他沒有飛,卻也不慢,身形變幻間幾步已至弟子房外。 推開門的時候丹陽就已在想,昨夜有人來過。 再一看。 季柯卻一手握著那本《五德經》,一手撐著膝,看上去沉浸書中,十分得趣。聽見推門聲,就連頭也不抬,只說:你回來了。 仿佛極為熟稔。 丹陽淺淺應了一聲,便坐下來,剛要倒水,季柯手一動,茶盞便自己動了起來,落至丹陽手邊,還冒著熱氣:知道你要喝,已經倒好了。 待丹陽喝盡杯中水,季柯又扔給他一件東西。丹陽接了一看,是個白瓶。 諸明宣的藥,早已好了。一直沒得空給你。 丹陽如今暗傷已恢復差不多,劍心也已重新成形,還差其中一道真意未解,故虛而不實。這個藥他其實用不太著,而且,當時是兵行險招,沒有辦法的辦法,才想到請諸明宣做這味藥。而玉香花凝露雖然可以極大提升修為,但透支過后的危害,無法估量。 丹陽拈著手中溫涼的藥瓶,上面還有絲絲暖意,應當是在溫暖的地方呆了許久的。他終于開口道:你是不是有話要與我說。 季柯笑了,不回答,卻先道:我看這書上有疑惑,想先來問問你。 這人竟然要主動辯經論道?丹陽大為稀奇:哦?你問。 季柯道:何謂道法自然? 天地有常,約道,無常亦約道。順理而行,是為自然。 你心中有道嗎? 劍門都有。 那你心中可有德? 丹陽說:該有時有。 季柯便將書一扔,問了最后一個問題:那你心中可有我? 丹陽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季柯見他不答,便說:你這么聰明,是不是知道我要說什么了。 丹陽肯定道:你要走。他不說你想走,卻說你要走,遠比想字來得更直接了。 季柯起身,鑲了金花細紋的衣擺就從膝上滑落,他負手踱至窗邊。外頭正有一只灰雀,不顧寒冷,也不知從哪冒出來的,一頭栽進雪地之中,然后頂著沾了雪花的小腦袋,在廊下踩出一串細小的爪印。乍見屋內有人盯著它,便炸起毛,啾一聲飛走了。你有你的責任,我也有未做完的事。該走了。他說。但我本可以不告而別。 說到此處,季柯忽然轉過身來,看著丹陽道:你明白為什么嗎? 見丹陽看著他,季柯卻睥睨一笑,神色就有些傲慢,慢慢道:你好好想,下回告訴我。 下回?是被元明撿上來,還是像諸明宣一樣自己爬臺階上來。天道輪轉,能有幾個下回。丹陽捏著杯子,心中不知在想什么,面上卻看不出來。他一向如此,季柯已很了解。就算他心中翻天覆地驚濤駭浪,也從不會在外表顯出分毫。要讓他變色,當真是難上加難。 季柯當然會走,他早就說過要去渭水。丹陽也應允過會帶他過去,想到這個承諾,丹陽便抬起眼道:我送你。 不必。我馬上就走了。季柯頓了頓,忽然就扔出一句,后會有期。 往后一退,整個人似翻落窗子一般,片刻間就消失在屋內。 然后捂著腰從地上爬起來,心中怒罵,忘記腰不好了,真是功敗垂成。 季柯說走便走,不給丹陽挽留和反應的機會,運足氣勁,像一只黑色的鷹,消失在茫茫天際之中。待飛得足夠遠了,才放下憋著的那口氣,面露得色。他可忘不了出門時丹陽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季柯沒有給他足夠的時間說出來。 哈,要的就是這種效果。讓你悶不作聲。俗話說得好,最無情的告別才最打動人心。他這話說一半,就不信丹陽不記在心上。暫離幾日,權當小別怡情。 季柯離去后不久,元真便尋上了門。他進門時,丹陽還站在那處,并沒有變動位置。身上經夜寒霜未褪盡,面上仍有怠色。元真脫口便道:大師兄,我方才似乎瞧見季師兄了? 丹陽嗯了一聲:他走了。 走了? 元真吃了一驚,小心翼翼看了丹陽一眼。 他的大師兄,神色間透著股淡淡的憂傷:還把我的乾坤袋帶走了。 這里面裝的全是他的戰利品。 元真:他本以為,丹陽會落寞傷情的。 丹陽又嘆了口氣:他還是急躁,性子分毫未改。 丹陽說這話時,哈哈狂笑的季柯已到了小蓬萊外,然后他便沉默了。 劍門中,元真正替他將這話問了出來:此話何解。 顧挽之言,任何人要去渭水,必過小蓬萊。小蓬萊已與渭水相隔。也就是說,季柯一個人走,可能到不了渭水。何況丹陽記得,渭水有三道法則,雖不知季柯是如何出來,但如今要越過法則進去,卻不知是否能辦到。 而這時,季柯心中已經開始想錘萬澹明。因為一心想著怎么驢丹陽,又想給對方一個瀟灑的背影,季柯已經將渭水不好跨這件事給忘到了九霄云外。 索性萬澹明仿佛與他心有靈犀,沒等季柯動手想錘了小蓬萊,就自天邊飛來,道:尊上,我已等你許久。你在這里干什么?小蓬萊自從赤焰峰主出了那檔子事后,視他魔界簡直如仇敵,萬澹明并不想在這個節骨眼與它挑戰。 季柯反問:你怎么過來的? 萬澹明一把抓住季柯的手:自然就這樣過來。 說罷已領著季柯穿過了那道金色的結界,回首望去,遠方一切就與他隔了層蒙蒙金紗,如同過眼云煙,如夢如幻,極不真實了。明知太華山早已拋在云外,季柯卻仍忍不住要看一眼。他心中都有一種錯覺,難道,過去一個月,發生的都是真的嗎? 便在此時,他腰間動了動。 一條金色的泥鰍探出了腦袋,須須被吹得狂風亂舞:小輩,你要帶我們上你家? 戳破了一切朦朧美感。 季柯: 另外兩只也扒著蹄子透出腦袋來,毛毛被吹得亂散。話語間還透著股興奮和激動。 丹陽竟然沒跟來? 不知道季季他家是什么樣的。 總之也不會比太華山冷。 呱。 這只雪蛤又是什么時候混進來的! 轉眼之間,萬澹明便帶著季柯到了渭水邊。渭水平靜無波,遠方一覽無余,誰能想到跨過這一道河岸線,便是正邪兩個世道呢。 兩人衣袍被吹得獵獵作響。季柯道:你不受法則約束影響? 靈體便不懼。說罷萬澹明將季柯往渭水那側一推,回去吧尊上。大軍已候許久。 季柯一頭撞破虛空,再睜眼時,便已至熟悉故土。 眼前是紅光大陣,陣中隱約躺著一個人。而赤爾呼和,他的忠心將領,正騎在一頭犀牛上,舉起手中長戟,高聲道:歡迎赤靈王歸來! 他的身后,是附和聲一片,整齊劃一,哪里有萬澹明所說遮遮掩掩不便行動的模樣。 季柯還待思索,背后卻被人一推,跌跌撞撞走了兩步,才發現,陣中躺著的人,身著黑衣,眉峰秀麗,竟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疏忽之間一股吸力襲來,季柯便一頭撞了進去。藍色的乾坤袋忽然失去倚靠,輕飄飄就落在了地上。 紅光大陣乍然爆出一陣光芒,隨后漸漸消退,地上的人才慢慢睜開眼睛。 第一句話便是:蘇爾葉在何處? 萬澹明道:家里等著呢。 季柯笑了笑,站起身,似乎是睡久了,方撣了衣腳:那就會會他吧。 而他身后,諸位魔軍將士,便齊刷刷自坐騎躍下,連坐騎一道,跪了一片。 聽吾王令! 第70章 我老大呢 與洛爾泌山遙遙相對,有一拔高大殿,厚實沉重,里頭的紗是鮫紗所制,不點燭火,滿天穹頂綴著夜明珠,就算外面皆是黑云,殿中依然天天能見星辰。輕紗飛舞,美人相伴,金盤銀托,觥籌交錯,奢靡至極。 但美景佳肴,有人喜自然有人憂。 蘇爾葉。一個遮了一半臉的男人粗著嗓子道,前尊余孽尚未鏟盡,你就在這尋歡作樂??峙虏缓线m吧。這位子坐的心里就安嗎! 一個送水果的美人扭著水蛇腰,一手撩開朦朧紗影,現出后頭坐在高位上的人來。他一頭張揚的銀發,額間飾以骨箍,中間嵌了顆賊大的紅寶石,除了色彩斑斕的打扮,和肩上灰色坎肩,臉長得倒還算周正。 正是狼王蘇爾葉。 你是看不順眼我尋歡作樂,還是看不順眼我坐這張位子?他說。 那男人哧笑一聲:要我看順眼干什么,你自己有本事端穩咯。 穆白。蘇爾葉瞇起眼,前魔尊的余孽中,不會還有你吧? 我?穆白道,魔界規矩,誰贏誰就當大王。余你娘的孽,關老子屁事。老子打贏你,也坐那位子看看暖不暖。 他二人這樣爭起來,倒是有旁人識趣點地勸:狼王。 話一出口,就覺得上頭兩道視線陰冷刺骨,不禁一縮脖子。蘇爾葉是天生魔種,季柯當年降他費了不少功夫,可見他有多難打。是以他一發狠,下頭服的也不少人。那人被瞪了,心中暗道,魔尊還沒當多久,興趣愛好和脾氣倒是學了個十足十。 他改口說:尊上,穆將軍說的也是實話。你確定赤,不,前尊主已經灰飛煙滅了? 蘇爾葉冷笑一聲:我親手送他上的路,親眼看他化的灰,能不知道?想起那日,蘇爾葉就覺得心中大為舒爽,有如神助。誰讓季柯竟敢獨自一人跑到阿婆額那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