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6)
丹陽看了眼摩羅那:你隨我來。 放在平時,摩羅那早就一陣黑煙化走了,哪里理會你這個白衣劍修的命令。只是這會他正黯然神傷,連化作黑煙的心情也無,漫不經心應了一聲,竟答應了。 就在他出門時,錢小姐終于忍不住道:摩羅那! 摩羅那回頭。 錢小姐眼中瑩光閃爍,嘴唇動了動,似乎要說什么,卻又沒有開口。默默凝視片刻后,終于還是展顏一笑:那時你說山長水遠,可還記得? 摩羅那當然記得,這四個字,原本她剛才說過。說山長水遠,各自安好。但眼下被她這么一提,忽然腦中想起一些事來。 他脫離魔界后,在大陸游歷多年,后長居西域。直到一個說著要來祖先生活過的地方的小姐,天真無邪地跑進他的世界。他說你不過一介普通人,不過百年時光,而我來去自由,有無盡歲月,如何可能在此陪你到老。你還是個千金小姐,是迫不及待送進妖怪口中么? 當時錢小姐怎么說來的。 噢。 她說,那又怎樣,山長水遠,我都一定要跟你走的。 摩羅那忽然之間像想通了什么事,整個人頓時都容光煥發起來,八尺鐵漢緊緊抿著嘴,重重道:我明白了。你說的話,每一個字我都不會忘記。 以天為證,以地為媒。順便有個季柯抱著手咂嘴:說完了? 他掏了掏耳朵:說完了就快跟上。 摩羅那:一臉郁卒,這兩個人,挺討厭的。 那邊廂,丹陽捧著錢員外給他的玉皇貝,陷入了沉思。 季柯催完摩羅那后,湊上去看了,沉默了一下:你確定這東西沒碎過么?他指著這明顯只有指甲蓋大小的貝殼,質問道,這么小? 錢員外分外無辜:它就是這么小啊。因為它是子貝。 子貝! 季柯提高了聲音。 錢員外被嚇了一跳,有些猶猶豫豫:玉皇貝有子母貝。母貝向來在深淵之中。只有子貝才有可能隨著海水暗流被沖至岸上,讓人撿到。 他小心地看了眼兩位高人的臉色:怎么你們不知道? 第26章 就打你臉 摩羅那,我告訴你。必須把他女兒娶走。懂么? 季柯又重復了一遍。 順便數了數他在錢府拿的稀奇玩意兒有沒有少。不錯,當初是錢員外自己讓他們挑的,季柯毫不客氣拿了四五六樣。其中那對鹿角最得他心意。其實自出了錢府,直到離開富錦鎮,季柯的臉色都不大好,他覺得被誆了。丹陽卻無所謂,子貝也是貝,不拿白不拿,何況還多了個小跟班,怎么說也是他賺的。 不錯,摩羅那以自己熟悉西域為由,死皮白賴要跟著丹陽和季柯走。 你不和錢小姐好了么?丹陽初時不大情愿,他不是一個見著這人很狡猾就想收為己用的人,便宜師弟要一個就夠了。再說他收季柯是另有打算,而摩羅那長得就不合劍門標準。 摩羅那道:西域我熟悉,呆了好幾百年。你們不需要領路嗎? 丹陽還是皺著眉頭,一臉不高興。 但對此事季柯是樂見其成的。他需要一個熟悉的舊部來壯大自己的實力,畢竟他現在是落單鳳凰掉雞窩獨領風sao他自己這么認為。而摩羅那的出現正是時候,雖然季柯寧愿選擇別的也不太想選這個因為追求唯一的愛而滾出魔界的奇葩手下。 可眼下不是沒得選么。 季柯琢磨著開口:少走一些彎路挺好的,又不用付他錢。 丹陽沉默著還是不說話。 季柯勸道:你就當再收一個便宜弟子又何妨,怎么堂堂劍修還有種族歧視不成。這后半句話是在用激將法了。人劍修名門正派歧視你們魔界怎么了,不排拆是情份排斥是本份,何況丹陽在錢府時,對待摩羅那一事上,已經足夠講道理。 季柯是故意這樣說的,不料丹陽卻看了他一眼,說:有你就夠了。 季柯呆了一呆。 丹陽本意是想說有你一個替劍門cao心已經足夠,不用再找一個看著就只會用武力不用腦子的異族人士。然而因為要表達出完整的意思不大合適,字數又多。所以大師兄斟酌又斟酌,腦子里刪刪減減,濃縮出這幾個精華。 意思是這么個意思,聽的人就 直到摩羅那磨成功硬是跟上了他們,丹陽還是沒弄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竟會讓季柯這樣一個不要臉的老騙子鬧了個大紅臉。 錢老頭應該和你們說過,西域一片曾經是漁民活動的地方,水中物資豐盛。摩羅那閑不住嘴,為了顯示自己確實是個老住民,悉悉碎碎將知道的全數托出。但是水中豐富的不只是物資,還有各種奇珍異寶。 話至此處,丹陽才分出心神聽了一記。 摩羅那見這位冷面劍修成功被自己引起注意,不由得意:大家都知道的是,渭水是那幫會飛的劃出來的,分了魔界和小蓬萊兩塊地。但是當年西域這一片水土,亦是他們爭奪的地方。他們先是從這里打起,才慢慢轉至南海。 比起對水域的爭奪,通常山頭的行情更火一些。西域之所以叫西域,不像南海叫西海,是因為它有山脈,巨大的山脈。而海淵與其說海,不如說是巨大的湖。因為后來山往下沉,水面升高,看著廣闊無際,故而稱為海淵了。 打斗么,都懂的。沉入水中的仙妖魔,以及他們手中的寶貝神器數不勝數。且因為四方匯集導致這片海域靈氣過勝,水中生物修行起來極快。這也是為什么后來西域會出潛淵蛟龍。 丹陽細細聽著,問道:你說的蛟龍,是不是錢員外說過的那條。令漁民不得不離開賴以生存的故土,遠走他鄉。 摩羅那道:這就不一定啦。海淵那么大,誰知道有兩條三條四條。但是有許多修士,就是你們那種,或白或藍的,不放棄在這海域搜尋倒是真的。 季柯插嘴:搜奇珍異寶? 摩羅那看著這張和前任主子極為相似的臉,總覺得哪哪不自在,抖了抖肩,道:搜蛟龍。真正的奇珍不是落入水中的那些法器,而是這修行了不知多少年的蛟。現今大陸,未曾有龍,連蛟也很少。尤其是修行到如此地步,能稱霸一方的。若取它蛟心吞入腹中,說不得能提升多少修為。 丹陽聽得皺起了眉頭。 吞食他人修為提升自己,簡直是修士大忌。 無論是丹修、法修還是劍修,皆是在凝氣期看個人體質選擇合適功法,按部就班,踏踏實實往前進。修士入道本就與天抗爭,雖是逆天而為,但某種程度而言亦是順應天意。汲取自然道意,從而獲得感觸突破。取靈物精元為己用,踩在他人頭頂登的不是大道,而是歪道。 這與魔修有何區別。 這話季柯聽得不大高興,咳了一聲,狀似無意說:魔修與魔界,是不同的。 魔與魔修不過是靈體差別,魔界之中不乏一些心存善意的另類,比如摩羅那。修士之中當然也有狼心狗肺的東西,正如那些要取蛟心入腹的。 丹陽:你似乎很為他們說話? 季柯袖著手:沒有啊。實話實說。 摩羅那將季柯看了又看,直到季柯忍不住瞟他,才摸著鼻子肯定:你肯定是個人。 季柯:廢話。老子不是人你是? 丹陽看向摩羅那:何出此言。 摩羅那爽快道:我離開魔界許久了,那會兒的大王和這位季修士長得十分相似,堪稱雙胞兄弟。原先我還以為自己見到了熟人。可現在我肯定他們絕無關系。 這話說的,別說丹陽,連季柯都忍不住想問一句為什么。 摩羅那掰著手指,列舉道:因為大王又喜奢華又好顏色,尤其對情愛一事哧之以鼻,任性妄為肆意之至。又如何與心存大義甚至出手相助我和媛媛的季修士相比較呢。 心存大義的季修士:心情復雜。好像又被夸了一遍又被罵了一遍。 不料丹陽說:你既然離開魔界許久,又如何知道,你的大王是否變了樣呢? 季柯心中咯噔就驚了一下,暗自去瞄丹陽,不知他此話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揣摩之時他直率的舊部很直率地就表露了自己對這句話的不理解。 他變性了嗎?摩羅那大咧咧道。 在魔界,變性是一件常見的事。甚至兼具男女雙態也是有的。個體差異不足為奇。在摩羅那看來,人的長相是不變的,性格是天定的。除非變了個性別,否則如何說大王變了樣。 丹陽施施然踏著驚鴻劍,清風自他周身狂過,吹散他一頭鬢發,難掩亂發風華,額間一抹火紋朱砂艷得極為動人。他微微一笑,負手說:亙古如太華山的雪,尚有融化重歸天地的時候,你又如何覺得區區幾百年不會改變一個人。 甚至幾天也是有可能的。 季柯:這個話題對他很不友好。 他不動聲色,一腳就朝摩羅那踹了過去。 猝不及防的摩羅那:啊!成功膝蓋一軟,從劍上掉下去了。 等人掉的時間足夠久了,季柯才裝作驚慌失措:喲,這人怎么回事。不想去就說一聲,自己跑了算怎么回事。不過是他自己要跟來的,別管他了。 說著他轉頭看季柯:大師兄剛想說我們自己走。 就感覺腳下的驚鴻忽然打了個彎。 預感不妙的前魔尊: 大師兄一邊令驚鴻換個方向,往下追去,一邊煞有介事與便宜師弟作科普。 自愿跑的人,通常無聲無息,是不會啊啊叫的。丹陽道,大概是沒站穩。 但這也無妨,很巧。我們已經到了。 說話間,破開云層后,一片深邃的海域展露在他們眼前。無際的海岸線延伸至遠方。曾經杳無人煙的荒地不知何時長了一片綠木,郁郁蔥蔥。瞧著生機勃勃,絲毫不見其吞噬了那么多結丹期修士的駭人之處。 自然,作為一個幾近大乘期的劍修,丹陽毫無畏懼。 抓好了。 他雙指捏訣,腳下的長劍發出一聲清吟,猶如鶴唳長空。嗖地一聲就往下躥去。依然刮光了一棵樹的枝干,帶足了一大片樹葉。 丹陽掌控劍的技術很好,追上來的速度也極快。待他二人落地,正見摩羅那掛在一棵樹上,被枝干夾得很牢,一臉暴躁:剛才是誰踹我! 季柯撣盡身上樹葉,面無表情道:鳥撞的你吧。多余的話已不想再說。劍門的人有多耿直,多喜歡拆穿別人的謊話,他早該在元明頭一回拆穿他時就記住。 他為什么這么不長記性,為什么還能覺得自己蒙人的功力還是可以的。 這種耿直毫不做作不給別人臺階下的作風,不就是劍門一貫傳承嗎? 上梁不正下梁歪。 劍門大師兄尤甚。 第27章 林中密陣 摩羅那直到自己掙扎著從樹縫中落到地上站穩那一刻,都不放棄為自己和那只無端扣鍋的鳥伸冤,辯解道:我好歹也活了幾百年,當年也有令小兒夜哭的威名。你覺得區區一只鳥能撞到我?它得多肥才能把一個八尺大漢給撞下來。 季柯揣著袖子冷笑:樹都能夾著你,鳥怎么就不能撞了。你沒聽過四兩撥千斤嗎? 他心里實在是氣啊。氣丹陽回回不給他臺階下,氣自己難得遇到的手下竟然如此愚蠢,更氣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吃癟,氣得肺都快炸了。 他的號令天下 跟做夢一樣。 季柯:扭頭去看腹誹都要打他臉的人。 摩羅那危機發自本能的注意到一道火辣的視線,不知道為什么他覺得很有必要為自己剛才那句話解釋一下:我說這片樹林。然后他見到那位季修士冷哼著轉過了臉,莫名像極了他曾經那個又好奢華又喜顏色十分放蕩不羈還妄性之至的大王。 摩羅那沉思了一下,謹慎地又確認了一遍這個大陸修士。武力值為零,他安心了。 丹陽沒有管似乎臭味相投的兩個人,他自落地起,就一直在無聲觀察這片土地。沒有鳥聲,沒有蟲鳴,十分安靜,陽光自樹葉中灑落,空氣中有股芬芳,仿佛歲月靜好。 也僅僅是仿佛。 不光是他,摩羅那在這里生活了幾百年,季柯怎么說也曾身經百戰。兩人皆從這片詳和的氛圍中嗅出了某種不同的味道。一片自古就充斥著爭奪可能性的地域突然之間散發出令人想要沉迷其中不諳世事的感覺,那是不可能的。 丹陽抬起頭,瞇起眼睛,溫和的陽光有些晃眼。他道:有人在這里布下了迷心陣。 季柯頓了頓,還是沒忍住想說句實話:迷心陣是靠什么生效的你知道嗎? 仍仰著頭看上去高深莫測的大師兄: 季柯明白了,丹陽他不知道。他松了口氣,這就正常了。 他剛落到這林中就覺得不對勁,偏偏丹陽還反常地秀了把他根本不可能熟悉的知識面。一剎那季柯都以為丹陽被人掉了包。不是他故意不給丹陽面子,在劍門這么些天,足夠季柯了解到弟子口中敬慕的大師兄是個什么樣的人了。當然他沒有劍門弟子看他大師兄時那種足有太華山雪那么厚的濾鏡。所以,法術學習不及格就是不及格。 長得再好看也沒用。 丹陽很努力為自己爭取:我知道。但我不需要知道。 季柯一針見血:你就是不懂。 丹陽不說話了。 美人垂目總是令人覺得特別委屈的,摩羅那雖然心里只有錢小姐一個人,但他果然不愧是季柯的手下,這個惻隱之心的毛病就犯了,悄悄說:你這樣說他是不是太傷人心了。 季柯動了動嘴,還沒有說話。下一瞬間摩羅那就見到黯然神傷的劍修指尖泛起冰寒之氣,以丹陽為中心方圓三里的綠木都蒙上了一層劍光,細小的劍氣環繞之下,如千絲萬縷,將空中那種朦朧的霧氣割了個干干凈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