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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165節(jié)

    簡單說來,就是擁有匯總來自地方和在京官員們的奏本,整理后在早朝上統(tǒng)一呈給皇帝的權(quán)力。

    這是朝廷政治信息的一個重要中轉(zhuǎn)站,按后世的話,叫政治信息樞紐中心。

    同樣的,經(jīng)過內(nèi)閣議定與皇帝批復(fù)的奏本,也由通政司與六科共同公開發(fā)抄,供在京各衙門互相傳報。

    并選取其中重要的內(nèi)容,如皇帝的諭旨、皇家各類消息、官吏的任免、臣僚的章奏等等,制作成邸報發(fā)行。也就類似后世的《人民日報》了。

    這些邸報,再經(jīng)由各地派駐京師的提塘官長,二次抄送,快馬發(fā)往各省,進一步傳至府縣,讓所有地方官員都能看到。邸報到了地方,傳抄的人更多,不止是官員,就連鄉(xiāng)紳子們也都爭著傳閱。

    蘇晏打的就是邸報的主意。

    進了通政司衙門,他長驅(qū)直入找到崔錦屏。

    崔錦屏見同年好友來拜訪,大喜,拉著蘇晏泡茶閑聊,又感謝了一番他的提點。

    蘇晏笑瞇瞇問:“崔參議如魚得水乎?”

    崔錦屏從來不惜鋒芒,就實答:“憾池子仍然太小,不足以‘龍躍金鱗終有時’。”

    這是他在恩榮宴上做的詩。

    另外兩位作詩的榜眼與探花,都一詩成讖。

    一個“獨倚危樓最上重”——在東苑的高樓上遭人刺傷,摔死了。

    一個“冷月千江照影空”——被刑部定性為畏罪自盡,空來人世一場。

    崔錦屏唏噓的同時,不免生出了點匪夷的念頭,覺得自己也能一詩成讖。

    由此看來,人活著就得有鴻鵠之志,奮翅鼓翼,小家與清高之態(tài)均不足取——他這么想著,也這么表現(xiàn)出來。

    蘇晏頷首:“狀元郎有奇志,吾不及你。”

    崔錦屏十分受用。

    蘇晏又說:“我這里有個效力東宮的機會,你要不要試一試?”

    “東宮?”崔錦屏對坤寧宮一事與市井間的流言也有所耳聞,今日朝會的爭吵,他身在奉天門看得一清二楚。

    平心而論,他并未覺得太子做得多過分,頂多就是有失體面,而言官們那樣組團狂噴的場面,令他很是錯愕。

    那可是儲君,未來的天子!你們這么緊咬不放,能得什么好處?觸怒皇帝不說,將來太子繼位,第一個清算的就是你們!崔錦屏在心里吶喊,甚至也想出列摻一腳,剛挪動腳步,就被頂頭上司通政使察覺了,把他狠狠瞪了回去。

    崔錦屏不服,覺得浪費了自己的政治才華。

    沒想到,機會拐個彎,又上門了。

    “對,就說你想不想要?”蘇晏問。

    崔錦屏想了想,反問:“為何不要?”

    蘇晏出于朋友之義,提醒:“你可想清楚了,這事你一摻和進來,就不能再獨善其身。”

    崔錦屏大笑:“我要什么獨善其身!恨不得翻云弄雨呢。無風(fēng)無浪,何顯吾能?”

    蘇晏對他的傲言只是笑笑,取出信封遞給他。

    崔錦屏抽出紙頁,細細,良久后拍案叫道:“寫得好哇!”

    “能得狀元郎贊一聲好,那就是真好了。”蘇晏說,“不知這么好的祭文,又是出自東宮,邸報能不能抄錄刊載?向天下發(fā)行?”

    崔錦屏權(quán)衡片刻,鏗然道:“能!”

    蘇晏起身拱手:“全賴崔大人了。”

    崔錦屏握住他的手,感激道:“清河兄何必客套。你我既是同年,又是志向相投的好友。你待我從來慷慨,無論是東宮的賞賜,還是升遷的機會,都想著攜我一程,我當(dāng)然也要識時務(wù),方不負你一片苦心。”

    蘇晏笑道:“屏山兄言重了。此后咱們互相幫襯,也好在各路東西南北風(fēng)中站穩(wěn)腳跟。”

    崔錦屏雷厲風(fēng)行,立刻命人刻印雕版,準備將這篇祭文刊載于最新一期的邸報上,后日便可以發(fā)行。

    蘇晏與他又寒暄幾句后告辭,轉(zhuǎn)去剛開衙的大理寺點卯,算是開始了新一年的職業(yè)生涯。

    第176章 帶節(jié)奏誰不會

    春節(jié)余韻未盡,大理寺官署里一脈懶散氣息,主官關(guān)寺卿主持過開印禮,象征性地訓(xùn)示完屬下后就走了,不多時官吏們也開始一個個溜號。

    左少卿聞?wù)饕魜碚姨K晏寒暄,態(tài)度很是熱情,明里暗里打探宮中事,套話技巧極為高明。

    蘇晏本就覺得與對方氣場不合,更兼沈柒提醒過他,說此人口蜜腹劍是個偽君子,于是暗自警惕,凈拿些無關(guān)痛癢的話打哈哈,一邊笑容滿面,倒顯得比對方還熱情。

    聞?wù)饕籼讈硖兹ィ裁从杏眯畔⒍紱]得到,也知道蘇晏不是省油的燈,便假笑著告辭了。

    蘇晏應(yīng)付完不喜歡的同僚,心情不太好,就想著找個喜歡的,洗洗眼睛。

    他去了北鎮(zhèn)撫司。

    至于四大金剛,已經(jīng)由明晃晃的跟隨改為暗中保護。因為蘇晏說,年假結(jié)束了,官署間走動頻繁,他一個普普通通的四品京官,老讓御前侍衛(wèi)跟著,影響不好。

    眼不見為凈。加上與沈柒幾次接觸,皇帝那邊也沒什么反應(yīng),蘇大人的膽子不自覺地開始肥起來,總想著找機會假公濟私。

    這不,一進北鎮(zhèn)撫司,大堂也不坐了,就直奔沈同知的廨舍。

    他的馬車剛到街口,沈柒就知道了,這會兒香茗沏好,果脯也擺好,就等著他上門。

    蘇晏這會學(xué)乖了,沒敢再穿御賜的大氅,只罩了一件新做的紺青色披風(fēng),用霜后收干的盆栽小葫蘆做披風(fēng)紐子,顯得別致又襯膚色。

    進屋后,火盆燒得暖和,他脫了披風(fēng)掛在衣架上,笑吟吟地對書案后的沈柒說道:“沈大人忙著呢?”

    沈柒見了他,心癢、手癢、牙癢,哪里都癢,覺得自己像不斷沸騰又不斷壓制的火山,總有天要不顧一切地噴發(fā)。

    “不比蘇大人忙,幾處地方連軸轉(zhuǎn),最后才想到鄙衙,撥冗前來一見。”

    這話酸的,尤勝小金桔。蘇晏把果盤里小金桔的皮都啃了,連rou帶核拿去丟沈柒。沈柒一把抄住,送到嘴邊舔舔,連核帶rou嚼吞了。

    蘇晏老臉微紅,用濕帕子擦完手,道:“你消息靈通,自然知道我這幾日在忙活什么,想問問有沒有相關(guān)情報。”

    沈柒答:“情報有,卻不是免費的,拿什么來換?”

    “春節(jié)開銷大,俸祿都花光了,暫時沒錢。”蘇晏用商量的語氣問,“能不能先賒著?”

    沈柒做一臉兇惡狀打量他,目光能穿透幾重冬衣,叫他不由得瑟縮了一下。“行,先賒著,日后我連本帶利討回來。”特務(wù)頭子壓著嗓子說。

    蘇晏把屁股下的凳子往后挪了挪,干笑著等他。

    “坤寧宮的宮人全部被下了司禮監(jiān)的刑房,由提督太監(jiān)親自拷問,不過聽說并未審出什么幕后指使來。”沈柒說。

    蘇晏想了想,道:“我不相信這是一場單純的意外,只能說,幕后人cao作手法了得,沒有留下痕跡。這些宮人只是被利用,并不知內(nèi)情。”

    沈柒頷首:“提督太監(jiān)也是這么稟告的。于是皇上下令,將元宵夜擅離職守的坤寧宮宮人,包括守炭火的兩個內(nèi)侍,全部杖斃。”

    蘇晏嘶了一口氣,慢慢吐出,有些不忍地皺眉,卻沒說什么。

    -

    “朕這么做,是不是太狠心了?”景隆帝問。

    藍喜深深弓下腰,“皇爺這么做,自然有皇爺?shù)牡览怼8螞r那些人本就犯了宮規(guī),確實該嚴懲。”

    皇帝一手端茶盞,一手執(zhí)杯蓋,輕推浮葉,“你啊,跟隨朕這么多年,還是只知逢迎,不知朕的用心。”

    藍喜抬頭,表情恭敬,眼神里竟透著些心疼:“奴婢知道,這都是為了小爺。皇爺下令杖斃,就等于給他們定了個罪無可赦,那么小爺殺其中三人,也算是明正典刑了。”

    皇帝嘆道:“其實,朕從來就不是什么寬仁之君。此時此刻,朕也只不過是個父親而已。”

    藍喜道:“皇爺御極十五年,勤政愛民,優(yōu)待臣子,天下人所公認。但天子畢竟是天子,不可能一味懷仁,否則如何治理大國萬民。世間道理本就如此,正所謂慈不帶兵,義不養(yǎng)財,善不為官,情不立事。”

    皇帝啜飲一口清茶,“既然天下人都說朕優(yōu)待臣子,那么攻訐東宮的言官們,朕也該優(yōu)待優(yōu)待。藍喜,傳旨,今日朝堂上諫言的御史,每人賜銀二兩、朝靴一雙。你再去寫四個字,送去都察院,就寫……‘公忠體國’。”

    藍喜掩嘴而笑,應(yīng)諾道:“奴婢領(lǐng)旨,這就去辦。”

    他剛要告退,皇帝冷不丁又問:“太子呢?”

    “仍在太廟跪著,說是要給先皇后抄寫經(jīng)文。”藍喜問,“大雪天兒的,太廟里冷得很,是否讓奴婢去把小爺請回來?”

    皇帝說:“不必,讓他抄抄經(jīng),靜精心也好。除此以外,還有什么?”

    藍喜略微猶豫,如實答:“蘇少卿去太廟見過太子殿下。兩人在中殿獨處了小半個時辰,東宮侍衛(wèi)守在殿外,不知里面在談些什么。哦對了,蘇少卿去時,身上還披著皇爺賜的那件大氅。”

    皇帝仿佛嗆到,用力咳了一聲,放下茶杯,露出個非喜非怒的復(fù)雜神情,搖頭道:“這個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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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賜銀二兩、朝靴一雙?皇爺還真慷慨!”蘇晏噗嗤一笑,“也不知那些言官拿到賞賜時,是何等表情。”

    沈柒哂道:“除了叩謝天恩,還能怎樣。”

    蘇晏越琢磨,越覺得皇帝這一手,實在損得很,簡直可以說是惡趣味了。“在皇爺看來,他們?nèi)绱速u力表現(xiàn),也就值個二兩銀子。朝靴是粉底皂靴,既可以解釋為夸他們黑白分明,但因靴子白底在下,黑面在上,也可以解釋為顛倒黑白。至于‘公忠體國’四個字,更是耐人尋味。”

    這cao作,又是另一種sao氣……蘇晏忍不住拍著大腿哈哈哈地笑了一通。

    沈柒見他因為別個男人笑得開懷,目光如刃尖寒光般閃了閃,面上并未顯露任何不快。

    蘇晏笑完,想起正事,說道:“還有兩件事,要麻煩沈大人幫幫忙——”

    他起身走到書案前,兩手壓在桌面,向前傾身,湊近沈柒耳畔,細細交代了幾句。

    沈柒不動聲色地聽完,說:“忙可以幫,但同樣不能白幫,蘇大人要不要繼續(xù)賒著?”

    蘇晏點點頭,討好地看他。

    有事相求,也是因為別個男人——沈柒被看得火起,驀然揪住他的衣領(lǐng),張口就去叼他喉結(jié)。

    “先交點利息。”

    蘇晏知道沈同知是屬狗的,專愛咬人,于是先發(fā)制人,低頭在衣領(lǐng)處的手指上咬了一口,答:“利息也沒有。欠條在此,給你蓋個章。”

    他抽身而退,取衣架上的披風(fēng)重新穿好,笑道“沈大人,告辭了”,也不等回應(yīng),徑自走了。

    沈柒垂目注視手指上的水漬與淡淡牙印,沿著痕跡,重又咬了個更深的覆蓋上去,登時皮破血流。

    望著這枚可以保留更久的欠條印章,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把殘血舔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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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堪稱寒酸的賞賜后,都察院的部分御史們面面相覷,一時搞不清皇帝的用意。但再寒酸也是天恩,一個個的叩頭謝恩。賈御史率先琢磨過味兒來,撫掌道:“陛下素來溺愛太子,本官前次上疏糾參東宮,就挨了頓訓(xùn)斥。此次陛下非但沒有訓(xùn)斥我等,還賜了財物,說明什么?”

    “什么?”其他人問。

    “說明陛下不快歸不快,可還是得顧及皇室的臉面與名聲,不得不安撫言官。相信只要我等堅守職責(zé),敢于批鱗諫諍,陛下定能接受我等的規(guī)諫。”賈御史慷慨激昂地說道。

    “有道理,所以我等一定不能退縮,當(dāng)前仆后繼,死而后已!”眾御史紛紛鼓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