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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臣 第55節

    西燕被他觸痛傷心處,恨然道:“我又跑不快,如何逃得了?這回我可被你害慘了!”

    “我看你全須全羽,還有新衣裳換,慘什么。”吳名不為所動。

    西燕大哭:“抓住我的是侯府家丁。奉安侯見我長得像你那個‘蘇大人’,便將我強行關押在侯府柴房,說留著將來算計人用。他家下人見我天生麗質花容月貌……”

    吳名抖落滿地雞皮疙瘩,再次后退兩步。

    “……艷若桃李秀色可餐,一個個都對我動手動腳,我實在氣苦不過,只好想法子逃了出來。”

    “侯府守衛森嚴,你怎么逃出來的?”吳名質問。

    西燕羞慚難言,但又抵不過他鋒利冰冷的懷疑眼神,只得如實招認:“我與后園管事睡了兩次,死磨硬纏,讓他答應帶我出柴房透口氣。然后我用磚頭敲暈了他,換上他的外衣,拿了管事牌子從后門跑了。”

    吳名無語,用看白癡的眼神看他:“你因為不想被人揩油,就和人睡覺?孰輕孰重?”

    西燕愕然:“……”

    惱羞成怒下,跺腳道:“至少我逃出來了啊!不用再受奉安侯那老畜生的氣——他有次喝醉了酒,把我當那個人,用鞭子狠狠抽了一頓,我身上到現在還疼著呢!”

    “恭喜逃出生天,今后自求多福。”吳名轉身就走。

    西燕在他背后叫:“等等!你要殺那老畜生對吧,我能提供情報給你,幫你殺他!”

    吳名腳步一滯,恨意與怒火又開始在胸口翻滾,咬牙問:“什么情報?”

    西燕上前幾步,湊近他道:“老畜生兩日后要去城西靈光寺,請高僧繼堯大師做法事,替他橫死的老娘祈福消業。”

    吳名轉頭,眼中仿佛刺出凌冽的利刃,欲分辨西燕所言真假。

    西燕承受不住這股凜然的殺氣,嚇得臉色發白,呆呆看他。

    吳名審視了片刻,方才開口道:“要是敢誆騙我,待我從靈光寺回來,便是你人頭落地之時!”

    西燕的小尖臉兒于煞白中倏然漲紅,又哭起來:“你害我被抓,我都沒恨你怪你,還給你提供情報,結果你還要殺我?殺千刀的潑皮!惡棍!王八畜生!良心都被狗吃了呀呀呀呀——”

    吳名被他“呀”得太陽xue狂跳不止,強忍拔劍的沖動,掠上馬車,揚鞭飛馳而去。

    無人看戲,西燕收了戲腔,哽咽道:“全都欺負我一個琦年玉貌的可憐人……”

    擦干眼淚,望著大理寺官署的朱紅大門,他怔了片刻,又喃喃地說:“方才那個便是‘蘇大人’,我哪里像他了?一群瞎了眼的寶貨……我可比他嫵媚多了。”

    第六十二章 不想你還惹我

    “小爺,這樣……不好吧?”富寶囁嚅道。

    身著便服的太子一抖手中大麻袋,表情陰森:“好不好,小爺我說了算!”

    他招招手,呼啦擁過來七八個少年,都是東宮的小內侍。太子讓兩個人撐住麻袋口,示意道:“就這樣,兩邊撐著,從身后悄悄兒接近,瞅準機會往頭上猛一套,往下一拽,扛起人就跑——明白了嗎?”

    “明白!”少年們齊齊道。

    太子滿意地彈了彈袋口:“不好好給你個教訓,真當小爺我是吃素的。”

    “可是小爺……”富寶還想再勸,被太子怒瞪一眼,只好閉嘴。

    一行人潛伏在黃華坊蘇晏家所在街巷的犄角旮旯里,盯著蘇府大門。

    其時六月十三,距最新一次被放鴿子,已過去四五日,太子依然嗔怨難平,一心想著給蘇晏個深刻的教訓,好教他日后不敢小瞧自己的厲害。

    富寶提議的罰站和罰俸被太子一口否決了,他自己又想了幾個,都嫌不夠別出心裁。最后忽然想起在市井間聽的傳聞,說有拍花黨,專從背后用迷藥迷人,而后拿大麻袋一套扛走。待到事主蘇醒,早已在百十里之外,被賣被yin,俱無可奈何。

    太子一捶掌心:妙呀!我就套住他,關進小黑屋,狠狠嚇唬一回。對了,我還要變個腔調,逼問他對東宮究竟忠心幾許,問他倘若皇爺和小爺同時落水,他會先救哪一個……

    朱賀霖越想越興奮,見蘇府大門吱呀開啟,蘇晏穿著一身松花底櫻草色紋樣的曳撒走出來。

    小廝牽過來一匹馬,蘇晏轉頭吩咐了幾句,便翻身上馬,獨馳而去。

    太子愣住:今日并非休沐日,他不是該乘坐馬車,去大理寺點卯?

    旁邊一名內侍問:“小爺,怎么辦?麻袋還套么?”

    太子如夢初醒,叫道:“快備馬!追!”

    -

    六月十二夜里,蘇晏收到豫王命人投來的一封手書,說皇帝將開辦新學之事交給他主掌,他這兩日正忙著在京師尋找一處合適的地皮,作為未來“天工院”的建址。聽說城西淺草坡一帶頗為適合,正打算明日去實地勘察一番,邀請蘇晏同去。

    蘇晏如今與豫王之間的關系有些微妙。

    直到端午節之前,蘇晏還對豫王表現出的輕佻下流十分看不上眼,既嫌恨對方仗勢逼yin,又礙于地位不能撕破臉,只能敬而遠之,心里實在慪得很。

    而經歷了小南院事件后,他承豫王救命之恩,見對方認錯態度好,又能文能武,并非一無是處的草包紈绔,印象不知不覺有所改觀。甚至還會恨鐵不成鋼地希望對方找點正經事做,活出屬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如今豫王還真個正經做事了,按理說自己該能幫則幫,既是奉旨,也是報恩。但只一個坎兒他怎么都邁不過去——豫王依然對他存有非分之想。

    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我想和你做朋友,你卻只想cao我菊……草泥馬奔騰在馬勒戈壁,萬蹄隆隆震得他腦仁疼。

    蘇晏對送信來的王府侍從說道:“明日我還要去大理寺當值,不便告假,還請敬告王爺,恕下官不能奉陪。”

    侍從反應得很快:“大理寺那邊,王爺已經幫蘇大人告過假了。畢竟是奉旨請蘇大人為辦學出謀劃策,大理寺卿并無異議,還說倘若王爺那廂事務繁忙,蘇大人這些日子不來點卯也無妨。”

    蘇晏對頂頭上司關畔關大人實在無語了。人家主官都恨不得將下屬攥在手里,天天督促做事,一個人掰成兩個人使。而關畔卻顯得無所謂,從清理錦衣衛到如今的協理辦學都由著他去,從不要求他天天到衙,不知該說是逆來順受的老好人呢,還是實在不待見他這個三心兩意的下屬,干脆眼不見為凈。

    上司不給他當擋箭牌,又找不出其他正當理由拒絕,蘇晏只好說:“那好吧,明日辰時,城西淺草坡見。”

    侍從道:“王爺吩咐了,明日派車來接蘇大人。”

    “不必勞煩,我自己有車。”蘇晏謝絕好意,心道誰知豫王會不會也跟車而來,還是盡量避免兩人在狹窄空間獨處,以免給對方可趁之機。

    他本想拜托吳名駕車送一程,順道當個貼身侍衛,以防豫王sao擾。沒料到次日一早,吳名留書一封人就不見了。

    蘇晏拆開信封,見紙頁上寫著“雖千萬人吾往矣……大恩大德,來世再報。”

    兩句中間一行文字,被墨涂黑了。

    蘇晏見這潦草筆鋒中一股訣別之意,不禁凜然一驚。他拈起紙張,對著日光使勁照,怎么也看不清中間被涂掉的字眼,但可以想象出,吳名在落筆時,是如何一氣呵成地噴薄出心底話,臨了裝封時,又猶豫不決,最終出于某種未知心理,涂掉了其中一行。

    但比起被涂掉的字眼,蘇晏更關心的是吳名的去向。

    他知道吳名被仇恨所束縛,一心只想血刃殺親仇人,此番不告而別,定然又是為了刺殺奉安侯。而“雖千萬人”一詞,隱隱透出對方有所準備,而吳名對此也心知肚明的意思。

    這難道是一場自殺式襲擊?蘇晏捏著信紙直嘆氣。過剛者易折,他很擔心這個殺手因為骨太硬、頭太鐵,真把自己給折進去了。

    不值當!蘇晏暗罵,一個合該千刀萬剮的老王八,也值得拿你的命去換?一千個一萬個不值當!太傻了!太傻了!

    他一邊罵,又一邊后悔:早知如此,自己就該挾恩相逼,強迫吳名立誓,在他扳倒衛浚前不得出手。吳名雖身為殺手,卻有俠氣,這種人會信守誓言,哪怕因此對他懷怨在心,也總比為報仇喪了命強。

    思來想去,為時已晚,除非能趕在吳名出手前找到他,否則蘇晏也無計可施。只能先叫來蘇小北,囑咐他明日天一亮,就去奉安侯府附近打探,看有何動靜。

    翌日拂曉,蘇小北便出發了。剩下小京為蘇晏更衣備馬,送他出了府門。

    蘇晏對小京吩咐道:“吳名若是回來,你得想法子將他死死留在府中,就說這是我的命令。他若不聽,你就告訴他,我要與他恩斷義絕,從今往后再沒有任何關系。”

    他翻身上馬,朝著城西催鞭疾馳而去。

    -

    外城西側靠近京郊,有座不甚高大的山,叫靈光山。山坳密林接著緩坡,被中間一條清溪截成東西兩半。

    溪畔緩坡綠茵融融,野花點綴,被稱為“淺草坡”,取其“淺草才能沒馬蹄”之意。

    豫王下了馬,與蘇晏并肩信步,踏青而行。腳下草葉綿柔,身旁水流丁冬,夏日清爽的晨風拂面如醉,帶給人心曠神怡的愜意感。

    蘇晏爬上一塊峭高的大巖石,舉目四望,說:“三山如抱,一水環腰,此地風水不錯,的確是個建學院的好地方。”

    豫王道:“唯獨一點,這塊草坡方圓不足,地基若是只限于此,將來校舍廣場未免有些局促。若是向東西兩側拓展,便要伐林填溪,孤王又舍不得這幾分野趣,想盡量保留下來。”

    蘇晏頷首認同:“王爺有雅趣,不是煮鶴焚琴之人。”

    豫王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孤王非但不會煮鶴焚琴,還十分憐香惜玉,清河以為呢?”

    蘇晏見他幾句話不到,又開始出言調戲,心底默默嘆氣,面上卻裝作聽不懂,答非所問:“我以為既然王爺不是東西,那就看看南北兩側,還有沒有拓展的空間。”

    豫王一怔。

    蘇晏笑道:“哦哦,下官口誤,并非‘王爺不是東西’,而是既然王爺不革東西,那就觀采南北吧。”

    豫王聽完解釋,依然覺得他是在罵人。

    這張牙尖舌利的小嘴兒,不知在床上又會是如何風情,是叫罵連連,還是呻吟不斷?豫王哂笑著看蘇晏,心底將他剝光調弄了好幾輪,口中卻不以為意道:“南面卵石灘倒是可以填,但仍嫌不足,北面有座靈光寺,若是能拆除,那就足夠了。”

    “拆寺廟?”蘇晏有些意外,“這靈光寺不是挺出名,還有個法名繼堯的主持,據說經常出入宮中?”

    豫王是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從來不信蒼天鬼神,只信雄軍長槊,聞言道:“京師人口眾多,百年前不得不辟拓外城,以安生民。這些年外城也漸擁擠,道觀寺廟卻四方林立,出家人不事生產,又占良田為僧田,民怨頗多。拆一座靈光寺又如何,最好讓那些僧侶都去還俗,還能為國增添勞力。”

    蘇晏不想太后那么禮佛信道,兒子卻是個無神論者,不由失笑。

    豫王招呼他:“看夠了,就下來吧。咱們去靈光寺走走。”

    爬高容易下去難,蘇晏左顧右盼,想在巖石間找出一道好走些的罅路。豫王卻朝他展開雙臂,說:“跳下來,本王接住你。”

    蘇晏搖頭,腳底一點點往下方挪。

    豫王手指扣住一小片石屑,悄悄往他軟布皂靴上一彈。

    蘇晏外腳踝上突出的小圓骨,隔著靴筒挨了記偷襲。他痛呼一聲,失去平衡跌下去。

    豫王伸臂接個正著,緊攬著不肯撒手,嘴唇趁機在他頸間廝摩,又繞著喉結輕吮,幾下就把蘇晏舔了個遍體酥麻,腳下發軟。

    蘇晏見識過人形自走yin獸的厲害,處處提防著豫王揮灑費洛蒙,生怕一個恍神,就跟被拍花似的,中了他的邪。當即橫臂用力推他寬厚胸膛,又使勁踹他小腿,叫道:“放手!再不放手我要cao板磚了!媽個比,朱栩竟我警告你,你再這么動手動腳,朋友沒得做不說,我見你一次罵你一次,朝堂上、皇帝面前也照罵不誤。我就不信,沒人治得了你!”

    豫王仗著武力,將蘇晏鎖在懷抱中,臉頰貼著他頸側光潔白皙的肌膚,眷戀地蹭了蹭,佯怒道:“你又辱罵太后,當心凌遲處死。”

    蘇晏大怒:“好啊,那就去太后面前評評理,看她老人家是不是也同意兒子肆意狎褻士子,逼jian官員?”

    “你這話就言過其實了——孤王如今分明只親近你一個,與其他士子官員毫無干系。再說,兩情相悅之事,怎么能稱為逼jian呢,和jian還差不多。”

    “去你媽的兩情……真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了!”

    蘇晏險些氣了個倒仰。豫王張弛有度,見火候差不多了,熱過頭了要焦,便撤除桎梏,改牽他的手腕,一本正經說道:“孤王方才逗你玩兒的,莫要當真。走,我們去靈光寺看看。”

    蘇晏余怒未消地抽手,腕子上卻仿佛焊了鐵圈,身不由己地被拽過草坡。

    豫王專挑坎坷的地方行走,蘇晏跌跌撞撞,幾次要摔倒,都被他及時攬住腰身,不是這里摸一下,便是那里捏一把,口中假惺惺關心道:“小心腳下。野路難行,不如孤王抱你過去?”

    蘇晏打又打不過,罵又罵不靈,明知他有意調戲,此刻卻無力制約,被各種下三濫的小手段折磨得要崩潰。

    這男人簡直是上天扔下來給我渡劫的災難!好不好有個觀音jiejie從天而降,指著他鼻子叱道“孽畜,還不現出原形”啊?!蘇晏怒極反笑,呵呵一聲:“朱栩竟。”

    豫王停下腳步,側過臉看他,目光幽亮如深夜螢火,又如當權者的心思般飄忽難以捉摸。

    “你是不是覺得,我這人脾氣好、心腸軟,又不記仇,所以怎么戲弄都沒關系?哪怕這會兒把我惹到氣極吐血,回頭再施恩賜惠,我便會心懷感激,把之前所有冒犯都一筆勾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