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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世權(quán)臣 第19節(jié)

    這可太踏馬犯規(guī)了,人間名器啊……蘇晏稀里糊涂地想,直到腹內(nèi)波翻浪涌一陣絞痛,才霍然清醒過來。

    他猛地推開豫王,踉踉蹌蹌沖出幾步,手扶樹干,吐了個稀里嘩啦。

    半生不熟的蒜泥過水面,與朱砂、雄黃、菖蒲酒實在難以茍合,像被強行按頭拜堂的冤家仇敵,終于拍案而起,在他胃內(nèi)大打出手。

    他吐得滿地狼藉,天昏地暗。

    豫王震愕了。

    在他無往不利的獵艷生涯中,對方有被吻到體酥骨軟的,吻到氣短眩暈的,吻到拋卻禮義廉恥自動寬衣解帶的,唯獨沒有這般,被吻到惡心反胃,嘔吐不止的。

    酸臭味隨風(fēng)飄來,他不由也想跟著吐……

    蘇晏吐空了胃,難受地抽著氣聲,淚眼朦朧。

    胃酸燒灼著咽喉和口腔,他迫不及待要找水漱口,于是沿著碎石小路往精舍方向小跑,果然在屋外發(fā)現(xiàn)了水源。

    泉水由一節(jié)節(jié)竹筒引入石槽,又向低處流淌進(jìn)另一節(jié)竹筒,做成類似日本驚鹿模樣的水器,頗有幾分意趣。

    他連忙用手舀水,痛痛快快洗漱了一番,又喝了幾口清甜的泉水,長舒口氣,終于定了神。

    豫王雙手負(fù)在背后,不緊不慢地走過來,面上烏云籠罩,顯得分外陰沉,全然失掉了平日里風(fēng)流疏慵的笑意。

    “好個蘇清河,你——”你了半晌,遲遲說不出下半句。

    蘇晏有些幸災(zāi)樂禍,巴望著豫王被他剛才那一吐,打擊到懷疑自我、懷疑人生,同時懷疑之前包養(yǎng)的“知己”們?nèi)莻窝b高潮的戲精。

    于是他愉快地道:“我覺得咱倆真做不了知己,做個點頭之交還差不多,就放過彼此,別再互相折磨了可多好。”

    豫王陰沉著臉逼近,胳膊一伸,撈住蘇晏的腰身,毫不費力地抗在肩頭。

    “吐完了吧?”他怒極反笑,一腳踢開精舍的木門,直奔內(nèi)室,將蘇晏重重?fù)ピ诒蝗忑R整的床榻上,“本王向來憐香惜玉,從不讓任何一個知己吃疼受委屈。不過你蘇清河獨樹一幟,是個響當(dāng)當(dāng)?shù)暮脻h,想必是不需要我憐惜了!”

    蘇晏后腦勺撞到床板,一陣眩暈,仍想翻滾下榻,往門外跑。

    豫王伸手扣住他腰帶,輕輕松松拽回來,又給扔回床上,三兩下扯掉他腰帶,在雙手腕打了個死結(jié),吊在架子床的楣板上。

    “我cao,又來這套!還他媽有完沒完!”蘇晏想起前日在詔獄被人強行按在石壁上,惱火不已,用力扭動手腕,撕扯布結(jié)。

    “怎么,有人捷足先登,已經(jīng)享用過蘇侍讀了?”豫王慢條斯理地開始寬衣解帶,“本王卻不在乎。”

    “享用你媽!”

    “我母親是當(dāng)今太后,你這是大不敬,當(dāng)凌遲,誅九族。”

    豫王脫衣的動作極為嫻熟優(yōu)美,像在人前演練過無數(shù)次,絳紫色織金蟠龍外袍、白色中單、皂色長褲,一件件披在床邊的春凳。

    他身材偉岸,腰窄腿長,胸肌發(fā)達(dá)顯得肩膀尤為寬闊。胯下紫紅色陽物尺寸傲人,此刻尚未完全勃起,只半抬個頭,就有著潛龍在淵的猙獰氣勢。

    前胸后背隱隱有些陳年舊疤,縱橫交錯,像是銳器傷。其中一道最為兇險的在心口附近,許是因為敷過極好的金瘡藥,遺痕淺淡,并不顯難看,反倒為這副身軀增添了雄健之氣。

    即使蘇晏眼下處于十分不堪的境地,看到豫王赤裸的身軀時,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是一副整天泡健身房都很難練出來的好身材,男人本錢也極為雄厚,可以說是天賦異稟了。

    ……天賦異稟個頭!現(xiàn)在是人為刀俎、我為魚rou好嗎!蘇晏憤怒地用雙腿蹬床板,想把自己從死結(jié)中拔出來。

    “我勸清河省點氣力,以免待會兒想哭都哭不出聲。”豫王此番心情好轉(zhuǎn),恢復(fù)了些往日神采,不再疾言厲色,“你若肯迎合,本王保你欲死欲仙,若執(zhí)意不從,少不得要吃些苦頭。”

    大難臨頭,眼見難逃一劫,蘇晏反倒冷靜下來。

    “王爺不是說過,這種事,你情我愿才有滋味,強施yin威之舉,向來不屑為之么?清河亦是這般認(rèn)為。不如這樣,王爺也給下官一點時間,慢慢接受,畢竟下官從未……從未……”他做出一副難以啟齒的羞澀模樣,“從未經(jīng)歷過風(fēng)月之事,心里著實懼怕得很……”

    豫王的性子,是遇軟退三尺,迎風(fēng)能進(jìn)三丈。

    他平日里浪蕩慣了,誰也說不得,說了便要祭出更荒唐的做派,有時連景隆帝也不得不讓他三分,除了太后,其他人更是不敢給他臉色看。

    之前桃花樹下被“板磚”嚇退,也不過是見蘇晏的反應(yīng)著實可愛,當(dāng)做了情趣,打算玩些三顧茅廬的把戲,其實并不把這少年的威脅放在心上。

    眼下見蘇晏認(rèn)輸服軟,于是消了之前的怒氣,又變回一張溫柔情人的面孔。

    他坐在床沿,俯身撫摸蘇晏的眉眼,調(diào)笑道:“哦?清河忽然改變了主意,真是意外之喜,那就拿出點誠意,讓孤王見識見識,如何?”

    他像要徹底找回場子似的,湊近蘇晏的臉:“這回?fù)Q你來吻,看你還吐是不吐。”

    蘇晏為求脫身機(jī)會,心一橫眼一閉,抬臉迎上去,飛快地在他唇角印了一下。

    豫王大笑,被少年官員的生澀取悅,“我的心肝小乖乖,嘴兒可不是這么親的,來,本王教你。”

    他慢慢低下頭,眼中仿佛含著無限濃情蜜意,又仿佛一片冰冷厭倦,唇角勾起嘲弄的弧度,吻住了蘇晏的嘴。

    就在此時,屋外傳來難以抑制的哽咽聲,又迅速變?yōu)楸0殡S著雜沓沉重的腳步,格扇門被猛地撞開,一個人影沖進(jìn)了室內(nèi),在床前兩丈外生生剎住腳步,像是被面前情景震悸。

    蘇晏轉(zhuǎn)頭看,竟是個始料未及之人。

    仰躺承吻的他,和赤身裸體壓在他身上的豫王,就這樣以捉j(luò)ian在床的架勢,被個不速之客堵在當(dāng)場。

    ……賊老天,這是要逼他殺人滅口啊!

    第二十三章 何必拈酸吃醋

    出現(xiàn)在門口的人影,竟是與蘇晏同科的榜眼葉東樓,新任的戶部郎中,豫王世子的西席。

    葉東樓手扶門框,腳步虛軟,似乎已負(fù)擔(dān)不起身體的重量,秀美如畫的眉目間一片憤恨凄苦,淚如雨下。

    蘇晏心念電轉(zhuǎn),當(dāng)即朝他大叫:“葉大人救我!快救我!”

    他哪里看不出來,就葉東樓這弱柳扶風(fēng)的架勢,如何能救得了他,呼救不過是為了把自己從這荒唐場面中摘出來,撇清關(guān)系罷了。將來就算傳出去,他自澄是被豫王強迫的,也有個人證。

    葉東樓恍若未聞,一步步走近床榻,喉頭梗塞得說不出話,只是掉眼淚。

    豫王嘆口氣,起身,挑起披在春凳上的衣物,從容地穿回身上,“你怎么來了?”

    葉東樓哽咽道:“下官不期而至,壞了王爺?shù)暮檬拢@便向王爺請罪。”

    “東樓言重了。”

    “王爺可還記得,元夜的城樓,浮燈如海,你我同裹一件披風(fēng)相偎相依,指月盟誓說:‘天荒地老,此情難絕’。言猶在耳,王爺卻已經(jīng)拋卻故人,另尋新歡……”

    簡直槽多無口,蘇晏朝著床頂大翻白眼。且不說指月盟誓是多傻逼的一件事——月亮?xí)r盈時缺、時隱時現(xiàn),本就是個反復(fù)無常的小婊砸,它見證的誓言能有多堅貞?這老實孩子怕不是被獵艷老手給泡良了。

    再說了,男人精蟲上腦時發(fā)的誓,那是誓嗎,那都是屎!蘇晏上輩子也曾被沉迷言情劇的女朋友逼著發(fā)過誓,三生三世相愛不渝什么的。結(jié)果看看這輩子,才投舍還魂半年多,女友就永隔次元不得不變成了前女友,甚至受到原主記憶的影響,連她的長相都越發(fā)模糊了。

    豫王上前,攬住葉東樓的腰肢,溫言軟語:“東樓何以擔(dān)心會被拋棄?只要你對孤王癡情不改,孤王心里自然有你的一席之地。”

    葉東樓慘笑:“一席……之地?王爺這心里究竟還要容納多少席位?”

    豫王道:“無論多少席位,你始終在前排。那夜指月盟誓,孤王說得都是肺腑之言,東樓溫柔繾綣,又善解人意,誰能不愛呢?你看,你一說翰林院編修過于清閑無趣,孤王就給你謀了個戶部郎中的職位,難道還不夠看重你么?”

    葉東樓緊握他手臂,仿佛將全身心都寄托其上,“王爺知道我求的不是那些!我只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豫王伸指輕拂他臉上淚痕,嘴角掛起若有若無的哂笑:“可你不求的‘那些’,早就在孤王面前說出口了。東樓啊東樓,做人不可如此貪心,既要權(quán)勢,又要情愛,有了情愛,又想獨寵。

    這天底下的好事,總不會被一個人占盡,要風(fēng)得風(fēng),要雨得雨,除了——”

    他陡然消聲,將最后那個詞在齒間切碎,咽回腹中。

    葉東樓渾身顫抖,臉色極為難堪:“我不是……王爺你信我……我是真心……”

    豫王傾身吻了吻他的眉心:“乖,別鬧了。擦干凈眼淚,出門洗個臉,然后回射柳場去。”

    葉東樓一臉痛苦,不住地?fù)u頭:“想到王爺此刻心中惦念著與他人顛鸞倒鳳,我就連半步也走不出這屋子!”

    豫王眉頭微皺,牽起幾許不耐煩之意,從袖中拔出一柄精致鋒利的魚腸短劍。

    葉東樓遽然一震,被嚇住了。

    豫王卻將短劍的劍柄塞入他的手中,箍著他的手掌握緊,劍刃朝向自己:“想要獨占孤王,只一個辦法,殺了我便是,不必再哭哭啼啼。”

    葉東樓手上掙扎著,想要松開這燙手的兇器,卻被豫王死死摁住。他不禁失聲痛哭:“東樓并無此意……王爺我錯了,我再不鬧事了……我會善解人意,會溫柔體貼,求王爺原諒我這一回……”

    豫王這才滿意地將他攬入懷中,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后背:“乖乖,回去吧,別讓同僚下屬四處尋你。還有這柄魚腸劍,乃是出自鑄劍大師之手,是孤王珍愛之物,如今就送給你。當(dāng)你日后又忍不住拈酸吃醋時,不妨拿出它來看一看,握一握,等下定決心要殺我了,再來提‘一生一世一雙人’這種話。”

    葉東樓臉上淚痕斑駁,茫然垂手,捏著劍柄,失魂落魄地挪動腳步,踉踉蹌蹌走出內(nèi)室。

    豫王見他離開精舍,朝龍德殿方向去了,方才重新關(guān)閉門扇,轉(zhuǎn)身望向床榻——

    上面空無一人,只一條腰帶金蟬脫殼地系在楣板上。

    原來蘇晏趁他二人拉拉扯扯之際,用牙咬松了繩結(jié),脫出手腕,悄摸摸地翻窗逃之夭夭。

    豫王怔了怔,失笑,笑中含怒:“……蘇清河!”

    -

    為了便于端午射柳,百官公卿今日大都未著補子常服。蘇晏也穿了一身便于行動的箭袖與曳撒,不過眼下少了腰帶,寬里寬當(dāng)?shù)闹甭╋L(fēng),越發(fā)像一條窄袖百褶長裙,不得不用雙手?jǐn)n住腰身,快步朝龍德殿的后殿跑,心里巴望著能碰上個內(nèi)侍宮女,差他們幫忙找根新腰帶。

    他埋頭疾走,幾步跨上后殿臺階,牛皮長靴與麒麟踏云曳撒的衣擺映入眼簾的同時,險些撞上來人。

    蘇晏忙抬臉一看,卻是個“相見不如不見”的頭疼人物。

    對方正正擋著前路,他躲閃也不是,轉(zhuǎn)身也不是,只得尷尬地一笑。

    “怎么,這才過了兩日,蘇大人就不認(rèn)識卑職了,真是貴人多忘事啊。”沈柒身著藍(lán)緞平金繡對襟箭袖,腰束銀帶,體態(tài)俊健無雙,一雙鷹眼盯著他空蕩蕩的腰間,眉間似有戾氣浮動。

    蘇晏干笑兩聲:“千戶大人言重。只是不知千戶大人也隨君伴駕來這東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沈柒將手中握的繡春刀的刀柄,在蘇晏的腰側(cè)不輕不重地蹭了蹭,意有所指道:“蘇大人奉旨學(xué)射,怎么把腰帶給學(xué)丟了?可要卑職幫忙去林子里找找?”

    蘇晏暗自咬牙:這特務(wù)頭子還真是無孔不入,該不會連精舍中發(fā)生的事都知道了吧?難道除了葉東樓,我還得再多堵一張嘴?

    又覺得應(yīng)該不至于,畢竟是當(dāng)朝王爺?shù)谋诮牵睦锸悄敲春寐牭模\衣衛(wèi)再怎么肆無忌憚,也不敢輕易冒犯天子的胞弟。

    面上不露聲色道:“想是在林子里學(xué)射時,被樹枝勾落了,草深葉密不好找。不過是條腰帶,再尋一根替換便是,微末小事,就不勞千戶大人費心了。倒是千戶大人,不隨著馮指揮使去替你們北鎮(zhèn)撫司爭光奪魁,到這后殿來做什么?”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且隨我來。”沈柒說著,拉起蘇晏的手腕,拐進(jìn)步廊側(cè)邊一間偏僻的廊廡,將門帶上。

    蘇晏因著詔獄里那事心懷戒備,本不愿跟著去,但沈柒手勁極大,五指像鉗子箍住他的手腕,根本掙脫不得,只得被拽入房中。

    他正要發(fā)問,沈柒豎起食指,“噓”了一聲,示意他聽隔壁屋子的動靜。

    蘇晏靠近墻面,好奇地側(cè)耳傾聽,男女翻云覆雨的聲響冷不丁撞了他一耳。男子聽聲音年紀(jì)頗大,污言穢語說個不停,女子只是低聲啜泣,間或幾聲痛楚的呻吟,不住哀哀告饒。

    這男的……聲音似乎有點耳熟?蘇晏一時想不起,但可以肯定是近幾個月聽過的。

    他在記憶中快速回溯,忽然茅塞頓開,低聲道:“是奉安侯衛(wèi)浚!”

    沈柒點頭,“奉安侯奉旨在府中禁足兩月,這才剛被放出來,衛(wèi)貴妃便向皇上討了恩典,允許他來東苑參加射柳之戲。”

    蘇晏鄙夷道:“老流氓,好了傷疤忘了疼,竟還敢jianyin東苑的宮女,這可是犯了死罪!怎么,皇上命你來拿他?”

    沈柒面上似笑非笑,勾起食指輕撫了一下蘇晏的臉頰,方才回答:“蘇大人真是良善之輩。可惜要讓你失望了,指揮使馮大人命我來暗中保護(hù)奉安侯,回頭等他睡完了,我便要將這宮女處理干凈,以免授人以柄。”

    蘇晏知道這錦衣衛(wèi)千戶不是好人,心思陰鷙,手段毒辣,但沒料到壞得如此坦坦蕩蕩,在他面前也毫不避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