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來天欲雪 #9439;o⒙āsiā
71 大軍班師的日子,京城下了今冬第一場薄雪,飄飄然的白絮未及落地便化了干凈。 雪不急卻也冷得很,城門口看熱鬧的人依舊多。 “…大人不去看看?” 元卿想起那日皇帝斥責他家大人的話,知道他不再介懷,以此和他說笑。 “圣上說,讓我在家中看即可。” 沈筠齋眼皮也不抬,懶洋洋地應他,斜靠著元卿常用的軟枕,一條腿搭在暖榻上,隨手翻著一卷史書。 元卿怕冷,屋子里生了炭火,暖融融的。一家三口都蜷在暖榻上,各做各的事。小廚房晚膳還沒做好,方才先呈了幾碗暖胃的鯽魚湯來墊底。 日子過得神仙一般,他出門找凍受做什么? 元卿猶豫片刻,終究沒有開口。 “有話便說。” 沈筠齋余光一直瞧著他,手上的游記拿了又放,放了又拿,分明不是在翻書。 “皇上…還沒有解了大人禁足的旨意嗎?” 元卿怯怯地看他。 沈筠齋放下書,看著他打趣:“夫人比我還上心?” 他想,最遲開春,皇上就會讓他官復原職。年前,就算不復職也好。 “關上門,咱們照樣熱熱鬧鬧過年。” 元卿的產期訂在臘月,雙喜臨門,添丁進寶。年前無事更好,正好守著他們三個。 72 “離年節還好幾個月呢…” “今年府里早些開始治辦年事,辦熱鬧些。”沈筠齋輕柔地摸摸元卿隆起的腹部,“算算日子,祭祖、清帳、買年貨…年前再籌辦忙不來。” 元卿聽他這樣說,再一想,便不覺緊張起來。 要生了。 頭胎時,沈筠齋前去早朝的車駕剛走,他便發動了。他不許管家去叫,其實他好怕。疼了好幾個時辰,疼得都哭不出來了,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只記得底下人剛說大人趕回府了,他便聽到了嬰兒的啼哭。 元卿垂眸,不想讓沈筠齋察覺自己情緒的異樣,正好瞥見他剛隨手放在一邊的史書,攤開那頁恰好又是列傳,元卿輕輕咬唇,眸子不自覺染上羞澀又期盼的色彩。 “大人…想好名字了嗎?” 沈筠齋勾唇看著他:“正在想。” 可嘆自己亦不能免俗,終究和天下父母想的都一樣: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他剛看史書,想著,怎么也要挑一位品性端方、德才兼備的人物,還得是長壽的,一生順遂最佳,仿著人家的名和字來取。 “婉意給meimei取!”一直埋頭寫字的小姑娘來了興致,捧著父親送的一本詩集子翻得虎虎生風,津津有味。 “婉意只喜歡meimei嗎?若是弟弟,便不喜歡 沈筠齋不捧著她是一回事,自己高興是另一回事。女兒聰慧,他比誰都高興。他只是許她隨時可去曬書堂借書,沒成想,她認字快,讀過了便也記得了。 了?” “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論語》里說的。” “過了年,給婉意請位教書先生?” 沈筠齋饒有興致地逗女兒。 “姑姑。”沈筠齋見了方十八,也要尊稱一句姑姑,“應天府入冬濕冷,母親身體可好?” “大人若聰慧至此,怎會弱冠之年才入仕途,早就被地方官員搶著當作神童獻與…” “大人四歲便開蒙了?”元卿看他一副再尋常不過的模樣,忍不住嗆他。哥哥都是六歲才開蒙的呢,他想讓女兒再好好玩兩年。 雨是她會寫的第一個字。 “方姑姑。”元卿笑著著人上熱茶點心,招呼姑姑到桌邊坐下說話。 沈筠齋靠著軟枕,睨了他一眼,將他拉入懷中,涼涼地說:“我四歲都會背四書了。” 年前若無事,他自己便可教了。 “唔…”小姑娘圓溜溜的杏眼轉了一圈又一圈,沉吟苦思許久,終究嘆了口氣道:“弟弟,弟弟也喜歡吧。不過沒有喜歡meimei那么喜歡。” 元卿忙下榻穿了鞋去迎,沈母他還尚未見過,這些年,沈府與老夫人家來往走動,都是靠老夫人身邊的親信。 元卿有些許猶豫,女兒正是愛放紙鳶、終日打鬧的年紀,成日把人按在書案前… “meimei就叫…沈欲雪!弟弟就叫…弟弟叫沈雨好了。” “那請教婉意jiejie給弟弟meimei起的什么名字啊?”元卿換了一個問題問她。 73 “過了年也才四歲啊…” 元卿話沒說完,管家便在門外說老夫人從江南老家派人來信了。 沈筠齋壓低聲音,和元卿咬耳朵。這話不能給小姑娘聽見,過于早慧伶俐的小孩不能捧著養,元卿就是寵孩子的,他再不壓壓,要養壞的。 沈筠齋傾身看了一眼女兒剛在看的那頁,果然是白居易的“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沈婉意知道爹是在夸她,故作沉穩嚴肅,板著張臉,像老夫子。 元卿才不信,只當他故意誆他。 沈筠齋挑眉,有些詫異:“這首詩里的字,婉意都認識?” “老夫人都好,就是怕冷,剛入秋房里就燒了地龍。老寒腿的毛病不見好。老夫人惦記夫人和小姐呢!前些時 沈婉意不謙虛了。 “算是認識一些。” “跟誰學的?”沈筠齋失笑,玩笑一樣訓她,“認識便認識,不認識便不認識。” “四歲開蒙也不算早。” 和老身算日子,說是夫人臘月臨盆生產,放心不下,讓老身過來看看。”方十八眼睛舍不得從三人身上下來,一會兒看看溫柔和善的夫人,一會兒看看粉雕玉琢的小小姐,再看看自己奶大的少爺,終于放心了。 見到少爺闔家幸福美滿,她才好回去跟老夫人交差。 74 方十八此行,還帶了整一車珍貴的補品和藥材來。 元卿好奇地打開其中一個帶鎖的匣子,是根個頭不小的參。 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這樣的個頭,怕是得長上百年了。 “母親出嫁前,家里是江南有名的藥商。她既說特意挑了好的,必然是揀了最好的送你。” 沈筠齋見他出神,開口說道。 母親生產時落下病根,此后看了多少名醫總不見好,離不了藥,受不住舟車勞頓,不能遠行。他成親時,母親也沒能來京城。這么多年,元卿和母親尚未見過,免不得靠他周旋其間。想讓元卿知道母親牽掛他,才說的這話。 元卿回頭,笑意盈盈。 “我知道。” 元卿又打開另一個匣子,是祖母給她心肝兒孫女準備的江南特產寸金糖。 元卿輕輕咬唇。 總是對江南存了念想。游記看了一本又一本,好似看過了便算自己也到過了。 沈筠齋知道他一直想去,又見不得他愁眉不展,剛想許諾,便不自覺噤聲。 不久之后他復了職,還是終日忙碌。 不知何時能帶他去一次江南。 難以實現的事,還是不要輕易許諾為好。 75 回到書房,凌霄同一位面熟男子正在等他。 還有一封信。 蕊珠死了。 沈筠齋望著陳鴻的親信,沉默半晌,盯著他,緩緩開口:“真的死了?” 當年沒要了她的性命,如果如今她真的已然故去,才算真正了卻他一樁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