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的脖子忽然傳來一陣疼痛。

    一根針管忽然扎進他的頸動脈，冰涼的液體快速地注入他的體內。

    林希隱忍蓄積的力量再度崩散，徹底癱軟在實驗臺上。

    隔了一會兒，首腦又湊到他的耳朵邊。

    他走了，我們不會再給你第三次機會，林希，你可以徹底死心了。

    你現在不需要殺人，不需要當劊子手，你只需要負責生育。

    你的作用也只剩下繁衍了。

    最后一句話落下，他耳朵也被人堵住，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嘩啦他被人扔在了一個巨大的培養器皿之中，營養液里，他被拷在了定制的鋼架上。

    這里看不到光，也看不到未來。

    意識徹底散失之前，他抬起頭，透過眼前的黑幕，仿佛看到了湮滅的光亮中，一個男孩在玻璃器皿外的監控室中慢慢走過。

    那男孩似乎也看到了他，又轉身倒退，趴在玻璃面前看著自己。

    你在哭嗎？男孩睜著眼睛問道。

    第34章 往事

    男孩還很小，有著不同于成年后的稚氣與天真。

    他慌亂地擦了擦眼淚，往角落里瑟縮。

    男孩沒想到對方會是這樣的反應。

    你怎么啦？上次我和你打招呼，你還兇巴巴地咬了我一口，怎么今天哭得這么傷心？

    他一愣，茫然地想著以前的事情，只依稀記得博士交給他辨認的一張照片。

    可這男孩卻又看到了他手上的斑斑點點。

    他想了想，也跟著伸出胳膊卷起上面的衣袖。

    是疼嗎？我也怕疼，你看我和你一樣，也在天天打針。

    咕嚕嚕。

    營養液里發出呼吸的氣泡，林希靠在鋼架上，徹底陷入無可自拔的回憶里。

    他感覺到自己停止了哭泣，哽咽著抬頭，果然看到男孩的手上有一樣的針孔與烏青。

    男孩的手背處，還有一排帶著疤的牙印。

    他沒有介意牙印的始作俑者是誰，反而哈哈地笑了起來：看來我們同病相憐呢！我叫慕夜辰，你呢？

    慕夜辰、慕夜辰。

    他和照片里的笑容一樣燦爛。

    林希的唇嚅囁了一下下。

    林希。他輕聲地回。

    林希？是希望的希嗎？

    你生了什么病？怎么也會在這里？

    這么漂亮的臉哭花了可就不好看了。你要是有什么傷心的事情可以說給我聽聽，或許我可以幫幫你？

    林希不說話，他知道這里是實驗室，沒有人幫得了他。

    可偏偏慕夜辰又用手戳了戳玻璃窗，仿佛在透過玻璃窗去戳里頭的人白白的臉蛋。

    我知道啦林希，你在編號01室，我以后會常來看你的。

    監控室傳來人的呼喚聲，男孩走遠了。

    等腳步聲離去，林希躲在陰暗處的身體才動了動。他走到窗邊，趴在玻璃制作的防護墻上，一眨不眨地看著男孩的背影。

    他沒有說話，當然也沒有告訴男孩子，他沒有生病。

    他和慕夜辰是完全不一樣的個體。

    他是人類在火種計劃中唯一的幸存者，手上的斑點是實驗室的人在采集他的血樣留下的。

    他的血會經過基因序列的分析，與其他動物的血液樣本相互融合，制作成一管又一管的舊人類改造計劃樣本。

    實驗室里的人不僅采集自己的血，而且每次采血的時候還帶著厭惡和憎恨。

    DL18試劑又失敗了，這次死了一百多個II代變種人士兵，沒有一個可以活下來。

    可惡，他明明是人類異種，為什么他的血會和人類發生排斥反應，難道他不想幫助我們人類？

    他只是個小孩。

    他也是異種，有些異種三個月就能進化出反哺同類的感染能力，他為什么不能進化？

    別氣餒，或許我們只是少了一個契機。實驗本來就是99%的失敗，我們等待的是1%的成功。

    可我們的時間來不及了，如果再不想辦法的話

    大概是實驗的次數失敗多了，他感覺到血樣的采集越來越頻繁了。

    他的手臂幾乎可以沿著針孔看到靜脈的走向。為了不讓血源枯竭，他每日還要被灌喝大量的營養液，隨后被趕入演習場，和各種被圈養的異種做體能和戰斗訓練。

    有一天戰斗結束后，他被一頭獅子咬斷了左腳，被人用擔架抬回了監控室。

    你受傷了？他又聽到那個男孩的聲音。

    他回頭，看到那個天真的小孩再度出現在監控室外。

    那是和他兩個世界的人。

    他不想看他，躺在擔架上背對著慕夜辰。

    可男孩在外面看了一會，轉身跑開，又隔了小半會，他重新跑了回來，滴一下地刷開了監控室的門鎖。

    你受傷了，我幫你包扎傷口吧。他再度重復地說。

    這回林希震驚了。

    他慌忙爬起身，驚愣地看著大門。

    你、你怎么能進來？

    我父親是這里的慕博士，他有所有監控室的鑰匙，我找到了你的編號，自然而然就進來啦。

    不會被人發現嗎？林希的話終于多了一點。

    我是慕博士的兒子，被發現也應該沒什么事吧？

    林希一愣，他鬼使神差地開始看向那道敞開的門。

    那扇門。

    只要逃出那扇門

    他感覺自己的心在亂跳，在蠱惑，在渴望。

    可慕夜辰沒有察覺，他掀開他的被子，看到他的斷腳，像是嚇懵了。

    林希看他的表情，估計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血腥的場面。

    可偏偏慕夜辰忍住作嘔的感覺，用繃帶將他的切口認認真真地包扎。

    他還囑咐自己不要亂動，說因為左腳殘疾的緣故，他會替自己向父親求情，改善他的住宿條件。

    林希本來不信，結果等到第二天，他的監控室真的換了嶄新的被褥和床墊。

    他的腳也長出來了，白白嫩嫩的完好無損。

    慕夜辰又跑到編號01室，他墊著林希的腳丫，不可置信地捏了又捏，直把對方撓得全身都在發癢。

    林希，你能重生？

    嗯。

    那你是不是不會死？

    也不是你父親研究說，我的力量來自我的心源里的異胚層，如果心臟被破壞了，我也會像人類一樣死去。

    慕夜辰驚奇地又摸了摸林希的胸膛。

    那就是保護好這顆心，你就能一直活下去了嗎？

    大概吧。

    那可太好啦，林希你能活下去，我一定會保護好你，保護好你這顆心的。

    慕夜辰的手軟軟的，摩挲著皮膚產生溫暖的熱度，林希忽然發現自己的心跳變得清晰起來。

    他感覺有些無措，連忙轉身背對著慕夜辰。

    一個人類，怎么可能保護得了他。

    林希暗暗地想。

    此后三年的時間，慕夜辰會時常來看望他。

    除了平時會給林希帶來一些人類的小玩意，小孩時期的慕夜辰還喜歡拉著林希比身高。

    第一年，林希比他長得快，慕夜辰盯著厘米線的兩公分許久。

    第二年，慕夜辰的個子拔長了，兩個人的身高開始持平。

    等到第三年，兩個男孩同時成長成少年，慕夜辰貼著林希，發現自己的眼睛比眼前這個漂亮少年高了一公分。

    這讓他十分歡喜，抱著林希得意了很久。

    可他人變高了，臉色卻比以前變得蒼白，明明長開了是俊逸的容貌，可眉宇間卻有散不去的病氣。

    他還經常捧著心絞痛。

    疼痛來臨的時候，林希看到慕夜倒在地上，不一會兒便會被一群穿著防護服的人帶走，去往不知道何處的房間里搶救。

    等到年末的時候，慕夜辰來他的監控室的次數變少了。

    這一年，實驗室也過得并不太平。

    舊人類改造計劃造成大量軍隊志愿者死亡，有指揮官成立了反抗軍政府，主張抵制實驗室人體實驗。

    他們在實驗塔外集結了武裝力量，企圖讓彼方終止火種計劃。

    軍隊反抗的聲音從塔外傳到監控室里，林希每天走過訓練的長廊，都能聽到他們要求交出I代變種人的示威。

    他們要消滅自己這個原始變種人，從根源上消除無休止的實驗。

    第四年年初，慕夜辰又來了，他和往常一樣拉著林希比身高。

    這個時候，他已經比林希又高出兩公分。

    他在身高的標尺處停留了一會，緩緩地挪移著目光，看著眼前的少年。

    林希，你想不想到外面去？

    啊？

    你和我玩的時候，總是喜歡用眼睛往門外瞟林希，你一定很向往外面的世界吧？慕夜辰又道，我可以幫你逃離實驗室。

    林希感覺自己心跳加快了。

    怎么突然聊到這個話題？

    前兩天，父親和我說實驗室快頂不住軍部的壓力，他們打算把你交給反抗軍的指揮官。

    林希笑容消失了。這幾天，他也聽到了好多這樣的流言。

    可慕夜辰卻在反對。

    林希，我想保護你，我不想你被他們處死。

    少年的音色褪去了稚嫩，聽得林希心里發顫。

    實驗室的人沒有誰會在意他的想法。

    除了經常會來看他的慕夜辰。

    他不相信慕夜辰可以保護得了他。

    可鬼使神差的，他對著慕夜辰的提議輕輕地應了一聲。

    慕夜辰眼睛微亮，目光開始變得堅定。

    第二天夜里，他和往常一樣輕輕地刷開監控室的門，揣著一堆的門禁識別卡，與林希一一穿過重重封鎖的防護門。

    他熟悉實驗塔的每一條路線，過了不久便安全幫助林希躲避實驗室的攝像頭，來到實驗塔的通風口。

    通風口往外是反抗軍的圍守實驗塔的駐扎營地。

    隆冬的季節里，營地銀裝素裹，黑夜在火把照耀下，泛著冷白的紅光，士兵們端著槍，在里面一遍又一遍地巡邏。

    我再送送你吧。

    可是

    等你逃出去，我們以后就再沒機會見面啦。慕夜辰小聲地說，我想送你到達安全的地方。

    嗯。林希遲疑了一會，最終應下。

    他們牽著手，開始往外面的世界探尋。

    然而，他們悄悄潛入軍營百米，營地里的胚層檢測儀器檢測出他們的蹤跡，拉響警報的聲音。

    附近的士兵們開始端著槍圍了上來。

    砰！

    砰！

    他們抬起槍口，瞄準了兩個正在往營地外拼命奔跑的少年。

    其中有人還拿著機關槍。

    突突突身后的子彈在掃射，林希感覺到身后有風，驚慌地回頭。

    但慕夜辰擋住了他。

    林希，林希，快跑。黑夜里，他的身影模糊，在他身后催促。

    林希沒有顧忌，大步地向前沖去。

    可身后又是一陣槍響。

    慕夜辰奔跑的腳步卻放緩了下來。

    怎么了？黑夜里，林希看不清慕夜辰的狀況。

    他著急地詢問，隔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慕夜辰粗重的喘息聲。

    林希，對不起我犯病了跑不動啦。慕夜辰緊緊握住他的手，他艱難道，林希，林希我不想被留在這里，你、你能背著我跑嗎？

    流彈在他身邊迅速劃過。

    什、什么？林希停下腳步，他終于意識到情況的不對，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在發顫。

    慕夜辰靠在他的背后，他用身體貼住林希的背心。

    林希，我不成了，你快帶著我走吧。

    林希的手腳僵住了，他感覺到慕夜辰靠上來的身體有一片濡濕，緩緩地滲在他的后背的皮膚上。

    可、可是你

    沒有什么可是的，林希，我本來就活不過今年。

    慕夜辰卻再度催促著。

    林希，你快背著我，他們子彈太多啦我、我說過要保護你的。

    林希閉上眼睛，終于咬牙將慕夜辰背了起來。

    他開始以自己最快的速度往外奔跑。

    慕夜辰摟住他的脖子，開始笑了起來。

    林希，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那次你就想逃出實驗室，我說你跑錯方向了，你還不信，咬了我一口。

    林希渾身一顫，他發現他沒有這段記憶。

    慕夜辰卻記得，他咳了一聲，笑道：林希，這次的方向是我指的，肯定錯不了你只管往這個方向跑，只要不停下，實驗室的人就追不上你，你就能恢復自由。

    林希沒有停下，但他感覺慕夜辰的身體又顫抖了兩下。

    少年傳來吃痛的倒抽氣的聲音。

    可他又開始在他耳邊說。

    林希我其實有先天性疾病，本來活不長久的，遇、遇到你之前，我以為我的日子就是在實驗室里打針吃藥啦。

    那天你能夠重生，真的給我好大的驚喜。

    林希，你就是生命的奇跡，那天我摸到了你的心跳，我就發誓我就發誓一定要一定要

    他的聲音正在緩緩地低下去。

    慕夜辰！林希連忙喚道。

    啊林少年回光返照地抬起了音。

    但他的希字并沒有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