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個是誰?
龍章鳳姿,我看著他心里閃過這個詞,便覺得十分貼切。 嬴政看到我,闊步走過來,他比我高得多,我便抬起頭看著他。 他握住我的手,微微蹙眉,“怎么站在這里吹風?” 我抖了抖身上的斗篷,“我披了斗篷的。” 他攬著我往殿內走,一邊道,“你放走了李牧?” 以嬴政的想法,李牧這種屢屢阻攔過秦軍的不世名將,要么投秦,要么就該殺了,免得再起什么風波。 “什么都瞞不過王上。”我含笑道,這里可是秦王的住所,要想混進來是不可能的,除非嬴政故意放他進來,“我雖沒有勸服他現在就入秦,但預定了十年后。如此也不算辱沒王命了吧?” “十年后?”嬴政略微詫異。 “等王上想要北上的時候,李牧將軍熟悉胡人習性,便可事半功倍了。” 略微昏暗的燈光下,嬴政抬手按住我給他解腰帶的手,眼眸中仿佛閃著星光,“十年,寡人會做到。” 北上,當然等四海歸一才會北上,言下之意是十年之內,天下一國。我說的時候沒想那么多,這簡直是在給統一天下劃期限。誰敢為統一天下劃期限?我敢劃,他也敢應。 嬴政擺宴不止是請客吃飯,還給了封賞,主將王翦自不必說,副將楊端和等人也都加爵晉封,郭開亦被拜為上卿。封賞大會結束后,又在武靈叢臺休息了幾天,我便見到了趙遷。 趙遷是趙偃的幼子,年紀還不到十歲,胖乎乎的,看著很稚氣,被帶到殿上來時還有點懵。 他的母親趙悼襄后在邯鄲城破的那一天,就被憤怒的趙國大臣們弄死了,所以也無緣得見這位從倡門之女做到一國之后的奇女子。 趙國余下的臣子都跟著趙嘉跑到代地,自立為代王,至于面前的這位曾經的趙王,早已是孤家寡人一個。 “趙遷參見王上。”大約是有人教了的,他愣了一下乖巧行禮。 嬴政見此也沒有興趣跟他多交流,只面無表情道,“寡人欲為趙君尋一封地,各位意下如何?” 秦軍破城之后,趙王遷便下詔自貶為君,至于這是他本人的意思,還是王翦拿著趙王璽下的詔,都不重要。 “王上,房陵之地山清水秀,景色優美,不失為一個好地方。”李斯適時開口道。 山清水秀,那就是深山老林了,不愧是李斯,這小孩扔進深山里,過上幾個月估計就是一個病逝。房陵又在秦楚交界,還有山間瘴氣,景色倒應該不錯,但都是奪命的景色。 嬴政點點頭,此事便這么決定了。 我看著趙遷懵懂地被帶下去,心里嘆息,生于王室既享受了常人難及的榮華富貴,便也要有被政治漩渦攪碎的覺悟。趙國王室如此,秦國王室亦如此,秦朝亡的時候也是一樣的,而一切努力,都只能延緩那一天的到來。 秋意漸深,秦國上下忙著管理新吞并的領土,人事任命,土地登記,工作量都不小。邯鄲卻漸漸恢復了些許繁華,為將要到來的新年做準備,當然,是秦國的十月新年。 “娘!”清脆的聲音伴著一個軟乎乎的身體撲進我的懷里。 我笑嘻嘻地揉捏扶蘇的胖胳膊,“又重了呢,小蘇。” 他黑色清亮的眼睛轉了轉,摟住我的脖子。 扶蘇雖然會開口說話了,但他話比較少,經常眨著那雙漆黑透亮的眼睛,靜靜看著別人。 見他對面前的棋局表現地很好奇,我溫聲解釋道,“這是弈棋。” 說著我拿了一顆白子放在他手里。 “等你再大一些,娘教你對弈。”我握住他的小拳頭,覺得軟綿綿的很是有趣。 “嗯!”扶蘇好像聽懂了一樣,點點頭。 小家伙理解能力還挺強。 我便一手摟著他,一手自弈,他乖巧地看著棋局入迷,也不吵也不鬧。 春端著點心過來,將點心放到邊上的案上,“小殿下果然不似尋常幼子,十分沉穩呢。” 我收回手捏了個點心喂給扶蘇,“那是當然,也不看是誰生的。” 殿外傳來此起彼伏的見禮聲音,嬴政大步走進來,伸手揭下身上的斗篷遞給候著的女侍,然后便走到火爐邊上烤火。 “王上回來啦。” “嗯。”他透過火爐的火光看我。 嬴政常年練武,冬日的早上都會穿著單衣練習劍術,他并不怕冷,但自從天氣涼下來之后,只要從外邊回來,必定要先去火爐邊上待一會兒,直到身上暖和了才會靠近我。 扶蘇的小手抓了一下我的胳膊。 我低下頭輕輕道,“這是誰呀?” 扶蘇懵懵地看了嬴政一眼,怯生生道,“爹。” 嬴政微微頷首就算回應,然后便坐到了對面席上,低頭看了眼棋局,“寡人來破此局。” “王上請。” 雖然我下棋沒贏過他,但如今黑子處于劣勢,我還是有勝算的。 一邊落子,我一邊道,“今日趙興將軍攜夫人來見了我。” 趙興為什么直接來見我,一是因為嬴政行程繁忙不好見,二是畢竟沾親帶故,多少帶著點走親戚的意思,這樣至少能有幾分情面。 我對趙興是有些感激的,若不是當年他買下我,也沒有后面這許多事情。不過他過來也沒有說什么,只拉扯了些家常,甚至沒有多提當年的事,大約他也知道,無論是對于我還是嬴政,當年住在他府上的日子都是落魄的低谷。 “寡人不會動他們。” 啪嗒,他修長的手夾著黑子落在玉質棋盤上。 我抬頭看了他一眼,聽出他的言下之意,不會動趙興他們,那么必然要動一些人的。嬴政是個以德報怨的人嗎?顯然不是。 秋后了,該算賬了。 由于嬴政留在邯鄲過新年,邯鄲城內一度喧囂熱鬧,仿佛不曾經歷戰火。但這份繁華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新年之后,秦國黑甲軍士闖入了好些個邯鄲曾經的貴族豪門,以謀反之罪通通下獄判死刑。一時邯鄲風聲鶴唳,人人自危。 “冊上謀逆之罪人已盡數處置,請王上過目。”李斯恭敬地雙手呈上一本書冊。 嬴政并沒有看,只是示意郎衛接過放在案上。 這樣大肆殺戮趙國舊貴族,無疑不是明智之舉,但我并未勸阻。不曾親身經歷最好不要勸別人寬容,何況他不是一般人,帝王一怒,伏尸百萬流血千里,他已經很克制了,未曾遷怒太多人。 何況,這些趙國舊貴族也是個不穩定因素,誰知哪日他們不會打著趙王室的名號復辟。 “寡人方才與各位商議偽代王嘉之事,李卿不曾出言,不知是如何看待?”嬴政語氣平靜地問道。 我抿了口杯中果漿,看向李斯,嬴政既然單獨詢問他,說明之前眾臣商議的結果不合他心意。 李斯此時已年近半百,兩鬢也染上了霜,只是臉頰瘦削,精神健碩,并不像近五十的人。 聞言他沉默了一瞬,便施禮道,“臣以為,此時當攜勝勢一舉攻燕,以免夜長夢多。” “燕?”嬴政尾音微微上挑,目光看向掛在殿內墻上的輿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