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
一個月后,在百般無聊之下我終于學會了這一支簡單的舞蹈,讓韓云老師勉強點頭了。而同時,臨行的準備也完成了,禮服被送進宮殿。 禮服呈深綠色,繡有暗紋,足有三層,與韓云的那套是同一個系列的,她的更復雜,層數也更多。 穿著這套衣服恐怕走路上廁所都得別人幫忙,更別說跳車逃跑了。當然如果真心想走的話,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只是……我的那位老父親還在秦國大牢里呢,我現在又失去了記憶,如果離開韓云,離開韓國,離開父親,離開這世間與我唯一的聯系,天下之大,我竟不知何去何從。 在這樣進退兩難的猶豫中,我和韓云一起上了前往秦國的馬車。韓云邀請我跟她同坐一輛車,但奇怪的是,韓云的車架前方,還有一輛大馬車,看裝飾和式樣,并非奴隸所能乘坐的,起碼也是個公室子弟。 “那是非叔公的車。”韓云解釋道,她指揮女侍幫她脫下外衣,“聽說秦王政指名要讓非叔公入秦,否則就要發兵攻打韓國。于是父王便令非叔公護送我們入秦?!?/br> “他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非叔公……不善言辭,早年曾游歷諸國,師從荀子,幾月前荀子仙逝,他還特意趕去楚國送行,近些年一直在府中不常出門,著了幾本書,然而讀來枯燥乏味,也未見有特別之處?!表n云對這位親戚顯然不太感興趣,“不過,他的兒子,就是我與你提過的修堂叔,倒是樣貌過人??上缃衲銈冎荒苡芯墴o份,天各一方了?!?/br> 我根本不認識你那個堂叔,能不能不要一副這么惋惜的表情? “你這里有他的書嗎?” 韓云搖搖頭,“都是勸諫君王,治國理政的書,我讀來有什么用。你想看我派人去尋來,反正你就愛看這種枯燥的東西?!?/br> 沒過多久一筐子的竹簡就擺在了我的面前。 “這么快?”這才半天的工夫。 我揀了一卷在手里。 韓云笑了笑,“非叔公聽說我們在找他的書,就將他的初稿借給你了?!?/br> 果然竹簡上有很多增改的地方,一團團墨點,然而哪怕是沒有墨點的地方,我竟然一個字也看不懂。 我愣了一下,遞給韓云,“這與你之前看過的相同嗎?” 韓云沒有伸手接,隨意撇了眼,“相差無幾,不過我也沒有仔細看,都忘了。” 韓非乃是韓國人,他的初稿自然也是用韓國文字寫的,而我竟然不識字。鄭家再沒落,那也是王室后裔,鄭家的女兒不可能不識字。莫非失憶會讓人連識字的能力都丟失嗎? 我心里有點狐疑,不動聲色地問她道,“殿下自五歲時與我分別,我們就再未相見過嗎?” 韓云不疑有他,“是啊,完全不同了,仔細看看倒還有幾分幼時的模樣。” “之后我一直跟著父親和小叔在外?” “唔……這個我也不清楚,大約是如此。”她有些支吾,“式叔叔是這么說的?!?/br> 我低下頭再次仔細辨認竹簡上的字,有些字的字形很熟悉,我能猜出大概意思,但印象中并不是這樣寫的。 我用手指在虛空中畫了幾下,寫出我印象中應有的字形。 “怎么了?”韓云見我舉止奇怪問道。 我搖搖頭無奈道,“我不僅不記得你,竟連字也不認得了?!?/br> 韓云驚訝道,“怎會如此?這可如何是好。” 她水靈靈的眼眸中瞳孔微微放大,透出幾分驚愕,看來不似作偽。 “我是無緣拜讀這些佳作了,一會兒馬車停了,我親自去向先生表達謝意。”我可惜地感嘆道,將竹簡放了回去。 車隊停下來吃夕食的時候,我下車前往前面那輛馬車,左右女侍抬著一竹筐的書簡跟在身后。反正只要我走到哪里,她們就跟到哪里,不錯眼地盯著我的行蹤,干脆利用一下這些苦力。 韓非沒有出來散步,坐了半天的馬車,他竟然仍待在馬車里。 我來到馬車前,“小女鄭雙,前來還書,并謝過先生借書之意?!?/br> 坐在車轅上的侍從跳下來,客氣道,“書簡給我便是。” 我示意女侍將竹筐交給他,整整一筐的竹簡可不輕,他輕松地提了起來,仿佛提著一只空竹筐。 我看了看緊閉的車簾,“書中有些問題,我想要向先生請教,不知先生有沒有時間?” “郎君正在著書,娘子還是請……” “不過一日,娘子、就看完了?”馬車中傳出一個沉穩的聲音。 一個字也沒看懂,但我當然不能這么說,我顧左右而言他,“有許多不解之處,故特來向先生請教?!?/br> 馬車里沉默了一會兒,侍從揭開車簾,“娘子請上車。” 馬車內很寬敞,但也很混亂,到處堆著竹簡,韓非坐在唯一的桌案后面,執筆沉思,甚至沒有抬頭看我一眼。 我沒有打擾他,顧自找了個空地坐下,在這地方要找個能容我坐下的空地也很不容易。 一時無言,韓非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忘了這邊還有另一個人。我只好將目光投向他筆下的紙。 【……且民者固服于勢,寡能懷于義。仲尼,天下圣人也,修行明道以游海內,海內說其仁、美其義而為服役者七十人。蓋貴仁者寡,能義者難也……】 我略略撇了一眼,似乎能明白秦王政逼著韓王令他出使秦國的原因了。民者固服于勢,寡能懷于義。人們一向屈服于權勢,很少能有被仁義感化的。 這種思想與如今的秦國何其合拍。 等等,為什么我能看懂了?我發出吃驚的聲音。 韓非終于注意到我,見我盯著紙一臉驚詫,他捋了捋胡須道,“此乃秦國的、尚書紙,娘子、未曾見過?” 他說話時有很明顯的停頓,我想到韓云對他的描述,不善言辭。不過我面色如常,假裝沒有聽出任何異樣。 紙自然是見過的,聽說幾年前秦國的尚書令做出了這種紙,輕盈便利,很快風靡了諸國。 “先生用的……是哪里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