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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母撩人 第47節

    奚桓還沒變臉,采薇先跳起來,“二十名?你睜著兩個眼睛出氣兒用的?上回還是解元呢,這會就是考不上會元,也不至于落到二十名去呀!”

    “我的好jiejie,我可來來回回瞧了十幾遍,挨個兒數,第一名是周大相公,第三名是施大官人,第七名是連大官人,數下來,咱們爺,還還還……還是二十名。”

    “算了算了,”奚桓倒笑起來,拔座起來,揮揮袖,頗有些不為功名的情態,“二十名就二十名吧,走,到拜月閣吃酒去,請施兆庵連朝周乾同來,我擺臺賀他們。”

    這廂走出去,晴光匝日,瑤臺布香,北果見其步伐遄怡,毫不失落,倒有些快意之姿,心下疑惑,趕上前來問:“爺,怎么這會見你比上回考個解元還高興?您只顧沒事兒人一樣,小的卻要把頭發愁白了,這會考得這樣,少不得老爺要問罪。”

    奚桓斜眼一笑,“怕什么?你若怕挨打,就往我身上推,只說我成日打著你往碧喬巷尋花問柳。”說著,他餳闔著眼睨他,“姑媽少不得要使人來過問放榜之事,你告訴門上一聲,不許瞞她,就說我考了二十名。若下晌你在碧喬巷見著她老人家尋過來,不許攔著,只管讓她進來。”

    說罷翻上馬去,優哉游哉的馬蹄背后,濺起漫天的晴絲如金,織成嶄新的華美繡緞。

    一如奚桓所料,午晌花綢就使了個陪嫁的婆子回來打聽,不出一個時辰婆子便掄圓了身子回去報,“說是只考了二十名,咱們二爺還三十名呢,連大官人還在他前面去。這連大官人,素來沒有他學文好,上回鄉試,還在十幾名上,這會卻甩他一大截。聽門上的人講,小廝才回去秉了,他倒像沒事人似的不放心上,又往那yin窩里鉆。虧得老爺不在家,若是在家,先就摁在長條凳上打他一頓!”

    花綢聽見,隱隱絞痛的肚子里涌出股無名火,疼倒是不疼了,卻燒得她三尸暴跳,猛地揭帳起來,粉靨微鼓,杏眼蘊怒,四下里咬牙切齒地尋家伙。

    終尋到一根細細的竹鞭,疙疙瘩瘩地握在手上捏一捏,往炕桌上拍一鞭子,“備轎,我不去將他的腿打折在那里,我就不是他姑媽!”

    偏巧那魏夫人有事尋了來,門口聽見花綢要往碧喬胡同去,險些慪出一口血來,甩著裙跨進門,正趕上花綢臥房里出來,她抬著下巴睨她一眼,走到上首拂裙坐下,提得尖尖的嗓音里透著股子刻薄,“著急忙慌的,哪里去?”

    花綢忙將竹鞭子遞與椿娘,走到跟前莞爾福身,“太太怎么想著來?”

    “哼!”魏夫人一拍案,振得通身珠翠叮當,響得冷冰冰,“我再不來,單家的臉面都要讓你丟盡了!你往哪里去,不肯告訴我,打量我就不知道?我在外頭聽得一清二楚,你往碧喬胡同去做什么?逢女人家便繞著那里走,你反倒要往里奔,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單家窮得要賣老婆了!你別急,有你這么個不省事的媳婦兒,我們單家,遲早有賣老婆的一天,犯不著你急趕著去做yin/婦!”

    廊下彩燕咕咕咭咭地,突然哪一陣就聒了花綢的耳朵,她心里煩悶,說話兒便有些失了規矩,“太太說這話才是叫單家有些沒體面,好端端的,說自個兒的媳婦是yin/婦,那自個兒的兒子豈不是成了王八?說我也罷了,何苦連親兒子也帶累得不好聽。”

    “你自個兒不檢點牽三掛四的,反說我?”魏夫人洋洋一笑,其不屑之意從眼里潑灑而出,“打量我們不說,就不知道你做的那些沒廉恥的事兒?少不得是我單家吃了啞巴虧,等哪日我倒要親自去問問你娘,怎么養出你這么個寡廉鮮恥的女兒?”

    花綢一忍再忍,唇齒間磨出個笑,“太太,我實在有事兒得去一趟,您老人家慢坐。”言訖朝椿娘睇一眼,整衣出去。

    那魏夫人在后頭氣得咬牙跺腳,“你敢踏出這個門,我、我我我……”

    “我”了半日,終以詞竭告罄。

    卻有一段暫停的故事在艷艷的春光下被重新延續。

    妍妍春色下,嚦嚦鶯歌燕語,映著紅樓綺窗,銀鉤月帳,嬌眼對著翡翠香。且說奚桓與施兆庵幾人在星見屋里設席吃酒,行令作詩,歌臺舞榭,好不暢意。人都奇奚桓,怎么考了個二十名,竟比奪得魁首的周乾還高興。

    他卻笑默不語,左賀一杯,右敬一樽,吃得皆有醉意,各自相辭,皆往別出應酬。

    唯有奚桓躲回月見房中來,掐指一算,果然見北果來報,花綢坐著小轎來捉他個風流冤孽來,門前叫王婆纏住了腳,一時不得進來。奚桓險些樂得找不著北,忙正了衣袍,倒在帳中,“去去去,快去讓她進來。”

    北果前腳出去,月見便后腳便也跟出去瞧稀罕,前院里見著王婆帶著一班外場攔截住兩人,走近了一瞧,為首卻是位年輕婦人,叫人圍著,臉有窘態,下頜半低,如芙蓉沾露,眉橫遠山,似翠微浮淡云,彷如姮娥離殿,仙子下凡,唇下也有顆小痣,啟唇間,如一點水墨落丹青,“請mama放我進去,我找個人就出來。”

    王婆子只恐怕她是誰家來鬧事的夫人,不肯相讓,北果恰好趕到,掣了婆子袖口嘀咕兩句,婆子忙揮散了人,陪著笑,“不是刻意要攔著,只是我們這地方,終歸不是良人好來得,這才攔一攔,失禮失禮。”

    花綢亦不計較,頷首莞爾,使北果前頭引路,輕巧走過月見,直往后院房中去。

    甫進門,見仆婢二三,被北果邀出門去,花綢獨自往里,又見晴光入珠簾,脂粉透鮫綃,再看繡簾風雅,畫堂別致,冷不丁想起自己在那朱門錦戶的空殼子里煎熬,他卻在這風流靈巧的脂粉堆逍遙,便倏地涌了一鼻子酸。

    打簾子進臥房,又見奚桓醉臥紗帳,樂不思蜀,更是心酸難表。空瞪著醉醺醺的奚桓望一望,將來意全拋在腦后,一屁股落在髤紅的圓案前,鞭子擱在案上,灰心失望間,眼淚撲簌簌掉下來。

    奚桓暗笑著等了半晌,不見她說話,微微伸起脖子隔帳瞧一眼,不得了,她背對著,兩個肩窸窸窣窣發著抖,正細細地抽噎。他也裝不得樣子了,忙掀帳起來,“你哭什么?”

    驟聽,花綢回首瞧他一眼,見他眉宇攢憂,有些焦急模樣,她便益發酸澀難捱了。她在單煜晗身下,隨他搓弄揉捏都沒覺著怎么樣,可在他因她的眼淚而皺緊的眉頭里,忽然覺得萬分委屈,好像她是他跑丟了的貓,總算找到了主人。

    奚桓見她不說話,只顧哭,愈發焦心,轉到她身前來,又落了只膝蓋到地上去,小心翼翼抓著她兩個胳膊,“怎么了?不是來教訓我嘛,怎么自個兒倒先哭起來?”

    他越問,花綢越哭,兩只手抬起來埋在臉上,眼淚從指縫間墜下來。哭得奚桓心也發了緊,又沒辦法似的歪著蹙緊了的眉追著她,“是被我氣的?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貪玩誤學沒考好,叫你白cao心,你打我罵我都行,快別哭了啊。”

    他一壁呢喃著,一壁去輕掰她的腕子,沒使勁兒,哪里能掰得開。

    花綢在手掌間,順著他的話傾筐倒篋好一堆埋怨,“我從小耳提面命給你說道理,小時候你還肯聽些,如今越大越不成樣子,終究是白教養你一場。考前說你那么多好話,你只當我要害你似的,一句不放心上,成日只顧在這里吃酒耍樂,縱情聲色。幸而還算榜上有名,若落了第,我看你如何回家見你爹!”

    奚桓見她啼哭不止,慌得拿起案上鞭子遞過去,“我曉得錯了,你現就打我一頓就是,何必自己傷心?”

    花綢隔著指縫瞧他一眼,想這里終歸是外頭,不好傷他體面,便別過腦袋置氣,“你不要臉我還要臉呢,在這地方打人,什么道理?”

    “那你要怎么樣,只管說,我都依你!只是不要再哭,哭得我心里三抓五撓的,急得不成樣子。”

    她忽然又捂起臉來,嗚嗚咽咽甕聲甕氣地,“你上回說的,還算數不?”

    “什么?”奚桓沒聽清,掰開她兩只手,露出一張淚霪霪的臉,像雨落滿一輪月。他的心抖一抖,捏著袖口去為她擦,“你再講一遍。”

    花綢洇潤的眼里占滿他的身影,高大得足以成為一個可靠的依靠。她自己捏著帕子蘸蘸淚,眼皮被打濕得有些抬不起來,興許是因為愧疚,“你上回說,要是我過得不好,就是在十八層地獄,你也拽我出來,還算數?”

    真到這刻,奚桓卻不是完全的高興,他既希望她過得不好,又怕她真的過得不好。但到頭來,他又慶幸,這條路如何蜿蜒,她終究還是繞回他懷里來。

    他點點頭,坐到杌凳上,搽抹她的眼淚,“我說過的話,自然都算數。說給我聽,你哪里過得不好,受了什么委屈?”

    風滲透進窗,細致入微,花綢抹了把淚,就向奚桓一五一十都說了。說那單煜晗素日如何道貌岸然,如何矯言偽行,如何指桑罵槐,又如何欺負椿娘來轄制她,說得晷日西轉,匝匝花陰似密織的布,將這一男一女在離合中重新裹了起來。

    第50章 .  玉樓春(六)   “我親親你,行不行?”……

    星見的屋子就在月見隔壁, 月見因屋子被人占了,無處可去,便避走到這里來。甫進屋, 兩個外場與姨娘丫頭正收拾案上的殘羹, 碗碟磕磕撞撞間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好像月見撫著鬢鬟,碰響了釵環。

    踅進臥房, 見星見正貼在墻根兒聽覷,兩個眼一眨一眨的, 靈巧滑稽。月見笑一笑,捉裙往榻上坐,“有什么好聽的?”

    “聽桓大爺挨打啊!”星見一步三回頭地走來,揮揮繡絹,眼露失望,“他姑媽來, 好大的陣仗, 我瞧見手里還捏著鞭子, 可我聽了老半晌, 沒聽見打,倒似聽見哭起來, 你說怪不怪?”

    窗戶上暖融融的太陽, 罩了半張榻, 月見搦搦腰, 就似有煙塵裊裊從她身上飛舞起來,“有什么怪的,人家姑媽教養他長大,聽見考得不好, 自然又氣又傷心,哭一哭有什么不對?你少打聽別人的事兒,我倒要問問你,你這施大官人怎么近些時少見來了?可別是你奉承得不好,得罪了他?他也是位揮金如土的爽快爺,你上點子心才好。”

    “誰曉得他的?”星見掃掃裙,不以為意,“我上回問他,他只說在家用功,沒功夫往外跑。他沒功夫往外跑,桓大爺卻有功夫,見天往咱們這里來,這朋友兩個,倒似唱反調一般。”

    月見是風月中人,如何不懂?如今猜想,這奚桓必定是日日放縱,故意引這“綢襖”來管一管他,他好趁機與人互通心意。猜定了,面上不顯,舉盅吃茶,笑眼瞧星見鬼鬼祟祟地又側耳往那墻聽。

    倏聞“噼里啪啦”呼啦啦連著好幾聲,冷冰冰跌碎了些什么,將星見的耳朵震了震。

    是打了全套的鈞窯青釉茶具,花綢留心細數,一只六棱角的壺,配的六只纏枝紋斗笠盅,脆了滿地。奚桓的灰靴就在滿地碎瓷片里怒氣沖沖地游來游去,腳后跟嵌的墨翠投射出忽綠忽黑的光點,匆匆從這塊碎瓷片,滑到那塊碎瓷片。

    花綢暗里正點算得賠人多少錢,冷不防“啪”一聲,奚桓拍在案上,恨得兩眼通紅,咬得腮角發硬。花綢以為他要像匹狼一樣怒嗥,誰知他卻絞著滿眼的血絲歪出白森森的尖牙笑了笑,把那個名字在齒間磨了磨,“單煜晗……”

    “你別沖動,”花綢忙拽他坐下,臉上淚漬已干,空留淺淺的脂粉滑痕,殘破的,地下白皙的皮膚卻勢如一場新生,露出光彩,“你殿試還沒過呢,別惹出事來,給你爹添麻煩。”

    香霧沉沉,太陽也有些沉沉的了。奚桓對眼瞧著,見她哭得頭發也有些蓬亂亂的,便抬手將幾縷發絞入她發髻里,“你放心,我曉得道理。”奚桓點點頭,又伸出手將她擱在案上的手握住,“事情急不得,我只是急你在單家,終歸不好。”

    “什么不好,”花綢眨眨眼,粉腮微鼓,有些僝僽之色,“是我與單煜晗,有了夫妻之實,不清白了,所以不好?”

    奚桓忙瞪來一眼,恨不能指天發誓的情狀,“我要是在意這個,就叫天打雷劈,殛殺我在這里!”

    說罷,軟語輕聲,眼露憐色將她望著。“我只是恐怕你在單家過得不好,倘或你過得樂呵呵的,我也就罷了,什么都忍得。可你這一堆眼淚,不知是忍了多久才忍到今日來哭的,哭得我心也碎了。我得想個法子,先將你接回家去住,過后,再慢慢打算。”

    太陽折射著花綢睫畔的淚光,急迫地閃一閃,“你別犯傻,我既然嫁了人,長輩在,丈夫在,就沒有回娘家久住的道理。別說久住,就是外頭也要說,嫁出去的姑娘,時常往娘家去,不成體統。我如今倒不怕人說,只是帶累了奚家與你姑奶奶,只恐人說你們家里依勢仗貴,把嫁出去的姑娘又占著不放。我看單煜晗如今與我撕破臉,大約是不會顧忌你爹了,這事情,他占理,要是告到順天府,你爹你姑奶奶都要纏上官司。”

    奚桓鼻翼輕輕一動,哼出個極為不恥的笑來,“你道他如今為何沒有了顧忌?我告訴你吧,只因戶部有個缺,爹沒給他,他心知就是與咱們做了親戚,爹也不會徇私賣他這個面子,他還有什么可顧忌的?就是如此,我才要把你接回家來,一則,他哪日要是跟你動手,我又看不見,護不了你;二則,他這樣攀權附勢的人,終有一日,會與潘家父子同落,若是到時候牽連了你,就晚了;三則,爹與潘家父子如今已是在打擂臺了,單煜晗又有潘家父子有勾結,若你在他手上,只怕他脅你來要挾。因此你越早歸家越好。”

    “說得輕便,”花綢將手蜷在他掌心里,撇撇唇角,“如今他家太太對我出門屢生怨言,說好婦人家不該時常外出,偏偏我三五夕往外跑,不是回家就是訪友。今兒我往這里來,她聽見,三攔五阻,罵了我好一頓。我想來也理虧,的確不該往這里來的。何況如今要說回家住,她更不能答應。”

    “既不該往這里來,如何又來了呢?”奚桓明知故問地眨眨眼,將杌凳往她跟前拽一拽,握下她的手來,眼巴巴將人瞅著。

    “你還好意思問我來?”花綢隨手握起案上的竹鞭子拍一拍,把臉板了,眉稍掛起來,“我還沒問你,怎么就考了個第二十名?你的文章我是知道的,再不濟,也不至于此,想來是你考試不用心的緣故!我那日就說,考前一日,還吃得醉醺醺的,下了場,那腦子自然就不清醒。我說你,你還不當回事!”

    說話間,那睫毛上掛的點水星被悉數震落下來,被斜陽照返,落到他心上。他把腦袋湊過去,沒皮沒臉地笑一笑,“我算準了你今兒就得來,不枉我做文章時故意錯寫了兩個字。”

    “什么意思?”花綢杏眼圓睜,珠喉遏月,“你是故意考得這樣的?”

    奚桓把腦袋在她眼皮子地下搖搖,又點點,弄得人糊涂了,方笑起來,“誰叫你心狠得很,又說要嫁人,嫁了人也不理我,真格擺出姑媽的架子來,叫我心里十分沒了主意,我才想著試一試你心不心疼我,若還心疼我,我就咬死了不松嘴,隨他世道如何禮教怎樣,只要你與我一條心,總會有法子。”

    “若我不來呢?”

    “若你不來……”奚桓把腦袋低落半合兒,倏地笑嘻嘻抬起來,“那我就再想想別的法子。”

    花綢叫他逗弄一笑,笑過后,又把臉色耷下來,“你拿自個兒的前途做堵,里頭才子云云眾多,你努力些也是命運造化險登科,何況你故意不努力。倘或落了第,又等三年,哪里哭去?手來,真是活該要打你!”

    說著執起竹鞭,在手上掰得彎一彎。奚桓佯作驚恐,把濃眉大眼擠得如臨大敵,踞蹐著伸出手去。花綢一手捉住他幾個指節,一手揮鞭,打得“啪”的響亮一聲,倒把她自己嚇一跳。

    她忙擱下鞭子來,搓一搓他的掌心細看,見頃刻便起了一條紅紅的細印子,自己又心疼,“你怎的不曉得躲?人打你,你就白受著?”

    奚桓覺著手心里的疼已叫她幾個指頭搓成了癢,歪著臉看她,反問:“你小時候也打我,怎么從前不心疼,如今倒心疼起來了?”

    問得花綢蛾眉半蹙,低回婉轉間,流露風情,“小孩子嘛,打打不妨事,你大了還打你,傷你的體面。”

    “原來你拿個鞭子是來嚇唬我的。”奚桓取笑取笑,花綢作勢要認真打,陡地被他反撳了手,摁在膝上,俯過臉來親在她嘴巴上,“我親親你,行不行?”

    這一個親都親了,還問。那一個也是多此一舉地斜轉秋波,往簾子外頭窺一眼,“不好得,在人家家里。”

    奚桓也怕人闖進來,便翛然地揮揮袖,“那就不親了,回家再親。”話如此說,卻倏地又摁下去輕啄了一口,退開了腦袋,腳尖得意地將地上的碎瓷片掃一掃。

    叮叮當當地像花綢竊細的笑聲,失而復得的高興蔓延在她臉上,如胭脂淡掃,紅杏枝頭籠曉月。她朝滿地碎片脧一眼,惋惜輕嘆,“瞧,把人家的東西都砸了,不知要賠多少銀子。”

    “滿破二三十兩,不值什么的。”奚桓左右撇一眼,腳尖掃出一條道,拉著她往外頭榻上坐,“既然來了,吃盅茶歇一歇,我一會兒送你回單家。”

    花綢對面坐定,四下里細細打量一番,連連咂舌,“我倒是平生第一回 往這地方來,恐怕此生也就這一回了,與咱們的閨閣繡房倒是沒兩樣,只是姑娘呢,怎么不見?”

    奚桓卻在想事情,倏地被她問回神來,“大約躲到外頭去了吧,一會兒我請她們來唱個曲兒你聽。”說著,他挪坐到她身邊去,“我有個主意能先將你安安穩穩接回家,還叫單家沒話說,只是你恐怕要受點苦,可忍得?”

    她撫撫頭發,掬出一抹盈盈的目光,亮晶晶地望著他笑一笑,“什么主意?你且說來聽聽。”

    他附耳過去嘀咕一陣,但見花綢的笑顏寸寸盛開,往他膝上狠狠一拍,“好!這個主意好,這點子苦我吃得,又沒什么要緊。”

    “那你過幾日,就按我說的做,只是千萬小心,起了疹子千萬忍著別撓它,仔細日后留了疤,實在受不得,就用蜂蜜抹一抹,啊。等回家,三五日咱們就治好了,往后的事情,咱們再另想法子。”

    花綢抬眼見其蔥倩湑湑的眼,有些莫名安心,她知道他說到就能做到,就是在身陷囹圄,他也能將她拉拽出來。來時的一點鶻突與不安,頃刻在他的笑容里湮滅。

    趁著時候尚早,奚桓又請回來月見云見星見三人,吩咐了酒菜,擺得滿當當的油爆肚、鮮蝦、燉得軟爛的豬rou、蒸得白馥馥的鮮魚、另四樣時蔬,美其名曰先補償花綢將受之苦,關起門來,請三位執琴亮歌喉與花綢取樂。

    花綢將姑娘們細瞧一遍,見那位月見生得海棠扶春,飛燕精神,不由將她多窺兩眼,又見其唇下也生了顆小痣,心里倏地有些明白了,只把奚桓暗里掐一掐。

    歡歡喜喜鬧了個把時辰,奚桓又與月見招呼,“請將這里的賬清一清,拿來我結銀子,另有上回許下你的頭面首飾,我現使北果往鋪子里定下,請你到日子自個兒去取。”

    見他這架勢,像是日后不大肯來了一般,那月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兒,癟下臉來,“不過是說笑幾句,不敢多要你什么,你肯來走動,就是捧我的場面了。”

    “我大約沒空閑……”

    奚桓正說呢,花綢見他要傷人心,忙接過話去,“肯來的,往后場面應酬,多請姑娘照顧。”

    月見這才有些高興起來,端端正正起身朝花綢福身致謝,眾人又說笑幾句,便散了局。趁著日近崦嵫,奚桓騎馬送花綢回單家,門前使北果騎馬往金鋪子里去開銷應承的東西。

    且說北果往金鋪里來,照月見說下的樣子,定下了一支分心,兩個手鐲并兩顆戒指,交付了定錢,往門口出來,偏巧在隔壁裁縫料子鋪門口瞧見個影子,十分眼熟,像是施兆庵,卻穿著件苧麻粗布直裰,頭上也未佩笄戴冠,單用條破麻帶子纏髻。

    北果瞧著實在又不像,因此后頭歪著腦袋窺兩眼,疑慮半晌,終沒敢喊。

    那人前頭抱著裁衣裳的板尺,扎著幾塊零碎布料樣子,穿著素麻衫,套棉布鞋,卻難掩宋玉之姿,朗月之色,不是施兆庵是誰?

    這施兆庵不知才往哪里應酬出來,臉上還有些酒酲輕微,鉆進織霞鋪里換了身平頭衣裳,拿了裁剪的一應家伙事,雙腳走到盧家角門上時,酒已散盡。

    門上有個小廝與他取笑,“喲,林布頭,你今兒來得早呀。”

    施兆庵畢恭畢敬躬了腰身,與一般市井里擅奉承的伙計沒個兩樣,臉堆著笑,不住拱手,“寬恕寬恕,今日鋪子里新進了十來匹料子,師傅招呼著查檢結銀子,就耽誤住了。趕明日,鋪子里剩下幾塊零碎料子,我拿來與你,你請人做雙鞋面子正好。”

    那小廝見他省事,十分高興,往他肩頭拍一拍,“你小子,這么會做買賣,往后少不得發財。快進去吧,我們太太并姨娘在屋里等著你量尺寸呢,都等了半日了,仔細開罪你。”

    “勞您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