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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的人事還得有人照應著,阿棗和阿杏兩人帶一個留一個,鐘薈不免有些為難,阿棗卻道:“娘子還是帶阿杏去吧,奴婢留在這里照看著。”阿杏原本已作好了被留下的準備,她很有自知之明,曉得阿棗伺候主人比自己更加盡心得力,不防萬事都要爭個先的阿棗卻如此說,瞬間紅了眼眶,阿棗卻將一個包袱往她懷里一搡道:“婆婆mama地做甚!不過是去地窖里躲個一時片刻,還不定有事沒事呢,你阿棗姊姊死不了!看顧好小娘子,不然回來我扒了你的皮!” *** 姜悔見了meimei,將他下山打探到的消息、半途中機緣巧合遇上衛琇的事簡略與她說了,鐘薈雖有預感,聞言還是怔住了。阿杏見她臉色蒼白,神情恍惚,身子搖搖欲墜,趕緊將她扶住,只聽二娘子口中喃喃:“為何......為何.....”阿杏看她兩眼發直,魔怔了一般,心里道一聲罪過,用力掐她人中和虎口。 鐘薈只覺一股錐心刺骨的痛,疼得她弓起背來,眼淚霎時奪眶而出,止也止不住,她推開阿杏扶她的手,走到姜悔跟前,拉著他的袖子連連問道:“十一郎呢?阿兄,衛琇在哪里?”姜悔知道二妹與衛家十二娘有些交情,卻不知衛家出事對她的震動如此之大,趕緊安撫她道:“衛公子已經等候在地窖里了,阿妹你放心。” “我們家還好么?阿婆大姊他們無事罷?”鐘薈又問道,“城中還有旁的人家出事么?” 姜悔叫她嚇怕了,哄著她道:“家里人都平安無事,只是城中戒嚴,外頭有些亂,阿妹你莫要怕,阿兄不過是草木皆兵杞人憂天罷了,乖,把眼淚擦一擦。” 鐘薈用力咬了咬唇,覺得神思清明了些,她又不是真的八歲孩童,如何聽不出姜悔在哄她?卻不說穿,只是聽話地收了淚,從袖子里抽出帕子揩了揩眼睛,順從地跟著庶兄下了地窖。 地窖里陰冷而昏暗,走在最后的阿寶窖門關上,姜悔和阿寶手中的燈籠便是唯一的光亮。 鐘薈便借著這縷微弱的燈光見到了衛琇,數月不見,他似乎長高了些,愈發清瘦,她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聽他低低地道:“女公子無恙?” 那聲音陌生而疏離,鐘薈幾乎以為他像姜明月一樣,軀殼叫別的魂靈占了,阿晏的聲音不該是這樣的啊,他小時候的嗓音甜得宛如黃鶯出谷,他們這些大孩子便拿吃的哄著他用吳語唱《子夜四時歌》,他自小聰慧無雙,一句也不懂,卻能將近兩千字的唱詞背得一字不差,鐘薈還記得他沒心沒肺地懶懶唱著“鮮云媚朱景,芳風散林花”,仿佛真能將沉睡的東君喚醒。 這一世兩人重逢時,他已是個半大的少年郎,聲音自是與兒時不同了,那春泉激石般的靈動灑脫,那刻入骨子里的無憂無慮卻是如出一轍,而如今他一開口,那些全都沒有了。 他的嗓音仍舊悅耳動聽,沒有這個年紀少年人常見的喑啞和粗嘎,甘甜得像蜜漿,醇美得像春醴,可只剩下個完美無缺的空殼子,如果聲音也有靈魂,他聲音里的靈魂大約已被親人們帶走了。 鐘薈心頭隱隱作痛,默然地向他行了禮。 姜悔滿懷歉意地對meimei道:“事急從權,無需太多避忌,不是你不守禮,是阿兄囑咐你的,明白么?”又轉頭對衛琇施了一禮道:“若有萬一,還請衛公子對舍妹略加照拂。” 鐘薈回過神來,著急道:“阿兄不同我一起么?” 姜悔笑著搖搖頭道:“我留在這里照看著,人多事雜,田叔一個人怕應付不過來。” 他雖是個不受待見的庶子,關鍵時刻卻還是姜家的兒郎,主人全開溜了,遇事叫下人頂著算怎么回事?他卻是做不出來的。 鐘薈知道她這二兄一腦子的圣賢君子,外頭看著軟弱可欺,內里卻很倔強,知道多勸無益,便道:“我也是姜家人,我也留下來陪阿兄。” “莫胡鬧,”姜悔佯裝生氣地揪了揪她自己匆忙之間綰出的歪斜發髻,“事不宜遲,你和衛公子快進去吧,你們往里走一段,若是無事,我稍后便來找你們,若是過了一炷香的時間我還不來,你們便盡快從地道穿到后山去,往密林里逃。” 衛琇向姜悔頷首致謝,便躬身進了地道,姜悔隨后將meimei連推帶搡地塞了進去,最后是抱著包袱的阿杏。姜悔將手中的燈籠遞給阿杏,叮囑道:“千萬照顧好小娘子。” 說完二話不說拉下門閘,便有一道石門將密道口封住,看起來與墻壁并無二致。 姜悔與阿寶兩人搬了幾筐菜蔬堆在門前,這才放心地順著地窖口的梯子爬上去,才打開窖門爬到地面上,便有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院子里喊道:“小郎君!小郎君!他們要抓二娘子!還把田叔打傷了,攔都攔不住!” 第81章 姜悔聞言趕緊沖了出去,不等他跑到門口,那些兵士已經到了眼前,他們有的持刀,有的背著弓箭,神情峻刻,步履整肅,裝束與山下搜查衛十一郎的那批有些不同,無奈姜悔無法從衣著鎧甲上辨別出究竟是哪路人馬。 其中卻有一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面白無須,一雙細細長長的狐貍眼很是柔媚,他未著鎧甲,手中也無寸鐵,作宮中內侍打扮,在一眾兵士中宛如鶴立雞群,十分打眼。 “這位就是姜公子罷?多有得罪了。”此人一開口,聲音也與外貌一般溫柔,卻不似大多黃門那樣尖細,即使是這種關頭,也叫人生出如沐春風之感,若不是他身邊的兵士手里拖拽著受傷的田吉,姜悔怕是要錯將他的歉意當了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