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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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激,宮霧還真就認了真。 “首先可以排除,絕對不是因為愛戀情愫。” 她觀察著他的神情,愈發肯定。 “你和你發妻感情深篤,也一直沒有納妾,不可能喜歡外人。” “然后也不大可能因為避仇。” “如果你戰得過他,不會把心刻意藏好,日后被算計著騙去洞窟里鎖住。” “如果你戰不過他,必然會提前把大半功力藏好了,再想方設法叫后人取回來幫你脫困。” 胡豐玉被宮霧猜了兩回,狐貍尾巴有些不耐地甩了一下。 “小姑娘還挺聰明。”他索性賣起老來:“兩般都不是,還能是什么?” 七情六欲,宮霧因著師兄的關系已有提前做過功課。 “喜、怒、哀、懼、愛、惡、欲……”她掰著手指一樣一樣數過去,忽然停了下來:“按你的性格排除其他幾樣,就只剩了哀。” 胡豐玉揚起單眉,聽得好笑:“我?因為哀思把心拿了出來?” “你有沒有搞錯,要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 宮霧仍然在自顧自思索:“哀思倒不太會,但哀憐很有可能。” “就這么定了。”她抬頭道:“我猜是因為哀憐。” 胡豐玉沉默半晌:“太離譜了,你要不想點別的。” “錯了就錯了。” 狐貍祖宗有點煩躁,尾巴又甩了兩下,拍得貴妃榻唰唰響。 “行吧。你猜對了。” 他雙臂支撐著坐起來,開始講換心的原委。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狐貍生在虹陵,因受得每庚申年一度的帝流漿,汲飽月氣精華開了靈智。” “這狐貍苦修五百年生了人身,期間與發妻繁衍出一大宗門,在虹陵過得很是愜意,全宗上下一起修仙悟道,吃喝不愁。” “直到有一日,虹陵車馬嬉鬧,又有帝王車馬遙遙遠來,護送棺槨葬入陵中。” 宮霧忽然打斷:“所以虹陵真是陵墓?” 胡豐玉用奇異目光道:“你難道以為都是傳說嗎?” “我生在東南,又沒有去過北方……”宮霧啞然:“所以天階也是真的?” 早在還是幼童的時候,她就聽張師尊講過這番神話。 說修行人在盡北處可見千云天階,凡是得到成仙者都要一步步登入三十六重天上,幾歷開悟終能修成大羅金仙。 據說天階以西是大無相寺,以東則是虹陵群嶺。 但是她那時候還分不太清許多話的虛實,以為這是一種比喻修辭。 “只要進了關內,但凡開了靈視都能瞧見高高天階,就在天地盡頭。”胡豐玉看得感嘆:“原來南方人真沒見過天階。” “南方人怎么了!”宮霧笑起來,又道:“聽一眾師尊說,虹陵原是紅白雙龍相爭,后來化作橫縱山嶺,高聳入云。” “那里有仙氣如霞,天杰地靈,連外行人也能一眼看見龍脈起伏,很是奇詭。” “所以皇帝老兒們朝朝代代都往里頭葬。”胡豐玉道:“你是不知道這山里都有多少帝陵,到處都有盜墓賊想法子打孔鉆進去找些金銀。” 他作為一只狐貍,連虹陵里的修行人都不愿接觸,碰見帝陵發葬也一并避開。 也是緣命注定,有盜墓賊鉆開孔隙,但死在了水銀長河里。 可當天夜里,有孤女們連聲呼救,凄厲哭聲傳出孔洞外。 宮霧聽得駭然,下意識插話:“難道那里面的人,后來竟成了緞紅坊的老祖?” 胡豐玉頷首道:“正是。” -2- 殉葬這事,連累的不僅僅是宮中嬪妃。 最初是無論生育子女與否,都要一并下葬隨駕殯天。 有活葬有死葬,均是亡魂無數。 后來漸漸改成有子嗣的嬪妃免過一死,但無所出的仍要一同仙去。 上位者尚且如此,下位者更是凄慘。 皇帝活著的時候免不了作威作福,死了也會預先考慮好一并規制,力求下地府了一樣過得舒服爽適。 連后宮嬪妃都帶了這些個,來伺候的童男童女更要許多。 為了防止這些小孩哭喊吵鬧,太監們會預先把他們迷昏藥死以后再葬進陵寢里,送至西天繼續伺候主上。 也不知道是有人心懷善念悄悄換了藥方,還是有幾味藥草因為受潮失了藥性。 這一次送來的一大批童女竟然未死,半夜里大概是醒了,哭得幾乎撅過去。 胡豐玉當時年方六百來歲,聽小狐貍匯報時心有不忍,設法開辟通道把她們救了出來。 幾百個孩子里,徹底被藥死的已有九成,還剩幾十個女孩神智清醒,僅僅是餓得發急。 他把她們帶回洞府里,給足衣食后讓她們自己決定去留。 有些姑娘到底膽子小,實在不敢在狐貍洞里長住,連連磕頭感謝恩情后逃出虹陵,后來嫁于人婦,過得還算湊合。 也有三十來個姑娘定了心神,從此拜他為師祖,自己跟著修煉悟道,做了胡家的外姓弟子。 虹陵胡氏子息興旺,畢竟每年每窩都能生出三到十只,又因修道的緣故大多長壽,幾百年里子子孫孫排了上百輩,家譜都寫不過來。 這三十六個姑娘里有二十余位最終與同門師兄結為連理,后來的孩子也姓了胡。 也有十幾位深篤道心,最終在一兩百歲的時候得開仙根。 胡豐玉看在眼里,喚年歲最長也修行最深的姑娘秦將雨單獨一見,勸她自開仙門,廣結善緣。 他看重她的性格天賦,告訴她虹陵雖好,但與她的五行不合,有礙修習。 再一個,這么多女子混在狐貍堆里,還是不太合適。 秦將雨深深一拜,再度謝過師父恩情,后來領著一眾師妹離開虹陵,回京自立緞紅坊。 后來數輩緞紅坊門人也一并有了拜狐仙的規矩,每逢時節還會送禮拜會虹陵,幾百年里兩處宗門都關系和睦,是諸多仙門里難得的長久友緣。 聽到這里,宮霧不禁想要他透露些后事。 “難道就是這個秦姑娘,后來害得你那么慘?” 胡豐玉搖搖頭。 “她是極好極好的人,即便是仙去了,也從來沒有人說過她半句壞話。” 宮霧飲了口花茶,感慨道:“我早該聽你講這故事。” “沒想到里面的這些曲折這樣聽得人動容。” 胡豐玉笑了笑,繼續往后講。 緞紅坊以舞樂仙修為重,后來漸漸借由秦將雨的經營,還與皇族結下了深厚的隱秘關系。 此處原先是男女弟子都肯收下,但因為孽情生事的緣故,沒過幾十年便定下了門規,只收女不收男。 如若有意成婚論嫁,緞紅坊會備下厚厚嫁妝,送她出坊。 但今后道修師承,都與外嫁女子無緣。 “肯定是因為殉葬的緣故,每年哪怕緞紅坊不收弟子,門內都會秘密收下大批的女孩子,”胡豐玉說得嘆息:“原先殉葬的人群里,也是女童遠遠多于男童。” “我還聽族孫說過,像是有妃子秘密逃入緞紅坊里,后來也修得了仙身。” “竟然還有這樣的事。”宮霧聽得感慨:“那確實是廣結善緣了,不知道能暗里幫助多少人脫離苦海。” “后來漸漸也有人把棄嬰半夜放在緞紅坊前,”胡豐玉不住搖頭:“我不懂人到底為什么能遺棄子女,即便是我族生得再病幼的小狐貍,也一定會被好好照料著。” 宮霧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時笑著沉默。 “如果是女嬰,緞紅坊便都會收下,男嬰則一概送入濟慈院里,哪怕會被外人罵她們偏心不管。” “直到有一天……又有男嬰被扔在緞紅坊前。” 那男嬰天生有不治心病,一旦大哭便容易氣絕而亡,濟慈院的人早早就拒收過這孩子,說實在養不了幾年,見他痛苦死去反而堵心。 就連郎中也勸,胸痹之癥便是富貴人家成天靠著人參靈芝吊著命也難治好,不如一副藥送他去那極樂福地,早日投胎算了。 這燙手包袱被扔到緞紅坊面前,許多姑娘也是狠下心來勸秦將雨放手算了,沒想到秦宗主想了又想,最后把他留下來,取名秦綿久。 “留下來了?”宮霧怔住:“他要是留下來,在女人堆里這么長大了,將來得惹出多少桃花債?” “是啊,緞紅坊的姑娘們也這樣想。”胡豐玉嘆息道:“雖然他自幼被扮作女孩,無論是綰發穿衣都一概避作女身,但也逃不過這一劫。” “緞紅坊這樣掩人耳目,也是怕惹來外議。” “哪想得到,他最后愛慕上了他的師祖,也就是我的愛徒,秦將雨。” 宮霧聽到這里,已經察覺到許多不妙。 “他有心癥,怎么會活到情竇初開的年紀?” “從這孩子幼小起,將雨就常常帶著他來拜我,我也常給他們虹陵仙草拿去煉制藥丹。” “他后來雖然也開了靈竅,可到底先天不足,連修仙都慢其他許多,能活著便很是不易。” 他師祖早就位列仙階,兩人更是一祖一孫,怎么可能有緣分? 想起前面猜的答案,宮霧看向胡豐玉的胸腔處,覺得這事太過荒謬。 “你不像是能憐惜他的性格。”她努力找這故事里的破綻,覺得不妥:“如果是秦將雨需要換心,我都覺得合理很多……” 秦綿久和這狐貍祖宗感覺緣分平淡,僅僅是數度照面之緣,怎么會害得他最后到了這個地步? 胡豐玉摸了摸心臟位置,似是看出她的問題。 語氣雖然平淡,但能聽出咬牙切齒的意思。 “我那是……借,他,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