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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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揚閉眼調息了許久,扶著樹緩緩起身,往地勢更低處走去。 林外荒漠時有兵巡犬吠,唯獨這里連半枚腳印都瞧不見,顯然有更凌厲駭人的存在埋伏更深。 兩處都是絕境,無非看他怎么選。 “……奇怪。” 他剛走兩步,便停了下來,感覺行囊里的搖晃之意更加清晰。 自打誤入魔界以后,他隨身帶著的那枚蛋便像是醒了。 先前他和宮霧在奇險秘境里殺了六眼花豹,還撿到了兩枚靈蛋。 轉生庵說,沒有花紋的那枚死蛋是一味好藥,當天便由比丘尼拿走了。 另一枚蛋由于宮霧養著豹子的緣故,一直由姬揚貼身帶著。 宮花橘養得如同頑皮花貓一般,把谷里孔雀追得漫天亂飛。 那兩枚蛋原本也是幼豹吃食,也不知道里頭孵得到底是蛇是鳥。 姬揚給那枚蛋貼了持溫靈咒之后,隔三差五都會照看一次。 有時宮霧戳一戳它,那蛋會微微搖晃,像是表示自己還活著。 這一孵便是數月,后來連涂栩心都看得納悶。 “貓三狗四,哪怕是孵個狼出來也該夠日子了,這里頭能是什么?” 越這么說,蛋越是八風不動,安安穩穩地睡著大覺。 姬揚誤入魔界之后,那靈蛋像是倏然察覺自己大限將至,一直在不住搖晃。 此刻青年走了兩步,它晃得更急,連帶著行囊也微微發顫。 姬揚把蛋托在袖上,一拂手把它變回原先大小,看見蛋上花紋更深,已有微微裂痕。 他看得皺眉。 “這可不是破殼的好時候。”姬揚低聲說:“你應該能察覺到,這附近并不安全。” “你貿然跳出來,我未必能護住你。” 靈蛋似乎能聽懂他的意思,本來還在搖晃著啄殼,臨時老實了。 姬揚把蛋變小又收回去,剛走幾步,行囊又晃起來。 他看顧著四方動靜,詢問道:“你一定要今日破殼?” 蛋晃了晃,隱隱有嘰喳聲。 ……還是只鳥。 姬揚輕聲道:“你若出來,如有安全歸處,自行尋去吧。” “如果沒有,記得躲在我袖子里,別被妖魔一口給吃了。” 蛋小幅度又晃了晃,好像是聽明白了。 他不再管它,在殘陽里往更深處尋去。 白骨枯林深處,隱約可見有環狀洞窟,結構很是奇詭。 反常的是,這附近均只有他一人的腳印,連氣息味道都獨他一份。 沒有蟲鳥鳴聲,沒有獸行足跡,如同死氣沉沉的一處廢谷。 姬揚握緊劍柄,一路不敢掉以輕心。 寂靜里,只有鳥啄蛋殼的單調響聲,好似平地上有人在敲門,很是瘆人。 “叩叩叩。” “叩叩。” 他繃著神經,已在擔憂這聲響會招來危險。 可行囊里幼鳥啄殼更快,似是急于出來。 姬揚緊貼巖壁行路,把手掌都按在巖石沙土上,不斷確認除了啄殼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動靜。 “叩叩叩。” 如同敲門聲的鳴響里,他突然間聽見有什么在嘶嘶做聲。 緊接著不等人反應,從巖壁到山脈都轟然震顫,好似大地要驟然裂開! 姬揚倏然起身,飛身騰至半空。 竟有八尺來長的血盆大口自地底破土而出,橫貫半空撲咬而來! 他劍飛如梭,一閃身避開驚險一咬,側頭便看見那巨口里翻轉向外的密密麻麻六層針齒! 臃腫盲蟲生得遍身棘刺,長到還未看清尾巴便一頭扎進沙層里,如大蟒般潛泳深處! 好險!! 他再飛高更多,便會被魔守們尋見蹤影。 可如果再低一些,沒等閃避開這般啃咬,恐怕會連人帶劍給撲到地上! 一上一下盡是死路,只有那幼鳥還在不住剝啄。 “叩叩!叩叩叩!” 沒等姬揚反應過來剛才躥至高處的是什么物事,那棘刺沙蟲蛄蛹著再度殺來,一冒頭又張開了六層密齒! 他側身再避,長劍末端竟蹭到倒鉤針齒上,如脆殼般便被輕易刮走了! 青年倒吸一口氣,后背已被冷汗浸透,急召鈴鐺呼嘯四周,以擾開它的聽覺。 棘刺沙蟲只是扭動著一顧,便循著氣味再度揚起重重獠牙撲咬而上! 千古以來,悲哭窟何曾有過除它以外的勝者! 這一身刺皮,刀劍不侵,火燒不裂,連肚腹都一并裹得嚴嚴實實。 便是魔淵主人來了,一樣會繞過此處,不擾了這噬人渾蟲的清凈! 姬揚強控著殘劍飛行避顧,被一甩尾拍到黃巖沙坡上,嗆出一口濁血。 行囊雜物散落一地都變回原般大小,徹底失去靈力護持。 那沙蟲竟然靈竅全開,且生了三條可分可攏的蝎針長尾,殺人亦是輕如反掌! 他眼看那陰影逼近,心知今日將命斷于此,悔極而笑。 倏然里,一聲清啼試探著叫出來。 沙蟲厲鳴一聲,極恐慌地扭動起來,立刻就要調頭遁去。 可那鳥兒頂開蛋殼,更堅定地長聲清嗥,聲響比方才還要來得嘹亮。 拱橋飛廊般的巨蟲竟被這一聲定在原地,渾像是被捉住七竅般動彈不得! 姬揚抹開嘴邊濁血,肋骨已被拍斷了一根,強撐起身體看向鳥鳴處。 幼鳥渾身還糊著蛋清,撲棱著鉆出半腿高的蛋殼,把長尾翅膀都舒展開來,很是暢快地抖擻一番。 只見它額上翎羽纖靈飄逸,長尾拖曳深青眼翎,周身玄青粼粼生光,已有幾分鳳皇之形! 青年怔怔伸出手去,拂開它修長細頸上的黏液,啞聲道:“你……是鸞鳥?” 小鸞鳥歡啼一聲,展翅撲棱兩下,直直朝著拱山般的龐然巨蟲飛去! 沙蟲仍被遠古時的恐怖記憶震懾著,尚未明白這僅僅是一只雛鸞。 還未等它在先祖盡被屠戮的慘夢里驚醒,幼鸞已經飛至它的巨碩腦后,一啄便刺透筋脈,挑出深藏其間的蟲丹出來。 沙蟲悲鳴一聲,竟就如此踉蹌著跌摔在地,濺得滿場沙塵仿佛落雨! 幼鸞本欲自己咽下蟲丹,可又歪著腦袋看著滿身是血的姬揚,如小豆子般在比她大幾十倍的蟲腦袋上蹦了兩下,歪歪扭扭地飛過來,把蟲丹放到姬揚手里,很親昵地拿腦袋蹭了蹭他的臉。 姬揚滿口是血,仍處在親見飛鸞的驚異里。 他被斷掉的肋骨刺得腹痛不止,渾身上下盡是傷痕。 可就在此刻,無情道心似欲浮起,在等他渡此一劫。 青年緩緩閉上雙眼,把重得性命及親撫鸞鳥的情緒都一并驅散。 喜這一字,不要也罷。 無情之痕在丹田里猛然熾亮,已是功成。 他再睜開眼睛時,眸子里全無波瀾,周身靈力卻在急速恢復積蓄。 無哀無喜,此道已開。 鸞鳥見青年只靜靜看著自己,又蹭了蹭他的手,揚起翼展飛回沙蟲的渾圓身軀上,開始自顧自地啜飲它的靈髓。 那沙蟲明明還囫圇活著,卻好似已因本能被震懾到徹底斷了念想,一動不動地任幼鳥將自己活吃至死。 青年緩緩坐起身來,一扶肋下自行回位,劇痛里仍無情緒。 凝結這魔物近千年道行的獨一枚蟲丹,此刻就落在他的手中。 如若不吃,前路未定,生死仍舊未卜。 可如果吃下這枚蟲丹……便是接納它近千年的嗜殺飲血,至此浸了魔氣。 往后再想辟凈魔氣,苦尋仙路,便是把周身血液都洗過一遍,也未必能挽回半分。 幼鳥汩汩飲著蟲髓,周身青羽玄色更重,漸漸連尾羽都一片漆黑。 姬揚凝眸看它,把苦笑咽下。 連初生雛鳥都知道,在此等殘酷的地方,不殺則亡。 第32章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