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妹 第33節
謝如聞知道,浮生是個死心眼, 唯他家公子的話是從, 無念雖比他好上一些, 卻也不是個好說話的。 她秀眉皺了皺, 對著身后的竹林道:“景山,我要進地道。”話落, 景山如一道影子‘刷’的出現在無念身前,只這么一瞬。 無念腰間的玉牌就被景山放在了謝如聞手中。 無念大喊一聲:“怎么還搶起來了?”他上前欲攔謝如聞,被景山給攔下,這么多年,他苦練功法,都不是景山的對手。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謝如聞打開地道,身影逐漸隱沒。 無念:“……”打斗了有一會兒,無念對著景山喊話:“停停停——十五娘都進去了,我又不追,不打了。” 景山也不想跟他打。 綠竹曾進過這地道,知道里面燭火昏暗,怕謝如聞一個人進去會怕,就跟了上來,只不過,地道里與謝如聞初次進來時,不太一樣。 那回,她和哥哥一起,地道里昏暗,一眼望不到盡頭,讓人如墜深淵,不敢往前踏步,而此刻,地道里燭火明亮。 本是每隔三丈才有一盞的燈架變為了每隔一丈就有一盞燈,照亮了整個地道,能清楚的看清里面的一切。 就連青石板上雕刻的花紋都一清二楚的。 綠竹笑道:“十五娘那回進了地道,可是跟公子說地道里太暗了?瞧瞧,公子已讓人添了這么多燈架,這下十五娘不怕了吧?” 謝如聞四下里看著,抿了抿唇,對她點頭。 此刻,她和綠竹就這樣冒著一點腦袋,看著書房內,她失神的呢喃了那么一句,綠竹側首看她,低聲道:“十五娘剛剛說什么?” 謝如聞漆黑的眸子直直的看著沈千傾,綠竹和她說話她也未聽見,綠竹見她這般,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十五娘?” 謝如聞回過神:“嗯?” 綠竹重復道:“十五娘剛剛說什么呢?” 謝如聞:“沒說啊,我說話了嗎?” 綠竹懷疑的想了想:“許是我聽錯了吧。” 書房里,沈千傾如此聲色俱下的言說一通,謝玄燁依舊未有要把那副寒江泛舟圖送給他的意思。 沈千傾便收了手,改話道:“既然這幅畫謝三公子已許了人,不知可否再作一副給老夫,”他笑了笑:“條件任由謝三公子提。” 話落,沈千傾眼睛倒是尖利,隔著博古書架的縫隙,瞧見了槅門后的一縷青衣,他好奇的看著,見那衣縷游動不見。 他下意識站起身來,就要繞過書架瞧個仔細,謝玄燁起身攔在他身前,他身量高大,將沈千傾擋了個嚴實。 沈千傾哈哈笑了幾聲,只以為謝三公子金屋藏嬌,他也不多問,又看了眼書案上的畫作:“謝三公子考慮一下,老夫先告辭。” 謝玄燁對他頷首,將他送出了朝暮院。 待他再走回書房,謝如聞已經坐在了他的書案前,謝玄燁看著她,并未有責怪,只是語氣平和道:“怎么來這里了?” 謝如聞不回他的問話,只一邊看著她作的那副寒江泛舟圖,一邊與他道:“哥哥,適才那位先生是誰?他是在看我作的畫嗎?” 謝玄燁對她頷首:“他是北朝的太子太傅,是個畫癡,他所作書畫文人墨客人人求之,”他也在書案前落座,深邃眸光看著謝如聞:“適才在地道里都聽到了?” 謝如聞抿了抿唇,對他點頭:“聽到了。” 謝玄燁:“他很欣賞你的畫,阿聞可愿意為他作上一副?” 謝如聞往窗外看了眼,適才那位老先生的身影早已不見,她想著適才他和哥哥的談話,對謝玄燁道:“那位老先生說哥哥只要能為他作上一副,任由哥哥提條件,我若是答應幫哥哥作畫,哥哥是不是也要任由我提條件?” 她總是這般,不放過任何與他提條件的機會,從前也是一樣,只不過她提的那些條件,都很簡單。 無非是一些她能不能少做些功課。 能不能出別苑玩。 她年紀再小一些時,還與他提過,能不能不日日喝補湯,她想把補湯換成果子糖。 如今,她長大了,心思比從前多上許多。 謝玄燁垂眸看著她,語氣平和道:“說說看。” 謝如聞就勢提出了她此來的目的,她故作想了想:“我聽浮生說,他來哥哥書房取藥碗時,藥碗里的湯藥常常是分毫未動。” “哥哥,你答應我,日后每日都要用藥,成嗎?” 她神色認真,用那雙含情美目直直的看著他,眸中有對他的關心,也摻雜了些許別的情緒,謝玄燁就這樣與她眸光相視。 從前,他常去攬月苑的時候,湯藥倒是很少會不用,因為有她在身邊,他不會覺得藥苦,仔細想想,自從那夜后,他不再去攬月苑。 用藥的次數也隨之變少了。 “哥哥?”謝如聞見他只是看著她,不言語,喚了他一聲。 謝玄燁對她頷首:“好,聽你的。” 謝如聞對他淺淺笑了下,隨后問他:“那位老先生可有說想要一副什么景致的畫?” 謝玄燁:“并未,阿聞隨心作便是。” 謝如聞對他點了點頭。 隨后站起身在他的書架上隨手拿了本書翻看,謝玄燁抬眸看她:“進地道來府上,便是為了此事?” 他能看的出來,讓他按時用藥的事說了出來后,她神色間舒展許多,此時,又隨意的去翻看書卷,應是沒其他事了。 謝如聞語氣輕松道:“是啊,就是這事,哥哥要聽我的。” 謝玄燁便不再問她,任由她在他的書房里四處閑逛,待至午時,二人在書房里用了飯,謝玄燁還要進宮一趟。 謝如聞就又回了攬月苑。 一出地道,就瞧見無念往石凳上一坐,雙手抱臂,愁眉苦臉的樣子,謝如聞將玉牌隨手扔給他:“回去罷。” 無念抬手接下,動了動唇,想說什么,又沒說出口,謝如聞又對他道:“我跟哥哥說了,他不會怪你的。” 無念對她頷首,隨后進了地道。 公子是不會怪十五娘,哪是不會怪他?不過他也不生氣,只是犯愁,這些年十五娘還是很向著他們的。 不然,以公子對她的寬容,地道怕是早闖無數回了。 —— 一連數日,浮生再進書房取藥碗時,碗中的湯藥一干二凈,只余殘渣,謝玄燁對于謝如聞的囑咐,向來放在心上。 答應她的,也從不食言。 是以,這幾日另一個人格再未出現過,謝如聞也越來越確定,哥哥第二人格的出現,真的和他每日里用的藥有關。 這日,謝如聞和謝韻一同上山采野味回來,謝韻一張圓臉上染上幾許汗珠:“阿聞,我要回建康城了,母親給我來了書信,說想我了。” 謝如聞正玩弄著手中剛摘的枝葉,聞言看向她:“你要何時走?”她其實有些舍不得謝韻,這幾日里,謝玄燁如同之前一樣,再未來過攬月苑。 都是謝韻陪著她,上山采菌菇,下水中捉魚,兩個小娘子還常常斗花。 謝韻也有些不舍,回她:“明日一早就走。” 謝如聞看了看她,唇瓣翕動,未有言語,過了片刻,她才嗓音清凌道:“那你過段時日再來別苑玩。” 謝韻對她點頭,笑了笑:“好,到時我給你帶徐氏鋪子的燒鴨,你不知道,可好吃了,是我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謝如聞聽她說著,抬手給她理了理適才在山中被樹枝蹭到的青絲,謝韻輕笑:“你的比我的還亂。” 于是,她又抬手給謝如聞理了理。 兩個人一道回了謝韻院中,頭上都插了一朵桃花。 第二日一早,譚氏吩咐來接謝韻的人就到了攬月苑正門前,謝韻在這里住了半月有余,譚氏著實是想她了。 謝如聞把她送至別苑門前,心里有些不舒服,說道:“過些日子你再來玩,我陪你上山摘果子。” 謝韻上前抱了抱她:“好。” 謝如聞從綠竹手中接過竹籃,遞給謝韻。 如今春日里,二癡每日下一只蛋,足足攢了有一小竹筐,她讓綠竹裝起來,都給謝韻提著拿走了。 攬月苑里一時又恢復了平靜,謝如聞獨自一人抱著二癡坐在謝玄燁給她做的木秋千上,目望遠方。 一汪平靜的湖水,被蕩起了漣漪,隨后又歸于平靜。 本也就沒什么,這對于她來說,才是她認知里該有的生活。 這些年都是這樣。 只不過,哥哥又如前些日子一樣,不來攬月苑了。她的風寒已好,也未再起高熱,他自是不會再來了。 謝如聞有些想他。 可想歸想,她還是跟從前一樣,讓綠竹陪著她去折了幾支垂柳,又陪著景山去挖了地道,還給大癡二癡洗了澡。 忙忙活活,熱熱鬧鬧的。 —— 天氣逐漸變熱,立夏這日,綠竹和紅梅在山上摘了好些艾葉,要掛在門窗上,謝如聞用過晚食后,隨手拿了兩小捆,對綠竹道:“我去滿月院把這些給掛上。” 綠竹:“十五娘,我陪你去吧,二層閣樓上有些地方不好掛。” 謝如聞:“不用,我自己就行。” 她抱著兩小捆艾葉就上了滿月院的二層閣樓,彼時,天色已暗,西山云霞的最后一抹紅也已淡去。 只是,月亮還未出來。 今夜是十五,該是滿月。 她一個人在閣樓上慢悠悠的掛著,也不著急,如今入了夏,她白日里總會午憩,夜間也就沒那么早犯困。 直到她將手中的最后一支艾葉掛在窗牖上,夜風拂動古老槐樹的枝葉,沙沙作響,月亮也逐漸探出了頭。 月光清幽,微風中帶來一股淡淡的檀香。 謝如聞鼻息間嗅到這氣息時,身子一怔,隨即回轉身來,謝玄燁高大頎長的身影正向她走過來。 她本能的上前一步:“哥哥。” 謝玄燁垂眸看向她:“在做什么?” 謝如聞抬手給他指了指:“入夏了,怕有蚊蟲,掛些艾葉。”她輕松隨意的說著,又問他:“哥哥怎么今日過來了?” 對于他這些日子都未來別苑,謝如聞心里自是在意,可她知道,與他慪氣也沒什么用,若是慪氣有用。 他早就對她妥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