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就算是為父皇母后做事,他也從來只給方法,從來不在乎他們會如何想他,又會是否會接受他的意見的。 但這一次,傅葭臨居然有了些許緊張,他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攥緊了手。 陸懷卿陷入思索,又像是想不通,過了許久她才抬頭,看向傅葭臨珍而重之道:“聽你的吧!” “我相信你。” 陸懷卿認為傅葭臨前世可是能做皇帝的人,他說的話應當還是很有用的。 傅葭臨聽到這句話,手不僅沒有松開,反而捏得更緊了。 隱隱的疼痛從手上傳來,是他的指甲扎進了rou里。 他卻仍在回味陸懷卿的話。 陸懷卿居然說,她相信他。 第二十章 夏日多驟雨,官道上的黃色小花上沾滿點點晶瑩剔透的露水,如流水般不絕的馬車從官道上軋過,小花顫抖著,病歪歪抖落一地水珠。 馬車上掛著陸家軍招搖的軍旗和漠北王室的旗幟遮天蔽日、去天尺五,這般張揚至極的做派既像是宣告馬車內主人身份的尊貴,又像是故意露出的誘餌——靜靜等待獵物上鉤。 長風吹過官道旁的青蔥木葉,在第三輛最精美華貴的馬車即將離開官道埡口時,從深林處突然涌出人馬,他們的目標都是那馬車。 “有刺客!”走在最前面負責開道的使者勒馬回頭。 那些刺客的劍正對著馬車而去,在刀刀見血,直到血從馬車的縫隙里滲出后,他們才像是松了口氣。 刺殺漠北小公主銀雀這樁任務總算完成了。 等最強壯的大漢掀開簾子,想要割下小公主的耳朵作為憑證去領賞時,卻發現馬車內空無一人,只有一只被捅得血rou模糊的山羊。 他們中計了! 大漢一抬頭,果然兩側高處早已埋伏好了弓弩手。 他插翅難逃,想也沒想就拔劍自刎。 而剩下的殺手不是自刎,就是服毒自盡,一個活口都沒能留下。 “都死了。”何懷之彎腰一一檢查完畢,頗為惋惜,“怎么這么想不開呢?” 不過就是任務失敗,他們只要把幕后主使供出來,他們又不會要這些人的命。 阿依木解釋:“因為雇傭他們之人身份不凡。這些人若是被生擒,恐怕家里人都保不住。” “真是造孽。”何懷之搖頭。 他是大夫,在征求完陸昭和阿依木的同意后,就將這些人全都就地掩埋了。 不過是討口飯吃,他們也不容易。 “幸好公主聽了五殿下的話,不然今日怕是得有一番鏖戰了。”何懷之后怕。 如果今日陸懷卿真在那馬車內,別的不說,阿依木肯定得一個上前。 就算是不通武藝的他,也得拿著藥箱和那些殺手拼命去。 何懷之忍不住嘀咕:“也不知道公主怎么樣了,” 另一邊的陸懷卿此時正坐在簡陋馬車車軾上,她被顛簸的受不了了,大聲制止王垠安揮鞭:“你慢點!” 王垠安這哪里是在駕馬車,他簡直就像是在縱馬馳騁。這馬車本就簡陋老舊,照他這樣下去,恐怕還沒到長安,這馬車就得散架。 “殿下,這馬車就得這么駕!不然這老馬兒就會偷懶,它又不像您的云渡那般聽話。”王垠安隨口胡謅。 “這樣啊。”陸懷卿信了這話,她仰起頭向天邊看去,“也不知道阿依木他們現在到哪里了。” 如果真的有刺客的話,也不知道阿依木會不會受傷。 “不用擔心啦,煙雨樓……”王垠安一時嘴快把不該說的話都給說了。 他見陸懷卿眼里疑惑,只能硬著頭皮道:“我在煙雨樓里做過一段日子,也有些認識的人。這次刺殺公主的人沒有煙雨樓的,想來問題也就不大了。” 陸懷卿:“你在煙雨樓做過事?” “對啊,不過我和傅……附近,就是我身邊那些人不一樣,我從不濫殺無辜的。”王垠安道。 不濫殺無辜? 陸懷卿打量眼前瞧著比傅葭臨還小一兩歲的王垠安,再看他此時笑得意氣飛揚的模樣。 王垠安前世的惡名可不比傅葭臨少。 作為白衣衛的頭子,他親手殺的、吩咐人殺的人怕是能夠將河水染紅。 王垠安見陸懷卿不說話,以為她這是不信,就挑了挑眉:“我真不亂殺人的,我只接護送人的任務,從不接殺人的。” “要是我姐知道我濫殺無辜,她會慪氣的,我又不敢氣我姐。”王垠安提到“jiejie”時,少年的銳氣都化成了綿綿思念。 jiejie? 陸懷卿可不記得前世王垠安有什么jiejie。 她記得傅葭臨最寵信他,就是因為這人沒有親朋好友,是正兒八經的孤臣,且手段狠辣決絕,連滅門這種事他都做的得心應手。 傅葭臨手上需要見血的臟活,到最后都是王垠安去做。 “這樣啊。”陸懷卿應道。 但她心里并沒有相信王垠安的話,這人的狠辣她見過。 傅葭臨雖然也愛殺人,但陸懷卿沒見過他親手殺人。 王垠安不一樣。 陸懷卿想起前世這人除了喜歡罵她“紅顏禍水”,讓她不喜外;宮道上兩人狹路相逢時,王垠安身上的血腥味,也同樣令她作嘔。 他身上有時是若有似無的血腥味,有時是濃得化不開的腥臭味,像是死尸腐rou才會彌漫出的味道。 就像王垠安喜歡罵她一樣,她同樣在傅葭臨一幫狼狽為jian的狐朋狗友里,最討厭的就是王垠安。 她實在難以相信年少時的王垠安,居然會是個為了所謂“jiejie”,就不殺人的性子。 “不過煙雨樓名聲臭,公主不喜歡,我也能理解。”王垠安話多,陸懷卿不說話他就自己主動找話,“我認識一個人,他就是只殺人。” “更確切點來說,哪個任務錢多,他就接哪個任務。”王垠安道。 陸懷卿聽到這話,莫名想到了傅葭臨。 這么掉錢眼里的人,讓她不由想起這人,說什么幫她殺人當作報恩的法子。 想必王垠安口中這人和傅葭臨肯定很是聊得來。 陸懷卿正想要追問,身后卻傳來了傅葭臨的聲音:“王垠安,到點了。” 王垠安立刻扔下轡繩,躲進馬車里睡覺去了。 陸懷卿也靠著馬車門沿睡著了,這幾日連著駕馬車,她都沒怎么好好休息。 她已經好久沒有夢到前世的事情了,這次或許是因為王垠安的話,她又夢到了一點關于前世的事。 不過這次不是關于傅葭臨的,而是她對“煙雨樓”的記憶。 前世,阿娜暴斃后不久,她曾去過一次長安。 那時她已經經歷了漠北大亂,也經歷了四處求援,卻杳無回音的窘境。 她開始明白自己的肩上的責任,所以在阿姐要擔起責任撐住漠北的同時,她也承擔了她的責任——她去長安替阿娜斂尸。 當時漠北動蕩,多的是人想要殺她,她不像今生這樣還有傅葭臨和王垠安保護。 那時的她孤身一人來到了長安,她不會大燕話,又擁有一眼就會被認出身份的異族眼瞳。 輾轉兩個月,她才終于在大燕官官推諉下,終于找到了阿娜的骸骨。 她將阿娜的骨灰裝入漠北巫師施過禮的盒子裝好,卻又在那天被長安的摸包兒偷了錢兜。 屋漏偏逢連夜雨,那也是長安夏雨連綿的日子,雨說下就下,讓她都沒有躲的地方。 她想在檐下躲躲雨,不是被這個商販驅趕,就是被那個乞丐推搡,最后她看到了氣派又沒有其他人霸占的一個府邸。 那時她不識字,也不清楚那是什么地方,她只記得自己真的很冷很餓。 她坐在檐下抱緊膝蓋,淚水混著雨水逐漸浸透她身上有些舊了的錦衣。 在迷迷糊糊間,那座緊閉的府邸卻開了門,它的主人還好心請她喝了一碗姜湯,讓她吃上了家鄉的麥餅。 很多年以后,當她再次回到長安,才從侍女的口中知道那個地方的名字。 那里是煙雨樓,是長安人人繞道走的晦氣地,里面住著的都是比猛獸還要兇狠的人。 但到底是先入為主,陸懷卿并沒有那么憎惡煙雨樓。 相反一提起這個地方,她只會想起,那扇為她而開的門,想起那碗溫熱的姜湯。 “阿嚏——” 陸懷卿打了個激靈,她這才發現自己昏睡間,已經被抱進了馬車里,身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毯子。 她恍惚地掀開了簾子,見外面青山連綿,雨水如珠簾般掉落人間,激起朦朦朧朧的煙霧。 如果不是傅葭臨仍坐在車軾上架著馬車,她都有種不知道今夕何夕,仿若爛柯人的奇妙感覺。 車檐能替傅葭臨擋住部分的雨,但是到底還是有絲絲飄雨,落在他的眉睫、素衣,和那雙緊緊抓住轡繩指節分明的手上。 他也不在意這雨,他只知道他得快點架著馬車,不然在荒郊野嶺待得越久,越容易節外生枝。 一點小雨而已,傅葭臨早就習慣了。 驀然間,傅葭臨卻察覺到不對勁,因為沒有飛雨再飄落到他身上。 少年停下驅趕馬車的動作,他仰起頭看到了頭上,那片青白色傘布,順著傘布是灰棕的傘柄,然后是陸懷卿纖白如玉的手。 她探出半邊身子,替他撐著傘,眼里看起來是剛睡醒的霧蒙蒙,懵懂又真誠。 陸懷卿笑開:“我給你撐傘,就不會被淋到了。” 不然正常人,被這樣大的雨淋一整夜,肯定都不會好過的。 “不用。”傅葭臨像是終于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