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你喊我傅葭臨就好。”傅葭臨道。 他像是一點都不覺得這樣有什么不好。 陸懷卿只皺著眉思考了一瞬,然后就想通了般,爽朗大方地笑了:“好!傅葭臨,明日見。” 傅葭臨不與她的對視,低下頭只看著舒展的小草,悶聲道:“嗯!” 陸懷卿小跑著回了營帳,她的阿娜和阿姐好像都在里面等著她,想來也是想和她交代去長安的事。 營帳里透出的暖光,還傳來陸懷卿撒嬌的聲音。 果然,陸懷卿這樣明媚開朗的性子,一定要經年累月泡在蜜糖才能養的出來。 微風吹動綿綿綠草,傅葭臨踩著清冷的月色,形單影只走回他的營帳,離營帳里的歡聲笑語越來越遠。 “差點忘了!”傅葭臨頓住。 他看到陸懷卿給他送了燈來,她晃了晃手里的燈,然后舉高遞給她。 陸懷卿的眼睛倒映著燈火,灼灼動人:“這樣就不用擔心看不到啦!” “你不要嗎?”她疑惑偏頭。 傅葭臨:“你為什么要送我燈呢?” 在他過往的經歷里,還從來沒有人送他什么東西。 “你今日幫了我……”陸懷卿不好意思地伸出腳輕輕碰了碰過高的野草,“我想我們應當算是朋友。” 今生還沒有那么惡劣的傅葭臨,其實也沒那么讓人討厭。 朋友? 傅葭臨聽到這個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但他也沒再拒絕,收下了她的禮物。 他晃晃悠悠轉動手中的燈籠,明亮的光柔和少年薄情的眼,也驅散了他緊隨著他的夜幕的黑暗。 傅葭臨笑意更深了幾分:“多謝。” 陸懷卿這才發現傅葭臨這人笑起來時,嘴角有梨渦,深陷在他的唇角,很甜很甜。 他的笑意很快平復,又恢復成了陸懷卿熟悉的冷漠樣子。 甚至陸懷卿都懷疑她是不是看錯了。 傅葭臨笑起來,倒真的有些像她年少時想象中的大燕少年郎。 “那我走了!”這次陸懷卿比傅葭臨先反應了過來,沒讓他發現她失神看他的樣子。 她用力和傅葭臨揮手告別,心里卻還是傅葭臨剛才的清淺笑意。 肯定是她看錯了,傅葭臨怎么可能笑得那么純粹。 他會冷笑、譏笑乃至皮笑rou不笑,唯獨就從來沒有真的因為覺得歡喜笑過。 一定是她看花了眼。 — 長樂宮內,崔婉翻著陸昭讓人送來的密信。 崔婉雖然已經生育了兩個孩子,容顏卻是一等一的絕色。 就算她此時蹙眉不悅地盯著信上的內容,也不會讓人覺得她刻薄,只會心疼美人捧心,愈加憐惜。 “本宮連虎賁軍都借給崔遠和陸昭了,他們卻連陸哥哥的兩個孩子都帶不回來?”崔婉將手中的密信揉成一團,丟進了香爐中。 陸玠失蹤了這么多年,崔婉才不允許陸玠的血脈流落在漠北那種蠻荒之地。 也不知道蘇爾那個蠻夷女,究竟是用了什么什么手段,竟與陸玠有了孩子。 “這個陸懷卿倒是個好孩子,比她jiejie懂事。”崔婉道。 她jiejie也是叫那蘇爾教壞了,一個女兒家帶兵打仗不說,竟然還不肯來上京! 幸好這個小女兒倒是聽話,而且看陸昭的來信……陸懷卿長得更像陸玠,也不會讓人想起她那個番邦女生母。 她的女官玉棠跟著附和:“陸二小姐確實不錯。” 但她心里覺得皇后娘娘糊涂。 對陸大人的兩個流落在漠北的孩子來說,這相依為命的親生母親,自然是比沒見過一面的皇后要可靠。 玉棠忍不住擔憂崔婉。 這些年,皇后娘娘真的是越來越不知收斂了。 尤其是在涉及陸玠大人的事上。 “還有,五殿下……”玉棠想說五殿下受了重傷的事,奈何話還沒說完,殿外就傳來了通傳聲。 “娘娘,太子殿下求見。” 崔婉陰沉了整夜的臉這才終于有了笑意,她起身向門口迎去:“演兒來了。” 傅演前幾個月剛行完冠禮,正是少年翩翩風流的年紀,只是他行為舉止進退有度,看著遠比同歲的人穩重許多。 他看到母親也規規矩矩行禮:“母后萬安。” “你啊!就是太守禮了。”崔婉拉住兒子的手,兩人在榻上坐下,她吩咐人來斟茶。 傅演像是不經意間問道:“母后宮中的云安呢?” “就你慣是好心腸。”崔婉嗔道。 她染著蔻丹的手,向外殿一指:“那孩子手腳笨,上次斟茶差點燙到你的手。要不是你求情,我早打發她了。” 傅演但笑不語,抿了口香茗才道:“是母后心善。” 玉棠在身邊看到皇后娘娘被太子殿下這話逗得開懷大笑,像是全然忘了自己還有個遠在千里之外的親生子。 不過這誰能不偏心。 這兩個孩子,太子殿下那是娘娘從小帶在身邊,美玉無瑕,文韜武略皆上品;另一個從小就流落在外,十二歲才從殺手組織里認回來。 想起傅葭臨,玉棠就忍不住害怕。還記得見五殿下的第一面,就是他在暗巷里殺人。 十二歲的孩子,手起刀落,就連鮮血噴濺到臉上,也不見他有絲毫害怕。 這種視人命如草芥的性子,也怪不得皇后娘娘不疼他。 “母后,五弟這次在漠北受了重傷的事,您為何要讓白衣衛按下不稟報父皇?”傅演問。 崔婉:“哪里能有什么重傷?就是白衣衛那些人瞧他是皇子,才會如此夸大其詞。” 提起另一個兒子,崔婉心中就泛起不喜,語氣間也盡是嫌棄之意。 “母后,您不能太過偏頗。”傅演對這個弟弟還是疼的。 “提他做什么,難不成你今晚就是來氣我的?”崔婉冷哼一聲,“你今年都二十了,府中連個知冷知熱的人都沒有,還擔心你五弟!” 傅演又一次勸解崔婉失敗。 他也想不通母后為何對五弟成見如此之大,這幾年試圖調解過許多次,卻始終一無所獲。 等聽完母后嘮叨,從未央宮出來,傅演只好吩咐手下:“此次五弟要送陸二小姐進京,想來路途遙遠多有不易,你們記得也派人去幫幫忙。” “是。” 傅演無奈嘆了口氣,這做父母的都做不到端平水,底下的孩子哪里能相處得好。 只可憐他那五弟,左不過才十七歲,就做盡了見不得人的事。 — 傅葭臨是最先拿到有人想殺陸懷卿消息的人。 他在白衣衛好歹是副使,消息比大多數人都靈通,再加上煙雨樓的存在,更坐實了這件事。 那想殺陸懷卿的人,是朝堂中人卻沒動用朝廷勢力,反而是從江湖上找了高手。 煙雨樓的人很快就將這一消息告訴了他。 傅葭臨自信就算對方派了高手,只要有他和王垠安在,那些人也不可能成功。 但他想起來了陸懷卿的單純天真的模樣。 若是當著她的面斬殺那些人,那些血污會臟了她的眼。 傅葭臨覺得不該這樣的,陸懷卿的眼睛不該看見那些污穢。 當他將換條路的事,告訴陸昭后,他卻擔心繞路恐怕會讓皇后娘娘等急了。 傅葭臨:“母后那里,我來解釋。” 反正他不討母后喜歡,無所謂再被多憎惡些。 但陸昭又指著桌上的地圖道:“漠北東出,素來要么是過玉門關或陽關,走‘陽關’路;要么就是經鹽澤,再過湟中,入長安。” “殿下說的這條路,要過草地先入蜀地,再沿大江,經健康乘船北上。此路遙遙不說,更是要進蜀中艱苦地。”陸昭搖頭,“殿下自然是銅筋鐵骨,可公主如何可以?” 傅葭臨聽到這話,也覺得他實在想的太簡單了些。 陸懷卿是嬌貴的漠北公主,她從小怕是一點苦都沒吃過,如何能走完這第三條路。 “陸叔!” 傅葭臨作罷的話還沒說出口,陸懷卿就像一只歡快的小鳥跑了進來:“陸叔怎的還不去用膳?” 她這些日子已經和陸昭相處熟了。 陸昭善騎馬射箭,又知道很多阿塔在上京的舊事,她還挺喜歡這個有些木訥但很好相處的長輩的。 陸昭看了看傅葭臨,又瞧了瞧陸懷卿,欲言又止。 陸懷卿福至心靈:“是和我有關嗎?” 傅葭臨指著地圖,將剛才和陸昭說過的話,又同陸懷卿講了一遍。 陸懷卿認真看著地圖,時不時點頭,等他講完就問:“你覺得呢?” 不論陸懷卿選擇走哪條路都沒關系,反正他都能護送她平安到長安。 但他很害怕陸懷卿說他是杞人憂天。 真奇怪,他明明從來不在意別人怎么看的。